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舊的居民樓仍舊是上個世紀的風格,在黑暗裏更顯陳舊,牆體外的鐵窗欄被鏽得幾乎腐爛了,水管搖搖欲墜,每一扇窗戶都黑漆漆的,看上去已經被廢棄許久了。

謝潛氣喘籲籲地在外頭雜草地上走了幾步,他的封閉針藥效已經漸漸褪去,臂膀和胸口的疼痛逐漸尖銳起來。

Jake跟在他後面,吹了個口哨:“哇,中式風。”

謝潛沒理他,從腰上的工具帶上解下微型手電,對着樓房迅速打了一串信號。那是沙漠裏專用的的溝通信號,三年前他們困在沙漠裏的時候他教過喻野。果不其然,過了幾秒,三樓的一間窗子裏,燈光亮了兩下。

“喻野?”謝潛看見門後邊露出喻野蒼白的面孔,如釋重負。

喻野把他拉進去,門板差點拍在Jake臉上,Jake忙躲了躲:“哎,這還有一人呢,嫂子!”

“誰他媽是你嫂子?”喻野顯然耐心全無,虛弱但語氣不善道。

“他是我小弟,腦子有點問題。”謝潛解釋。

“謝潛你別放屁,我軍銜可比你高!”

喻野聞聲還想把他關回去,謝潛趕緊摟住他,“大哥,算了,算了,別跟他一般見識。”

喻野手心滿是冷汗,驀地将他的手攥緊了,将頭抵在他肩膀上。謝潛的手搭在他腰間,見狀摸到他衣服裏,喻野厚重的大衣裏頭是濕透的襯衫,圓隆的腹部正發着硬,謝潛腦子噔地充血了,慌張道:“你,你,我帶你去找醫生,馬上手術,馬上!”

“還……手術個屁,來不及了,它已經下來了……”喻野似乎站不住,彎腰撐住自己的膝蓋,呼吸都發着顫,“操,太他媽疼了……”

謝潛也急忙跟着彎下腰去,才發現喻野大衣裏面光裸的兩條腿,他驚道:“你想自己生?”

“你他媽廢話……不然……你以為我在這兒遛彎嗎?”喻野深深吸了口氣,拽着謝潛的小臂借力直起身體。

謝潛懵懵道:“不是,你怎麽生?不對,你可以自己生?你怎麽不告訴我?”

“因為我他媽不想!”喻野暴躁地捏了把謝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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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一個Alpha會想要像Omega一樣張開雙腿生孩子。雖然喻野為了得到一個“謝潛紀念品”很離譜地植入了人造孕囊,這套人造器官會在晚期自動生成和Omega類似的産道,但喻野當初壓根沒想要用這個功能。

可是不論想不想,他現在已經沒有選擇了。

因為他一天裏來回的折騰,孩子下降的态勢很好,他甚至能感覺胎頭撐開他骨骼那種尖銳又令人頭麻的撕裂痛感,而他身後那處漲得要命,更不用說,在車裏就已經破裂的羊水還在順着他的腿往下淌。

糟透了。

喻野現在只想暴揍謝潛一頓,但看見他臉上幹透的血跡又下不去手。

他的男朋友不知在沙漠裏經歷了多少致命的兇險,他在他的定位消失的那一瞬想到了無數種絕望的情況,可謝潛仍舊像他許諾的那樣,飛躍千萬裏的距離,從天而降在他面前,簡直跟奇跡一樣。

他只想擁抱他。

喻野狠狠摟緊了謝潛的脖子,謝潛習慣性地護上他的腰腹,偏頭就吻了上來。

劫後重逢,這本該是一個很有氛圍的吻。

“诶?你不是Omega啊,”Jake一邊目不轉睛地看着兩人親嘴,一邊吸了吸鼻子,“是Beta嗎?沒标記嗎?雖然是Beta也是可以臨時标記的嘛,等會,那你們這孩子打哪來的?”

喻野回頭惱道:“他媽關你屁事!”

這裏應當是一個黑診所,專門給上不了正規醫院的亡命之徒們提供治療。謝潛當然也不會去問為什麽喻野知道這裏。

林致剛打了抑制劑貼了抑制貼,秘書在樓上另一個房間看護他,Jake于是被打發去當保镖,順便從高處監視院外的情況。

“老朱不在,估計是救了不該救的人,出去避風頭了。”

謝潛扶着喻野在房裏慢慢走動,聞言道:“你該不會是想來這兒做手術吧?”

