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黑化第六十一天
端親王來勢洶洶,戰事很是吃緊,睢晝偶爾有能換班休息的時候,但他從來不會聽話地找個地方好好吃飯睡覺利用好這段休息時間,而是會跑回将龍塔來,只要時間夠用。
而且每次回來,都沒有什麽正經事,甚至別的話都很少跟鶴知知說,抱着人就開始像沒有明天一樣胡作非為。
偌大的空曠殿內,只有午後的陽光透過金葉灑落進來些許,照耀在不停搖晃的人臉上,灑下美麗迷蒙的光暈。
有風經過,懸挂的金鈴就跟着搖響,像是有人到來的招呼聲一般,無論聽多少次,鶴知知都會緊張地渾身縮得更緊。
睢晝把她放平在美人榻的軟褥上,從後面牢牢摟着腰。
大殿原本是鶴知知非常抗拒的地方,到最後還是成了避不開的場所。
在這樣密集而仿佛永無休止的起伏裏,鶴知知也想過要用別的話題引開睢晝的注意力。
至少争取一點休息時間。
她偶爾問問前線戰況,或是關心關心睢晝的身體健康,睢晝從來沒有工夫回答她,只用堅決的力道證明他很、吃、得、消。
鶴知知到最後也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只能咬着指尖或者枕巾一角發出軟叽叽的哭音。
這麽經歷幾回之後,鶴知知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每次都被那種事情給耽誤掉所有的時間,正事根本沒機會說。
所以這一次好不容易停止下來,睢晝在鶴知知迷迷糊糊之間幫她清洗乾淨,放到床上去擦着頭發。
睢晝側躺在鶴知知身邊幫她把頭發擦到半乾,低頭一看,發現鶴知知努力睜開眼睛,困倦地半眯着瞧着他。
睢晝騰出一只手在鶴知知眼皮上輕輕撫摸兩下,是催促她睡覺的意思。
等她睡着了,睢晝又要像之前每一次一樣,回去處理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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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睡,鶴知知咬了咬舌尖,叫自己更清醒幾分。
她努力撐着身體坐起來,聲音裏還帶着方才留下的綿軟,字和字好像都連在一起:「睢晝,你還生氣嗎。」
睢晝抿抿唇,眼睫垂下耷拉着,落下一片薄薄的陰影,沉默不語。
鶴知知期待地攥着手。
她已經學到了,她不能以自己的想法去揣測睢晝的心情,無論她再怎麽覺得這件事根本是沒什麽好生氣的,但是如果不親自跟睢晝确認他的想法,就很可能造成隔閡。
這就是尊重對方的要義。
但是每每被問到這種問題,睢晝卻并不回答。
她有些失望,倒不是因為覺得過了這麽久睢晝還哄不好有些疲憊,而是因為,她想要給睢晝看的那樣東西實在太過重要,她不想讓睢晝把那個當成讨好他的手段,她希望他在看到的時候,能夠懷持着純粹的心情,沒有任何利益牽扯。
睢晝久久不說話,鶴知知便自覺理解為他還在生氣。
揪着自己的手指頭有些失望。
她真的很想把那個給睢晝看。
過了一會兒,睢晝似乎發現她的動作,伸手輕輕拉開她的手指,在她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
鶴知知鬼使神差地突然敏銳了一回,從這個輕吻裏察覺到了臺階。
這是在哄她,所以他不氣了?
鶴知知立刻擡起頭,雙眼變得亮晶晶的。
睢晝被她盯得有些羞窘,微微撇開頭。
長長的睫毛垂落着,頰邊有點淺淺的緋紅,這副模樣,又像是與他從前的溫順一般無二了。
看見他這久違的模樣,鶴知知一陣興奮激動,甚至都有些感動。
都顧不上自己酸楚的身體,一把抓住睢晝的手,拉着他爬下床。
「去哪?」睢晝吃驚問。
鶴知知走了兩步到底還是腰酸腿軟,差點踩到自己的腳,於是靠在睢晝身上,睢晝自然而然地把她抱起來。
鶴知知伸手指着前面的方向,指揮道:「往那邊走。」
睢晝溫溫一笑,沒有再問什麽,提步走過去。
順着鶴知知的指令,繞過了幾條長廊,終於來到一個小房間。
這房間朝向很好,也十分溫暖,房子周圍擺滿了郁郁蔥蔥的花草,很有小花園的感覺。
睢晝都不記得金鈴殿什麽時候有一個這樣的房間,很顯然是鶴知知後來叫人侍弄的。
「進去,進去。」鶴知知激動地拍着睢晝的肩膀。
睢晝要推門而入,鶴知知卻又突然停頓了一下,掙紮着硬是在門外時從睢晝身上下了來。
鶴知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裙,讓自己看起來整潔得體。
臉頰有點微紅地低着頭說:「好了,進去吧。」
