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夜裏的信

庭煙感覺頭還有點暈, 尤其是肩膀的傷, 疼得她死去活來。

好像睡了一個很久很久的覺,做了好多光怪陸離的夢,那麽鮮活。

在夢裏,她看見了許多從未見過的人,有高貴美豔的琳琅公主、殘忍好色的堂哥衛蛟、忠心耿耿的胡人丫頭;發生了很多離奇莫測的事,她被一個老嬷嬷打了幾十個嘴巴子、她設圈套算計驸馬等人、琳琅被衛蛟淩辱至死……而在最後一個夢裏,她成了一枚沒有用了的壞棋, 班烨面無表情地給她擲過來一瓶毒,逼她自盡。

後來呵,從外面走進來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 說他生平最敬重忠臣孝子,會保她小命, 僅一晚而已。

錯了錯了,在那個夢裏,那個和她一模一樣的女孩, 究竟是庭煙還是紅豆?她分不清了。

不過,有區別麽, 紅豆就算做下再多的孽, 也是她的姐姐, 這個世上唯一拿命關心她、真心愛她的姐姐。

所以,這回換她來守護阿姐。

“你走開。”

庭煙咬牙,狠勁兒推開班烨,誰料又扯動肩頭的傷, 差點昏死過去。她摸摸索索地往前爬,口裏喃喃叫着魏春山。

一陣冷風吹來,庭煙不禁打了個哆嗦,更清醒了些,她驚喜地發現眼睛似乎比先前要好了些,能隐約看到人影子。

忽然一個沒留神,竟從車上跌了下去,她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一雙硬梆梆的手接住。

“你是誰?”

庭煙側耳仔細聽,趕忙去摸鉗住她胳膊的那雙手,很粗糙,左手背上有很多傷痕,右手內側有層厚厚的老繭,似乎是常常抓兵器的人,應該就是梁國的鎮北大将軍魏春山。

“你,你,”

剛說了兩個字,女孩就垂下頭。她自小就懼怕生人,如今還是只穿着件肚兜,還被一個初初見面男人看着,有些臊得荒。

女孩啐了口,咬牙忍住身上的疼痛,學着阿姐那般鎮定冷靜:“胡子大叔,你說話算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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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作數。”

魏春山撇過頭,不看眼前這活色生香的美人。

他老早以前就覺得女人麻煩,矯揉造作又愛哭哭啼啼,為在宅門裏那點子地位争來鬥去,頭發長見識短,相處起來真不如軍營裏的兄弟們自在。

“好,我信你。”

庭煙抓住魏春山的袖子,如同抓住懸崖邊的一顆救命的樹藤,結結巴巴道:“你,你若是救了我的命,別讓那個人殺了我,我就告訴你一個大秘密,只有我和阿姐知道的秘密。”

“好好好。”

魏春山頗有些不耐煩,小孩子的秘密無非是些無聊的事,能有什麽要緊。

他也算看出來,紅豆和庭煙姐妹倆完全是兩個不一樣的女子,一個明豔靈動,肚裏盡是刁鑽古怪;一個天真懦弱,眸裏有楚楚可憐。可她倆有一點相同,都厭恨班烨。

魏春山搖頭讪笑,将身上的棉袍脫下,罩在那盲眼少女的身上,活動了下膀子,像抱小貓兒似得抱起她,往小巷深處走,斜眼瞅了下陰晴不定的班烨,淡漠道:

“今兒王城抓了一天的和尚,我便把禿驢藏到了此處一處破落宅子裏,就幾步路,哥們先進去了。”

後半夜雪停了,皎潔明月終于不用被黑雲遮擋住,盡情将它清冷光華灑向人間,照亮青松上的殘雪、還有早已肮髒不堪的人心。

巷子深處的這個破落宅子從前仿佛是哪個倒了黴的富家外宅,大門上貼着泛黃的封條,屋檐下挂着兩盞破舊的紅燈籠,被寒風吹得亂晃。

裏頭荒廢已久,早已成了野貓貍子的寄身之所,那被歲月折磨透了的腐朽桌椅沒入泥中,枯了的老槐樹上栖着兩只寒鴉,聽見有人來了,撲棱着翅膀遠遠逃走。

上房也是殘破得很,沒有門,寒風将破窗吹得亂動,眼看着就要掉下來了。屋裏空蕩蕩的,牆上有許多污穢之物,但似乎被人簡單收拾了下,地上鋪了幹淨的厚毛氈,還有床嶄新的棉被,上邊放了些幹糧清水,倒是個逃難躲避的清靜去處。

