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斷絕

薛青昊本是要朝面門上搗的, 可他個頭矮,正頂在李實的下巴颏上。

李實“嗷”一聲捂住下巴, 只覺得嘴裏像含了顆青梅似的,絲絲往外淌酸水。一時說不出話,揮揮扇子點着跟随他的小厮,意思是“上!”

李實沒從林栝那裏借到人,萬不得已只能帶着家裏原有的小厮四處閑逛。

小厮天天跟着李實章臺走馬沾花惹草慣了,當即跳出來,罵罵咧咧道:“好個臭小子, 毛都沒長齊還敢動手, 你也不去打聽打聽我家二爺是誰?能看中你姐是她的福氣,識相的趕緊回家洗幹淨了送過來。”

李實連連點頭,聽到最後, 下巴不疼了,緊跟着補上一句,“二爺我最是憐香惜玉,看在美人的面子還可以放你一馬,否則就給我下牢獄,不把牢底坐穿別想出來。”

嚴清怡聽得清清楚楚, 紅漲着臉罵道:“無恥!”

薛青昊最護着嚴清怡,雖然這番話聽得懵懵懂懂, 但見嚴清怡臉色就知道并非好話, 拉開架勢對嚴清怡道:“姐, 你快回家, 我對付他們。”

嚴清怡打量眼李實的穿着,猶豫會兒,對薛青昊道:“別跟他們一般見識,咱們回去吧。”

“想走?”李實又迎面攔住,“爺費了老力才找到人,就這麽輕飄飄一句話就打發了?還有我這臉呢,白挨一拳?”

嚴清怡忍氣道:“你想怎麽樣?”

李實“嘎嘎”笑兩聲,拿折扇指着薛青昊,“那個小兔崽子可以走,二爺我寬宏大量不記仇,姑娘你嘛,老老實實地跟二爺回去。”

嚴清怡頓時了然,原來這人是沖着自己來的。

可左思右想卻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麽時候見過這號人物,還被人給惦記上了?

李實見她思量,只以為是在權衡,遂笑道:“看你這身衣裳就知道過得不咋地,二爺我有得是銀子,就怕有花不出去,只要你聽話,想要什麽二爺給你買什麽?”說着,伸手去抓嚴清怡的手。

薛青昊二話不說,朝着李實撲過去。

李實看着十七八歲,個頭比薛青昊高出不少,但他纨绔慣了,又過早通了人事,腳底虛浮,哪裏比得過薛青昊天天五更起床早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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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上薛青昊連跑帶沖,那股子沖勁一下子将李實推在地上。

不等他爬起來,薛青昊一屁股坐了上去,揮着拳頭不停地往臉上招呼。

小厮原本沒把薛青昊放在眼裏,見此情狀,臉色吓得青白,趕緊上前将薛青昊掀了下去。

嚴清怡趁機拉起薛青昊,“快走。”

兩人撒腿就跑,只聽後面李實扯着嗓子嚷:“你等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有你的好看。”

聽到此話,嚴清怡心底一沉,不敢直接回湧泉胡同,而是跑到前面街上繞了個大圈。等回到家門口,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薛青昊還好,只額角微微沁出些薄汗。

少頃,曹大勇也跟過來,愁眉苦臉地說:“估計是惹上麻煩了,我聽旁邊人說,那個少爺是司獄李老爺的兒子,經常在街上調戲姑娘,一般人都不敢惹……不知能不能找到這裏來,否則真有可能下牢獄。”

就是擡了黃任貴閨女進門當小妾的李豐顯的兒子?

難怪這般輕浮無狀?