“我他媽腦子有病才會讓那個沒執照的把我剖開!”喻野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謝潛環顧了一下,角落的病床髒兮兮的,床單還殘留着血跡,垃圾桶裏帶血的棉球都溢出來了,雜亂地落在地上,牆上還留了半個血手印,看上去很像某個鬼屋場景。

只不過櫃子裏藥品試劑擺的很整齊,托盤裏碼着毛巾酒精棉,還有泡在酒精裏的剪子,顯然是喻野剛來時準備的。這的确是喻野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場所了。

想到自己的兒子将要出生在這麽個感覺站久一點就要被莫名細菌感染的地方,謝潛鼻子發酸,禁不住吻了吻喻野汗濕的額頭,喻野揪了揪他背後的衣服,低聲道:“停,我緩緩。”

謝潛連忙停下腳步,喻野難耐地伸手握拳抵到後腰上,一小口一小口地吐着氣。

“腰疼?”謝潛将掌心貼着他後腰緩緩打轉。

喻野顯然疼痛正在升級,攀住謝潛的肩膀,不自覺地用力抓緊。

謝潛被他壓到傷口,“嘶”了一聲,喻野立即松開了他,轉身伏到沙發靠背上,将頭抵在自己小臂上,低啞地長長呻吟了一聲。

“你難受就掐我,我沒事。”謝潛小心翼翼地捋了捋他的背脊。

半晌,喻野整個人放松下來,偏頭看了謝潛一眼,他皺着眉,疼得眼角泛紅挂淚,說:“你怎麽傷成這樣?”

方才太黑,他都沒看清謝潛身上的傷痕,現在他們站在沙發邊,借着淡淡月光,他才發現謝潛肩頭都是血,大臂上裹着簡易夾板,一副慘兮兮的樣子。

“啊?”謝潛偏頭才看見自己傷口撕裂了,笑道,“大意了,不是急着趕回來嗎,打得有點兒激進。”

喻野抿了抿唇,沒有說話。

謝潛坐到沙發背上,牽起喻野的手,叫他撐到自己腿上,說:“肯定沒你疼啦。”

“你的眼睛,變回來了。”喻野支起身體,忽然道。

謝潛靠近他,眨了眨眼睛,說:“你誇過我眼睛漂亮。”

“……放屁,什麽時候?”喻野眼神閃爍,掩飾地抹了抹額角的汗。

謝潛也不跟他理論,笑着抵住他鼻尖,問:“喜歡嗎,喜歡的話我以後都不藏了,不管多少人不喜歡我這雙眼睛,只要你喜歡,我就不需要隐藏。”

喻野隐隐察覺謝潛仿佛想通了很多事,又仿佛決定了很多事,他摸了摸謝潛的眼角,認真地說:“喜歡。謝潛,我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隐藏。”

謝潛覺得被喻野觸碰過的眼尾都是滾燙的,他輕柔地抱住喻野,“嗯。”

如果他的愛人和孩子需要他守護,那他不會再逃避,他的血緣,他的身份,都不應當是他的枷鎖,如果這些不再是他的枷鎖,那他重新接納謝潛這個名字的時候,他一生向往的自由便已經在他手中。

“不是我說,萬一我沒能拿到箱子呢?萬一我沒想到魔金是鑰匙呢?”謝潛給喻野按摩腰背,後怕起來。

喻野低弱地笑了一聲:“那誰叫我喜歡上一個傻子,活該呗。”

“你就不能說點兒好聽的?比如你非常相信我之類的,會不會談戀愛啊你?”謝潛氣得肋骨疼。

喻野短促地笑了一下,又擰起眉毛,低頭抵禦陣痛。

喻野的臉已經完全失去了血色,精心打理過的頭發因為汗濕,軟軟地垂下幾縷搭在他額角,他低垂眼睫微微發顫,屋裏沒有暖氣,斷續的白汽從飄在他嘴邊,顯示他換氣的艱難。

謝潛忽然明白過來自己問這些話有多傻氣。喻野當初不告訴他charon的秘密,因為這個秘密太過危險,謝潛與野火走得近,謝邈首先就會拿他當突破口。而喻野當然信任他,他将鑰匙藏在魔金裏,随随便便就給了謝潛,他賭得大膽又果斷,将自己跟孩子的性命全都交到了謝潛手裏。

狂徒,亡命狂徒。

謝潛無奈又心疼地給喻野擦汗。

“謝潛……”喻野忽然抓住他手腕,肩膀塌了塌,撞進謝潛懷裏,痛啞道,“操,它是不是出來了……我不行了,我想使勁呃……”

謝潛連忙按住他腰,探頭往他身後看,屋子裏太暗,他又伸出手去,果不其然,摸到了一個毛毛的腦袋頂。

“我操,它它它出來了,我摸到了我摸到了!”謝潛結巴着大叫,又回身捧起喻野的臉,“加油,咱要當爹了!”