魏春山盤腿坐在毛氈上,頭扭在一邊,盯着腿邊的小油燈發呆。

這小女娃此時蜷縮着環抱住自己,肩膀上血呼啦差的,偏生咬牙忍着,緊緊拽住他的袖子,生怕他跑了。

而班烨呢,跟個鬼似得站在女娃娃身邊,眸中神色複雜,似有殺意,又似有憐憫,死死盯着女娃娃的臉,一聲不吭。至于禿驢,盤腿在院中的老槐樹下打坐,默念着《往生咒》。

“你冷不?”

魏春山老半天才憋出這麽句話:“要不放開我,我去給你生把火。”

“不冷。”

庭煙打了個寒噤,摸索着抓住男人的腰帶,往近湊了下,低聲問:“那個人,還在麽?”

“走了。”

魏春山瞅了眼班烨,唇角扯了個嘲諷的笑:“他是個重諾的人,答應我留你一晚的小命,便不會再動手,你明早上便能見到他。”

“我不想見他。”

庭煙咬唇,頭枕在膝蓋上,軟懦道:“我肚子裏有小寶寶了,聽說你是個了不起的大将軍,肯定不會眼睜睜看着無辜的孩子喪命吧。”

“不一定。”

魏春山撫着他的長劍,像吓唬小孩那般,故作兇态:“我是吃人的大老虎,兇得很。”

就在此時,魏春山不經意瞧見這女娃娃腰帶上綁了只墨綠色的錦囊,上頭用紅線繡了個‘豆’字。呵,也不知小妖女會在錦囊裏收什麽東西,大約是害人毒蟲藥丸吧。

好奇之下,魏春山兩指将那錦囊偷摸夾了來,不慌不忙打開,就着昏暗的小油燈看去,原來是一疊小字條,全都是寫給庭煙的。

“胡子大叔,你偷了我什麽?”

“沒偷!”

魏春山登時板起臉,白了眼庭煙,将錦囊丢到女孩身上,冷聲道:“一堆無病呻.吟的爛紙罷了,有什麽稀奇。”

庭煙扁着嘴,有些惱。

肯定是阿姐給她寫的東西,于他是無用之物,可對她來說,比性命都要寶貴。

她想要去摸尋錦囊,可左手不敢放開這兇巴巴的胡子大叔,只有咬牙,用疼得要命的右手去找,摸到後,女孩眼裏的淚花直打轉,可就是倔強地不肯掉下來,她将錦囊遞給魏春山,眨着眼睛,笑道:

“我眼睛看不清東西,胡子大叔,你能不能給我念一下,多謝你啦。”

魏春山心裏越發不耐煩,女人這種東西果真是又煩又黏。

他十分不情願地接過錦囊,将紙條全都拿出來,眯着眼仔細瞧。

呵,紅豆小妖女竟寫了筆好字!這字體不似女子那般清秀娟美,相當遒勁有力,紙條上的折痕挺深,大約寫了有些日子了。

“煙煙,我給你找了個好朋友,叫月牙兒,她給你做了好幾條厚肚兜和亵褲,上面繡了你喜歡的杜鵑花,對啦,她做的清蒸鲈魚可好吃了,你以後就叫她姐姐,她會疼你。”

“月牙兒姐姐。”

庭煙甜甜一笑,撫着小腹,咽了口唾沫:“我和寶寶都餓了,想吃清蒸鲈魚。”

“吃貨!”

魏春山不禁莞爾,這女娃娃倒真奇了,性命在攸關之際,竟一點都不害怕,還惦記着吃,可見是個缺心眼的傻瓜。

他又拈起一張紙,念道:“煙煙,阿姐最近手氣好,賭牌九贏了好幾百兩銀子,夠你花幾年。哈,你知道麽,姐還給你弄了個大宅子,到時候你若是不願住,咱就把它賣了。放心,姐打算給你買兩個丈夫,一個給你洗腳,一個給你捶腿,疼你一輩子。”

“還缺個暖床的。”

庭煙噗哧一笑,誰料又扯動傷口,嘴角狠狠抽了下。

“這張……”

魏春山停頓了下,看向臉色越發陰沉的班烨,連連搖頭。他雖和三哥有交情,但說實話,三哥确實配不上女娃娃,無論是紅豆還是庭煙,都配不上。

女娃娃被他毀喽,毀喽。

“寫了什麽?”庭煙忙問。

“嗯……”