嚴清怡心底越發不安,面上卻不露,對薛青昊道:“你先回去,耽擱久了讓娘記挂。記得路上當心些,要是瞧見方才那人,就趕緊跑,我估摸着他追不上你。這陣子老實點,別往外跑了。”

薛青昊聽話地點點頭,走了。

曹大勇看着他的背影道:“阿昊沒事兒,反正明天一早就去府衙,十天才出來一回,哪能那麽寸偏偏遇到他?我倒是替你擔心,以後能不出門也別出門。”

嚴清怡無奈地嘆口氣,“真是倒黴催的,我壓根就沒見過這人……我進去了,你也回家吧,往後阿昊還得麻煩你照看點兒,別讓人欺負了。”

曹大勇憨厚地笑笑,“那肯定,我們倆一個胡同出去的,哪能不互相照看,你就放心吧。”

嚴清怡提心吊膽在家裏窩了三天,連胡同口都沒敢去。饒是如此,也覺得惴惴不安,遂将短匕揣在懷裏。

第四天清晨,一家人正圍在桌前吃飯,忽聽外面有人吵吵,還伴随着“官府辦差,閑人退後”的呼號。

嚴清怡神情一凜,卻見嚴其華先自白了臉。

就只這瞬息工夫,院門“咣當”被踹開,四個身穿褐色裋褐的差人提着殺威棒闖進來,喝道:“嚴其華何在?”

嚴其華戰戰兢兢地迎出去,“小,小,小的在。”忽地“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小人冤枉啊,小人不是有意賴賬不還,實在是手頭太緊,一時湊不出來。”

這是怎麽回事兒?

嚴清怡正覺詫異,只見從影壁後面又繞出兩人,前頭一個穿件綠色長衫,臉上隐約還有青紫的痕跡。

正是前幾天見到的李實和他的小厮。

李實搖搖扇子,冷笑兩聲,“原來還有樁公案?可巧了,正好兩罪并發,一并帶走,”伸手點着屋裏的嚴清怡,“別讓那位姑娘跑了。”

嚴其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疑惑地問:“我家三妞怎麽回事?”

“怎麽回事,哼!”李實指指自己的腮幫子,“二爺我三天沒出門,就這麽簡單。殺人償命,打人就得賠醫藥銀子,三天的傷藥共五十兩銀子……”四下打量着破舊的院子,“嘿嘿”冷笑聲,“交出銀子,人留下,交不出來,人帶走!”

“吓!”差人們異口同聲吆喝聲。

嚴其華吓得又俯在地上求饒,“官爺,我實在拿不出來,我手頭上連二兩銀子都……”猛然醒悟到這群人并非因自己而來,先前的恐懼淡了許多,轉而為怒氣,喝道:“三妞,你怎麽得罪了官爺?”

嚴清怡雖然一直忐忑不安,可事到臨頭反而鎮靜下來,一步步走到院子,昂着頭問: “你為什麽挨揍心裏有數……張口閉口五十兩銀子,敢問你請哪位郎中診得脈,開得什麽方子,配得什麽藥?你說出來倒罷了,說不出來,我就告你訛詐,別以為萬晉朝的律例就是寫出來好看的?還有,牢獄的獄卒什麽時候也能上街拿人了,莫不是公器私用?”

“哎呦,”李實低着頭細細打量她幾眼,“哈哈”笑道,“還是個明白人兒,沒看出來。我告訴你,別在二爺面前提律例,在濟南府,我的話就是律例,給我綁了!”

差人七手八腳将嚴其華捆了個結實,又伸手抓嚴清怡。

嚴清怡猛地掏出短匕,冷冷地說:“誰敢過來,我的刀子可不長眼。”

四個差人面面相觑。

他們自然沒有将嚴清怡放在眼裏,就憑她那個個頭,她那點力氣,就是站着不動讓她砍,又能砍多疼。

他們是怕嚴清怡傷了自己。

臨來時,李實特特囑咐過,姑娘家細皮嫩肉的,捆綁時候要小心,莫傷了臉蛋。

可這姑娘手裏拿着刀,萬一不小心……

正僵持着,門口忽然穿來張氏的哭嚎聲,“青天大老爺,可不能随便抓人哪。我兒一向本本分分老老實實,到底犯了什麽事兒,是不是你認錯人了?我兒萬不會惹是生非啊。”

嚴其華被捆綁着不能動,雙眼盯着嚴清怡直往外噴火,“都是三妞在外頭惹得禍?”

