第19章

屋內漸漸靜下來,裴愛埋在王峙懷中,竟能越來越清晰聽見他的心跳。

他的胸膛在微微起伏。

裴愛冷靜下來,道:“這麽看來,是嚴害了太婆,但不致死。而公主沒有害太婆,但她想致嚴死命,便不救太婆。”

王峙沉吟:“應該是這樣。”輕嘆一聲,細細想來,“百足之蟲”其實比迅速結果人性命更殘酷。

裴愛問他:“我們還要繼續查下去嗎?”

她有些懾了,毛發都豎起來。

王峙不假思索接口:“要,當然要。”

“府君不可!”沖天卻沖進來,推着門就勸阻起來。

原來他躲在外頭偷聽。王峙當即橫眉:“你敢偷聽!”

沖天撲通跪下:“府君,這事複雜險惡,既涉皇室,又涉及大将軍,不是你能動的!”

王峙表情肅穆,鼻子動了動:“你怎麽知道我動不了?”一拂袖,“小小仆從,可知什麽是懲之以法?”

沖天挪動膝蓋向前,還要再開口,卻見王峙表情堅決。

沖天垂頭,嘆了聲“唉”:“府君在廣陵斷案,就是這樣。”

管對方是誰,都秉持正義。犯了法的,皆要懲之以法,一個也不漏掉。

結果呢?

有誰喊他王郎青天?

利益損害,反被誣了個“暴厲恣睢,殘虐如狼”!

還好他是王郎,不然早丢性命!

沖天心中無奈,心想主人堅持如此,他能做的,便只能是與主人同生同死。

沖天跪在地上,兩手搭起,再禀道:“無論百足之蟲還是催命,都只是我這試出來的。拿出去說,怎麽證明是那二位做的?”現在貿然公布,定會被反咬一口。

王峙道:“我自然會徹查清楚。沖天,你分兩路,一路在家穩住公主和嚴嬸嬸,莫讓她倆生疑,尤其是嚴嬸嬸,要繼續熬粥。另一路你去城裏查查,這兩種藥的源頭,是怎麽被買過來的,經手了哪些人。事情都做得隐蔽些,莫露痕跡。”

沖天剛要領命,裴愛插嘴道:“說起藥鋪,我可以幫忙。”

王峙是記得她以前說過的話的,便問:“上回你說托人去查,是托什麽人?”

裴愛便把陳家經營着建康城大多數藥鋪,并與陳家姊妹閨中密友的事一說。

直接托陳家姊妹查,事半功倍。

王峙拒絕道:“陳女郎年紀太小了。”擔心嘴快或漏了蹤跡。

翌日清晨,王峙院中走出一群仆從和婢女,期間三四個照例出宅,為首的那個男仆從,穿着一身褐衣,步伐匆匆只瞥得身形,像是沖天。

這些人出了王宅後,四方取道,各自采買去。其中形似沖天的仆從與另外一名婢女走在一起。

兩人往南走了一段路,仆從慢慢牽起婢女的手。兩人對望了一眼,而後分開目光。

仔細看,仆從只是穿了沖天的衣裳,但并不沖天,而是王峙裝扮。

而那婢女,則是裴愛。

兩人往陳家去。

沒有騎馬,王峙更不會坐牛車,行了半個多時辰,來到一家客棧。王峙引裴愛上樓,裏頭有備好的房間,兩人進房,隔着一扇屏風換衫。

王峙一面換,一面同裴愛交待:“待會我扮郎君,你扮小童。”

裴愛忍不住問他:“你每次出去都要喬裝打扮幾道嗎?”也太麻煩了,甚至有點疑神疑鬼。

王峙身子滞了下,道:“不是,只有查案才這樣。”萬一有人跟蹤,多次變裝便是迷魂記,可以甩掉尾随的人。

裴愛問他:“真有人跟蹤?”像是話本裏才會出現的事情。

王峙深吸一口氣,回看裴愛,屋內光線暗淡,反倒突出屏風上的輪廓,曲線玲珑。

不由得思及昨夜,裴愛睡在床上,落了帷帳,也是這般朦胧曲致。她翻轉、起身,就像燭火在他心頭晃蕩。

王峙甩了甩頭。

裴愛聽他呼吸加重,以為他也是害怕,就安慰說:“我就一問,你別放在心上,這趟查案有我和你一起。”

王峙轉過頭去,不再瞧她。

裴愛卻已經裝扮好了,從屏風後頭繞出來,王峙見她梳着兩個圓圓發髻,模樣清秀可愛,忍不住嘴角漾起笑來。又見嘴上貼着淡淡的胡茬沒有貼正,便走近幫她重粘:“胡子歪了。”

“哎呀!”裴愛叫一聲。

王峙不明白:“怎麽了?”