“你他媽別用摸過那的手碰我臉……呃……”喻野來不及說完這句話,咬牙迎着宮縮用力,胯骨被撐到了極致,他不得不再分開點兒腿,可腰上疼痛更甚,叫他幾乎站不住,可陣痛并沒有平息,反而愈發洶湧起來,喻野腿一軟,扶着肚子就跪了下去。

謝潛吓壞了,趕緊去扶,可壓根扶不住,膝蓋和水泥地實打實地碰在一處,可喻野都沒覺得這有多疼,他一手撐在地上,一手攏在腹底,無法自控地擡高下身,“唔……”他悶哼了一聲,分明感到孩子的頭又出來了一點,後面火辣辣地疼。

“喻野,喻野,”謝潛忽然攬住他,“有人來了。”

喻野淚眼朦胧地看了他一眼,下意識放輕呼吸,果然聽到了紛雜的腳步聲。

謝潛低聲道:“我們先去簾子後面。”

重新站起來對現在的喻野來說無異于酷刑,肚子已經墜得極低,半個胎頭濕漉漉地卡在他腿間,站起來那種墜痛叫他眼前發黑,嘴裏立刻咬出了血腥味。他幾乎是被謝潛拖抱起來,幾步到了病床那的牆角。

謝潛還記得随手拿了幹淨的毛巾墊在地上,将喻野安置好,立刻拉起簾子,同時掏出武器戒備。

孩子可不等人,喻野只能一手搭着謝潛的背才不止于傾倒,他将圍巾咬在嘴裏,一邊跪得更開一些,孩子得了一點點富餘空間就又不管不顧地往下沖,喻野一手攥緊自己腹側的大衣,拼命往下推擠。

呻吟全都堵在那片昂貴的羊毛織物裏,空氣裏只剩下兩個呼吸,一個沉穩緊張,一個痛楚力竭。謝潛緊緊盯着入口,他無暇分心去看喻野的情況,只覺得喻野的手在他肩上越抓越緊,他的心也越揪越緊。

Alpha的身體條件不比Omega,又沒有配偶的信息素安撫助産,喻野此時只有孤身奮戰。到了這時候,信息素的消失也意味着他的身體虛弱到了極點,喻野才用了兩次力就覺得胸口發悶,喘不上起來。他不能拖了,軍部的人随時都會打開這扇門,他可不想在子彈雨裏生孩子。喻野凝了凝神,用力揉着墜脹的肚子,心裏默默道:“小兔崽子,加把勁……”

被刺激的宮縮又跟了上來,喻野短促地吸了口氣,一邊将手伸到自己身後一邊壓低上身,好加速孩子的下降。他耳邊已經聽不清什麽了,只感覺更多羊水帶走他的體溫往外淌,身上冷得要命,只有腹部又痛又燙。

槍聲響起,卻不是在他們屋子裏,而是在頭頂。

操,林致他們先被發現了。謝潛聽見更多的腳步聲和人聲,緊接着一聲熟悉的大喊:“charon在我手裏,有本事追上我啊!”

是Jake。謝潛忽然想起來這家夥可能是把那個空箱子提上了,好一招不要命的調虎離山。

他松了口氣,連忙轉頭,就看見喻野背抵在牆上,大張的腿膝蓋打着顫,他正低頭雙手從身下接出個紅彤彤軟乎乎的東西。

直到嬰兒貓叫似的輕微哭聲響起,他才反應過來,那個小東西是他們的孩子。

謝潛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過去,也不知道該碰哪個該碰哪裏,只是呆呆地看着喻野手裏那個髒兮兮小家夥。喻野好像也有些懵了,他的汗還在順着臉頰往下淌,眉毛因為餘痛緊皺着,片刻後才脫力地長長嘆了口氣,嘶啞道:“……是不是得剪臍帶?”

“哦哦,剪,我去拿剪刀,”謝潛恍然大悟,“你把它抱懷裏啊,它會冷的!”

喻野揩了揩孩子身上的血污,似乎有點兒嫌棄,扯下脖子的圍巾,草草給它裹了,小心翼翼地攏進懷裏,又覺得這種觸感很一言難盡,難以理解地低頭又看着孩子,精疲力盡道:“太醜了……”

謝潛回來剪了臍帶,又匆匆處理了一下,問:“你感覺怎麽樣?”

喻野眼前一陣陣發黑,說:“我能暈一會嗎?”

謝潛将他攬進懷裏,緊了緊他的大衣,叫他和孩子都能暖和些,“喻總太強了,喻總牛逼,喻總您睡吧,我負責帶你倆回家。”

聽完喻總三連後,喻野牽了牽嘴角,慢慢閉上眼睛,迷迷糊糊道:“名字呢?”

“燃,喻燃,一個生機勃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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