李實手裏敲打着扇子,意态悠閑地道:“不管怎樣,你家閨女欠了我五十兩銀子,拿出銀子來,萬事好說,要拿不出來,咱就監牢裏說話。”

“這個惹事精,賠錢貨,早知道早該掐死你,啊?你怎麽不早早死了,你怎麽就不跟你那個敗家娘走?”張氏拐杖指着嚴清怡不停咒罵。

忽然福至心靈,跪在李實腳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青天大老爺,冤有頭債有主,這個賠錢玩意兒早不是我們嚴家人了,你拿人就拿她,跟我兒是半點關系都沒有。”

嚴其華眼前一亮,也大聲喊道:“沒錯,我早就不認這個閨女了,她現在已經不是嚴家人。”

嚴清怡對嚴其華本來就不抱什麽希望,可聽到這話還是從心底覺得陣陣發冷,深吸口氣,望着嚴其華問道:“爹,你可當真?”

嚴其華不假思索地道:“你不要叫我爹,我不是你爹,你也不是我閨女。從此以後咱們橋歸橋路歸路,你惹下的禍事不要連累到我頭上。”

嚴清怡冷笑,忽然揚聲對門口探頭探腦看熱鬧的街坊鄰居道:“各位叔父大伯,嬸子大娘都聽好了,我嚴清怡從此再不是嚴家人,跟嚴家恩斷義絕。”

“好!烈性!我就喜歡這樣的。”李實“啪啪”拍兩下手,繞到嚴清怡面前,“你爹不要你,二爺要,跟爺回去,爺好吃好喝地供着你,管保比這兒強百倍。”

“滾!”嚴清怡冷冷怼他一句。

“哎吆,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乖乖跟二爺走,二爺還能替你出出氣,你說院子這兩人,要剮還是要打,一個字的事兒。可要是不從呢,二爺也不是沒脾氣的人。”話說完,猛地一甩扇子,“帶走。”

不等嚴清怡反應過來,立刻有兩個差人上前,一人架住一邊胳膊往後一扭,嚴清怡手中短匕落地。

李實撿起來,粗粗掃一眼, “你說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怎麽稀罕這種東西,也不怕傷了手?二爺先給你收着,回頭送你一把鑲瑪瑙石的。”

将短匕收入懷裏,搖着折扇往外走,走到門口,吆喝道:“都散開,趕緊散開,要想吃牢飯就在這兒杵着。”

人群頓時散了個幹淨。

等一行人離開,胡寡婦飛快地解開嚴其華身上的繩索,嗔道:“早讓你賣了你推三阻四地不願意,看看,這下雞飛蛋打,半個銅錢都沒撈着。”

嚴其華沒好氣地說:“我哪知道還有這晦氣事兒,本來尋思着讓黃仁貴從中牽個線,只要貴人能當面見到阿清,肯定會出個好價錢。”

“跟她娘一樣,”張氏顫巍巍地支着拐杖從地上爬起來,“她娘克夫克母還把你爹克死了,她也是個喪門星,你早該讓她娘帶走,白留她這麽些天……欸,旻哥兒呢,怎麽半天沒出聲,別給吓糊塗了。咱一家老實本分,打前頭好幾代都沒惹過是非官司,才剛見官老爺捆着你,差點把我魂兒吓沒了。”

張氏啰裏啰唆地又喊,“旻哥兒,旻哥兒。”

嚴其華揉揉酸痛的肩膀,“別找了,興許剛才人多溜出去的,到吃飯時候肯定回來。”說罷,突然想起李實說過好吃好喝地供着嚴清怡,眸光便是一亮,對胡寡婦道:“那官老爺肯定看中阿清了,說不定真能賞賜她些好東西,你得空去哨探哨探,要能要出三兩五兩銀子來,咱這一年的生計就不用愁了。”

胡寡婦冷笑聲,“別做夢了,你這個閨女心眼子多得要命,看剛才那情形,她認得你是老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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