裴愛道:“你弄疼我了。”

王峙右手松了松,這力道重了?他覺着還好啊……雖然這麽想,心裏還是很慌。趕緊摸摸裴愛後背,以示歉意。

裴愛同樣打量王峙,見他穿了一身白衫,且不是那種張揚的廣袖長袍,第一次斯文起來。

裴愛道:“很少見你穿白。”在家若非正式場合,一律黑色。

王峙淡淡答道:“容易髒。”一髒就醜了。

今日這裏只有白袍,也不知是哪個仆從之前備的,回去罰他!

王峙想到一事,同裴愛邊走邊說:“我跟你說,我有個朋友,他臉黑黢黢。以前看我穿黑衣,他也穿,結果走遠了五官都辨不清楚。”王峙自己先樂起來,笑着繼續,“他氣了好久,後來……”

“後來他就不穿黑衣了嗎?”裴愛追問。

“不,後來他開始傅粉了。”王峙說完,哈哈大笑。笑了好久,見裴愛一臉平靜,奇怪道,“你不覺得好笑嗎?”

裴愛禮貌地用食指和中指撐起兩邊嘴角,給他笑了一個。

郎君王峙在前,小童裴愛在後。

到達陳家,王峙拾級而上,準備叩門,轉念一想:不對啊,現在他是主她是仆,要演得像一點,才不會露餡。

便回頭吩咐裴愛:“叩門!”

裴愛跑上臺階,叩響門上的椒圖。

陳家仆從開門,見是裴愛,躬身行禮:“女郎。”又道,“我家女郎正好都在家中,奴這就去通報”

仆從擡身,卻冷不丁瞅見已經靠近,站在裴愛身後的王峙。第一眼,覺得這個郎君白衣似雪,斯文雅致,好似一把畫了山水畫的折扇。可第二眼,與王峙那凜冽的目光對上,又見他的神情冷酷,立即覺着看錯了,郎君不是折扇而是芭蕉扇,呼呼一扇,那山是傾倒崩塌的山,那水是洪水,滔天而來。

仆從吓得後退一步。

裴愛嘆口氣,許多人見了王峙都懼怕,他明明不是兇神的樣貌,卻總被錯認惡煞。

裴愛曉得仆從姓名,直呼道:“雲洋,他不吃人。”

叫雲洋的仆從将信将疑,将裴愛王峙迎進,留在廂房,自己則迅速離去,說是去通禀家中女郎。

待雲洋去後,王峙靠近裴愛,小聲說:“你知道我不吃人?”

廣陵以前謠言離譜,還真傳過他是狼吃人。

裴愛仰脖對視王峙,見他板着臉,裝着一本正經的樣子,卻掩藏不住嘴角眼角溢出的笑意。

知道他是故意逗自己,裴愛便反問:“那你吃我試試?”

王峙抓起裴愛的胳膊,繡着花的袖子滑下,露出纖手皓腕。王峙對着她的手腕張口,露出牙齒,假裝要咬,忽聽見門外三聲尖叫,一個連着一個發出。

裴愛手還被王峙攥着,與他雙雙回頭,見房門開着,門檻外頭依次站着陳妙嘉、陳妙慧和裴憐。

三人一個賽過一個呆愣,有瞪眼的,有張口的,還有下巴直直探出來的。

氣氛有些凝固。

少頃,裴憐飛奔而來,卻忘了門檻,被一步絆倒。她順勢跪下,雙手高舉,哭腔道:“姐姐,你真的是嫁到狼窩裏去,要被吃掉了!”

王峙以為她是陳家女郎,心想認都不認識,一開口就诽謗我,當即上前,怒道:“這位女郎,你不要亂說,當心刀劍無眼!”說着還把手按在腰間,按了才想起來,今日換衣服了,沒有佩劍。

裴憐站起身:“你要挾我!我要回去同阿父阿娘說!”

王峙毫不在乎,輕輕一聲哼,心想大不了事情不從陳家查了,即刻就帶着裴愛離開去……等等,女郎說回家?

回哪去?現在不就在陳家?

裴愛走到王峙身邊,一臉尴尬同他介紹:“這位是我親妹妹阿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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