睢晝狐疑地看着她,仔細想了又想,卻也沒想出來是有什麽問題。
只好打開門去看看房間裏面有什麽。
房間很小,走進去便一覽無餘。
擺着長明燈的神龛上供奉着一個小盒子,桌下擺着幾個蒲團、一扇屏風、桌椅茶具。
再往裏走些,還能發現一個小小的木櫃,裏面藏着幾壇好酒。
睢晝唇瓣微微抿緊,看着神龛上小盒子的目光輕顫幾下,似有預感。
鶴知知背着手,在這房間裏顯得有些畢恭畢敬。
她慢慢走上來,小聲說:「宮變的那一夜,我在山洞裏發現了明哲君叛亂的證據,還有前任國師的一些遺物。」
鶴知知目光看向神龛後面放着的另一個木箱,輕輕道:「能帶回來的,都在那裏了。」
睢晝深深提氣,大步走過去,蹲下/身來開啓那個木箱。
木箱中,擺放着一套經過修補的舊國師服,國師冠,還有一柄随身的長劍,被豁開幾個口子,劍身已經被擦得鋥亮。
以及一些其它零碎物件,睢晝看了一眼,便足以确定,這都是師父的遺物。
那些物件仿佛承載着過去的記憶,也承載着對於已逝世的這個人全部的追思。
原先無從放置的那些傾訴和想念,現在都有了可以親眼看着、親手觸碰到的寄托。
鶴知知陪着他一起蹲下,在睢晝看着箱子裏的東西沉默不語的時候挽住他的手臂。
「師父的骸骨已經難以收斂,所以我讓人燒成骨灰,請進了靈骨塔,這樣能盡量完整地保存下來,我想如果是你的話,你也會選擇這麽做的,所以當時……就沒跟你說。」
鶴知知說着越來越小聲。
其實根本是沒有機會跟他說,那時候睢晝還被關在大牢裏,後來又發生了一系列變故……唉,不提也罷。
只希望她做的這些能讓睢晝高興一點,也希望睢晝不會怪她自作主張。
睢晝當然不可能責怪她什麽。
倒不如說,他一直想完成的夙願,也不過如此。
找回師父的骸骨,讓師父不再漂泊無依。
如今真相大白,師父也終於回了家,睢晝也成功以一己之力徹底摧毀了月鳴教,所有背負的重擔,都已經徹底終結。
餘下要做的,便只有傾盡全力,保護好自己所愛之人,同她相依相偎。
睢晝心湖如地動一般震顫不已,緊緊擁住鶴知知的脊背,額頭用力抵在她纖薄的肩頭。
公主身軀嬌弱,卻是他唯一離不開的倚靠和羁絆。
鶴知知察覺到他難得的脆弱,也伸手回抱住他的脊背,相擁着不語。
過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時辰,長明燈的燭火左搖右擺地輕晃,似乎是在輕輕笑他們兩個。
鶴知知小臉一紅,伸手推着睢晝的肩膀,要把他推開。
睢晝哪裏會肯,手上用力,将兩人貼得更緊。
鶴知知羞窘得快要炸成煙花,用力猛推,終於掙脫出來。
睢晝一時不防,差點往後跌了一個趔趄,十分委屈地看着她。
「師、師父跟前,不得放肆。」鶴知知連吸氣都緊張,話也說得磕磕巴巴。
睢晝一怔。
平日裏果敢明媚的小公主,這會兒害羞得像一朵清晨剛剛綻放的小白花,乖巧柔軟得不可思議。
是因為在師父眼前麽。
睢晝眉宇稍動,唇邊的笑意越來越深。
「殿下方才,一直在叫師父。」
鶴知知語塞,她其實也想叫前任國師的。
但是這不是顯得太生疏了嗎。
她只是為了照顧睢晝的心情。
睢晝揚眉:「殿下何時向師父拜過師門?我怎麽不知。」
那當然沒有了!鶴知知明知道睢晝是故意這樣說,但是擡眼看看神龛,又不好意思當着前任國師的面直接跟睢晝拌嘴。
於是只好又壓着聲音,弱弱地好似蚊蠅:「不是,我是,跟着你叫的。」
睢晝笑弧綻開,再度湊近,同鶴知知額頭抵着額頭,拉着她的手道:「你為何跟着我叫?分明還沒過門。」
鶴知知臉色爆紅,雙眼明亮得像是夏夜的星子,忽閃忽閃着就是不直視他。
一直以來,都是她壓着睢晝,她掌控着睢晝的反應。
現在被睢晝反将一軍,鶴知知羞窘之餘,極不适應。
總想着找回場子。
腦筋飛速轉動,竟真的想出一個好主意。
「我知道了,我不跟你叫。我是跟點星叫的,總可以了。」
鶴知知飛快地說。
「……」
睢晝臉上的笑意瞬間收了起來,咬牙又很危險地看了她一眼,語氣森森地道,「你說什麽?」
鶴知知慫慫地縮了縮脖子,機靈地沒有再重複一遍。
睢晝瞧了她好一會兒,才終於放過她。
兩人又一起給前任國師上了香,在蒲團上跪坐着,說了好一會兒話,還給前任國師敬了幾杯酒,才拉着手肩并肩地出門。
他們走出這個小花房,周圍氤氲的夏日香氣讓人心魂都輕輕漂浮起來。
仿佛被愉悅的泉水包繞着,洗滌着,将過往的沉重統統洗刷乾淨。
三日後,京郊爆發大戰,睢晝率兵,以四萬守軍對陣端親王八萬将士。
七日後,戰況大捷,叛軍潰不成軍,混亂之中,端親王在陣前躲避不及,被一箭穿喉當場喪命。
十日後,睢晝穿着一身戎裝,擁護元柔殿下回宮,在修整後的中宸殿裏接受衆臣朝拜。
這場叛亂,至此總算有了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