魏春山思量了片刻,沉聲道:“煙煙,千萬別跟班烨頂牛,別惹惱了他,乖一點,活着比什麽都重要。”

聽了這話,庭煙忽然沉默,笑意也消散,眸中的哀痛甚濃。

“好,我聽阿姐的。”

女孩話音剛落,立在邊上的班烨立馬蹲下來,他長出了口氣,輕撫着女孩的頭發,看着她,萬般的無奈與疼惜,柔聲道:“煙煙,大伴一直都在。”

說罷這話,班烨将女孩手中捏的男人袖子扯掉,瞅了眼魏春山,抱拳略見了下禮,下巴努向外頭,示意他出去。

魏春山起先還不太放心,擔心班烨又會痛下殺手,可瞧見三哥看女娃娃的眼神,分明就是對愛人才有的溫情,他嘆了口氣,搖頭道了聲冤孽,起身大步走出去。

“你,會殺我嗎?”

庭煙蜷縮着抱住雙腿,盡管她在夜裏看不清,還是将頭埋進膝間。

她從來都不怕他,只是厭恨,一個要殺她姐姐、手扼親骨肉的男人,并不值得多看一眼,也不值得信任。

“我替你擦洗傷口。”

班烨并未回答。

他拿起毛氈上擺着的酒囊,從懷裏掏出素日裏用的帕子,往上頭倒了些老秦酒。

只見這男人回頭瞧了眼,見魏春山在院子裏練劍,那淵獻閉眼打坐念經,這才放心,一把将庭煙身上的男人袍子扯下,抛在一邊,随後脫下自己的大氅,披在她身上,一聲不吭地将她的肚兜解開。

“有些疼,你忍着些。”

班烨舉着沾了酒的帕子,瞧見她并未像先前那樣排斥他,心裏一動,将她摟在懷裏。手輕撫着她胸前的那還未長起的溫香軟玉,不知為何,血污了她白玉似得身子,竟有種別樣的誘惑力。

“煙煙,你為何要有那樣一個姐姐!”

班烨黑着臉,恨道。

他慢慢地給她擦身上的血跡,輕嗅着她的女兒香,沒忍住,蜻蜓點水般吻了下她的鎖骨。

“如果沒那樣的姐姐,我早死了。”

庭煙冷笑,不知是害喜還是惡心這男人,她沒忍住幹嘔了幾聲。依稀間,她想起些事,在夢裏時,她看到班烨恨恨地剜了眼阿姐,說孩子不是他的種。

“我問你,你覺得孩子是誰的?”庭煙冷聲問。

班烨一愣,目光落在女孩小腹上,恨道:“趙煜的。”

“好。”

庭煙嗤笑了聲,明明知道他是一個涼薄殘忍的人,可心裏還是有點疼。  “這可是你說的,我記下了。”

就在此時,班烨的眉頭忽然緊蹙了起來。

他垂眸看着懷中嬌小秀美的女孩,陰恻恻道:“煙煙,你為何會知道我對紅豆說的話?”

“你什麽意思。”

庭煙不禁警覺了起來。

其實她也有些納悶,先前她只知道身子裏住着個阿姐,并不能看到阿姐做的事。而這回,她隐約看見了這段時間發生的很多事,見到的很多人,并且腦子似乎也比以前要清醒了很多。

是了,阿姐先前用內功将體內的極樂丹還有十三寒之毒逼出來,塗抹到月牙兒身上,讓那衛蛟吃了去,想來腦子清醒也有這個緣故吧。

“你……”

庭煙将她身上那只不安分的大手揮開,淡漠道:“你不會覺得,我知道趙家賬冊的下落吧。”

“大伴的煙煙,變聰明了。”

班烨輕撫了下女孩的黑發,柔情款款。

他只覺得頭皮陣陣發麻,為何煙煙這次醒來,性子竟有兩分像紅豆那小妖女?他不喜歡這樣的煙煙,若小傻子像了紅豆,就再也困不住她了,她的翅膀就會硬,從他手心飛走了。

男人冷笑了聲,手慢慢撫着女孩的肌膚,一點點向上,溫柔地掐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你會說麽?”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弱弱問一句,有多少人在等隔壁《燼歡》,冒個泡。

還有,明天過年務必留言,我給你們發壓歲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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