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釀酒

蔡如嬌平常愛穿水紅、銀紅等鮮亮顏色, 難得穿月白色,竟是出人意外的漂亮, 而且因為褙子上繡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并不顯得素淡,反而更添幾許喜慶。

“好看,好看,就跟畫上的仙女兒似的,”大姨母仔細打量後, 連聲誇贊。

蔡如嬌來之前已經對着鏡子照過,自認為也非常漂亮,可聽大姨母這般誇獎,半是得意半是羞澀地道:“姨母慣會拿我們尋樂子。”

大姨母“啧啧”兩聲, 對嚴清怡道:“瞧瞧, 說真話都不愛聽,以後就說阿嬌跟鐘離春一般, 她便高興了。”

嚴清怡抿着嘴兒笑。

蔡如嬌搖着大姨母手臂撒了會兒嬌,問嚴清怡, “表妹的衣裳做好了嗎?”

嚴清怡笑道:“這幾天趕着抄詩集, 只把衣裳做出來了, 花還沒繡, 秋菊身上不爽利, 我沒讓她多費神。”

蔡如嬌搖頭, “表妹太好說話了, 花銀子買下人就是來幹活的, 你還當小姐給伺候着?”

“這倒不是,”嚴清怡解釋,“她平常沒閑着,過上這三四日就好了,否則累出病來更是麻煩。”

大姨母一聽就明白,壓低聲音道:“女人家每月都有這麽幾天,歇着也就歇着了,你們兩個來了癸水沒有?”

蔡如嬌恍然,看嚴清怡兩眼,搖搖頭。

嚴清怡也搖頭。

大姨母叮囑,“以後來小日子時候可得記着千萬不能貪涼,也別累着。”

兩人俱都羞澀地答應了。

大姨母含笑點頭。

蔡如嬌與嚴清怡在相貌上都随薛家人,皮膚白淨,又長了雙大眼睛,有三四分的相似。只是蔡如嬌臉盤略方鼻梁挺直,性格上跳脫歡快,嚴清怡則生着圓潤的鵝蛋臉,鼻頭有些趴,因為腮邊那對時隐時現的梨渦,整個人顯得嬌嬌柔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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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并肩而立,宛如一對姐妹花,各有各的美。

大姨母笑着吩咐,“阿嬌先把衣裳換了,阿清抽空早點做出來,下個月你姨父恩師整滿六十六,咱們一道去賀壽。”

嚴清怡好奇地問:“姨父的恩師是哪位?”

大姨母道:“是張弦張大人。”

嚴清怡心頭一跳。

張弦是翰林出身,先在吏部為主事,後升遷至禮部任侍郎,沒幾年就成為禮部尚書忝作內閣群輔之一,跟祖父羅振業私交頗篤。

每年生辰,羅家都會費盡心思地打點壽禮。

而六十六歲大壽……記得娘親蘇氏是帶她一道去的,那天皇上賜了柄老壽星的桃木拐杖。

可巧張大人正在內院,司禮監的範大檔親自送到裏頭。

柔嘉公主也去了。

就是那天,柔嘉公主相中了幾位世家女子,才有了來年春天的桃花會。

桃花會上,羅雁回結識了陸安平。

記憶中那些殘缺不全的片段終于連在一串,嚴清怡既是期待又是緊張,一顆心“砰砰”直跳。

蔡如嬌看出她的異樣,問道:“你怎麽了?”

嚴清怡恍然回神,“聽說主考官都是一二品的大官,天天陪在皇上跟前的。我怎麽有點害怕呢?”

大姨母笑道:“這些老大人官做久了天生有種官威,不怪你害怕,就是你姨父在張大人跟前,也規規矩矩的不敢有半分放肆……老大人對家裏門生子弟嚴苛,對你們小姑娘不會板着臉,再者賀壽的人多,能不能見到張大人還不一定。我帶你們主要是去見見世面,再結識幾個好朋友。對了,正好今兒得空,我給你們講講去做客的規矩,免得鬧出笑話。”

蔡如嬌與嚴清怡都乖巧地聽着。

連續幾日,大姨母得空就給她們講規矩,挑剔兩人的坐走行立。

蔡如嬌性格跳脫單是走路就被挑出許多不當之處,嚴清怡倒還好,但為了不叫大姨母生疑,不讓蔡如嬌記恨,少不得也做出些纰漏,被大姨母指責了好幾次。

蔡如嬌面皮兒薄,連番被挑刺臉上就挂不住,拉着嚴清怡訴苦,“姨母太苛刻了,京都的小姐真就行不動裙笑不露齒?我看魏家五姑娘跟何大姑娘也沒那麽講究啊?何姑娘笑起來嘴張得大,露出來好幾顆牙。”

嚴清怡禁不住笑,“在私底下沒有長輩在,可以自在些,但是當着衆位夫人太太的面兒,肯定要注意舉止。就好比,五姑娘去南屋找書看,在咱們這裏根本沒什麽,如果到了張大人家中,她能那樣亂翻東西嗎?自然不會。”頓一下,又補充道:“姨母也是為了咱們好,我聽說有些勳貴夫人會趁機相看兒媳婦。”

蔡如嬌眸光頓時亮了亮,“真的嗎?”

“你沒聽何姑娘說花會詩會的,女眷這種聚會一來是多結交些人以後走動,再就是帶着閨女出門給別人相看啊。要是咱們總不出去走動,誰知道姨母家中有兩位表姑娘,而且都這麽好看?”

蔡如嬌給逗樂了,捂嘴笑道:“你可真有意思……說起來魏姑娘聲音真粗,跟個男人似的,乍聽她張嘴吓了我一跳,難怪她開頭不說話,嬌滴滴一個小姑娘怎麽長了副公鴨嗓子。何姑娘聲音倒好聽,就是長得醜,兩眼離得太寬了,嘴也大。”

嚴清怡頓時沉下臉來,“表姐別這麽說,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我覺得她倆都很好,性情爽快又随和,要是她們知道你背後排揎她們,以後怕再不跟你往來。你想想,要是有人背後議論你,你心裏高興?”

蔡如嬌讪然道:“我就随口說兩句,又不是說她們不好……你不會背後告狀吧?”

嚴清怡道:“我才不幹這種傻事,枉做小人。”

“那就好,”蔡如嬌放心地笑笑,順手拿起長案上抄好的一沓字紙,問道:“你沒正經讀過書,怎麽練出來這筆好字?”

嚴清怡道:“寫得多呗,家裏窮買不起紙筆,就折了柳枝在地上寫,你光看到抄好的這些,還沒看見廢掉的呢。”說着從案面下的抽屜掏出一大摞紙,“就是寫廢的。”

蔡如嬌咋舌,“你寫了這麽多,難怪沒工夫做衣裳。像這些抄錯一個半個字的,塗了另寫便是,幹嘛要重抄?真不嫌麻煩。”

嚴清怡笑一笑,“要是自己看也就罷了,是抄了送人的,應當盡心盡力。都是互相的,你待別人盡心,別人也待你盡心,你待別人寬厚,別人也待你寬厚。”側頭看春蘭與秋菊都不在屋裏,略略低了聲音道:“就像前幾天,你說下人買來是幹活的,不能當小姐伺候,理雖然是這個理兒,可話不能這麽說。屋裏還有別人,保不齊就傳到朝霞跟彩霞耳朵裏,她倆聽了會怎麽想,陽奉陰違倒罷了,萬一哪天背後給你使絆子呢?”

蔡如嬌默默思量片刻,心悅誠服地道:“你說得對。”

經過這一次,蔡如嬌明顯對嚴清怡好了許多,連大姨母叫了人牙子過來買人,她也讓了嚴清怡先挑。

嚴清怡承她的情,選了兩個十歲出頭的,分別取名夏荷冬梅,正好湊成一年四季,又指了另外兩個,建議蔡如嬌要了。

大姨母笑着對蔡如嬌道:“這兩個我也覺得好。”

蔡如嬌懵懵懂懂地,“沒看出好在哪裏?”

嚴清怡悄聲道:“二姨母怕你在外面住不慣,特意讓朝霞彩霞跟着來伺候,她倆年紀都大了,過不了兩年就要放出去,現下這兩個十三歲,正好接上來。這是其一,其二是,你不愛做女紅,可你貼身衣物得有人做,湖藍襖子針線活好,蜜色襖子那個看着穩重,多少能提點你。”

蔡如嬌嘆兩聲,“你想得真周到,看起來我才是個妹妹,什麽也不懂。”

嚴清怡笑道:“我跟你不一樣,你在家裏諸事不管,只有二姨母給你打算,我是長姐,要管着底下的弟弟,操心慣了。我倒是羨慕你,多好啊!”

大姨母嘆道:“各人的命數,上天早就定了的。以前我做閨女時,你們外祖父最疼愛小閨女,他都沒抱過我跟二妹,卻一手抱着三妹一手提筆寫字。你們外祖父早就說定了舍不得她出嫁,要招婿,把家裏宅子物件都留給她。那會兒我也羨慕三妹,可現在來看……世事無常啊。”

嚴清怡神情有些黯然。

她又何嘗不是?

前世生在福窩裏,不愁吃不愁穿,何曾想過會有為人奴仆的一天,更沒想過轉世重生,會連飯也吃不飽。

夏天頂着烈日賣杏子,冬天迎着寒風賣絹花。即便這樣,也只能勉強度日。

想起過去,不免又想到濟南府的家。

也不知家裏情形如何,薛青昊由林栝看着,應該不用擔心,就怕薛氏按捺不住去找嚴青旻。薛氏性子綿軟,要是讓她對上胡寡婦,是絕對占不了便宜的。

如果舍下銀兩能把嚴青旻接出來倒罷了,最壞的就是薛氏被牽連進去,不但沒撈出嚴青旻,反而要掏出銀子貼補那個無底洞,

嚴清怡扳着指頭數算。

從京都往濟南府差不多七天,驿站快馬有三四天就能到。

她上次寫信到現在都快一個月了,卻沒收到只言片語,真讓人擔心。

可擔心也沒辦法。

嚴清怡只能鋪開紙,再寫一封信。

秋風徐起,天氣終于不再那麽燥熱,桂花樹星星點點綴滿了米白色的花骨朵,空氣裏彌漫着桂花清雅甜糯的香氣。

嚴清怡分別給何若薰和魏欣寫信邀她們來賞桂花,信箋用桂花熏過,沾染了淡淡甜香。

魏欣如約帶來酒曲、江米和白糖。

大姨母巴不得能夠讨好這兩人,特地吩咐人把閑置的小廚房收拾出來,又專門撥兩位婆子給她們打下手。

四人根本顧不上賞桂花,一頭紮進小廚房,忙活了将近兩個時辰,總算把江米發酵上了。

過得三天,江米發出酒釀,魏欣又來一次,将酒釀搓下來,用細羅篩了,下鍋燒開,放涼後加入白糖和桂花,然後灌進洗幹淨的壇子裏。

壇口用細棉布封住,拿麻繩結結實實地捆了,外面糊一層泥巴,最後再包一層布。

魏欣釀的酒用紅布包着,嚴清怡釀出來的用藍布包着,在何若薰及丫鬟婆子們的見證下,埋到桂花樹下。

魏欣得意地拍拍手,“大功告成,臘八那天我來起酒,不能臘八,臘月初六我們起酒,看看到底誰釀得口味好。”

嚴清怡言笑晏晏,“拭目以待吧。”

雨荷端來茶水點心,“太太說姑娘們忙活大半天,趕緊坐下歇會兒。”

嚴清怡笑着接過,将三人請到屋裏坐下。

門窗洞開,透過雕花窗棂能看到桂花滿樹,石榴低垂,風溫潤清涼像是多情人的手。

何若薰惬意地靠在玫瑰椅背上,望着已經鼓脹脹的石榴笑道:“約莫十幾天就熟透了,也不知甜不甜。”

魏欣捏捏她的腮幫子,“才糟蹋完人家的桂花,又惦記着石榴了。”伸手從碟子裏取過一只點心往她嘴裏塞,“堵住你的嘴。”

何若薰張嘴咬一口,嚷道:“怎麽是綠豆糕?”

何若薰不愛綠豆糕,愛吃的是魏欣。

魏欣将剩下的吃了,突然想起頭一次來的時候,嚴清怡特意讓上了兩塊綠豆糕,不由側頭問道:“你怎麽知道我愛吃綠豆糕?”

“我不知道你愛吃,我是自己愛吃。”嚴清怡笑着回答,“上次的綠豆糕是我們濟南府的做法,我覺得比京式點心好吃,想讓你嘗嘗。”

魏欣着意地看她兩眼,笑了,“我原來沒打算來的,阿薰強拉着我,說有個很有趣的人,肯定跟我合得來,沒想到還真是。”

嚴清怡頗為感慨,前世她跟魏欣就要好,跟何若薰并不算熟,這一世卻是先認識何若薰,而兜兜轉轉跟魏欣還是合得來。

這也應該算是緣分吧。

思量間,就聽魏欣問道:“再有半個月是張閣老生辰,你們要去嗎?”

何若薰搖頭,“我家跟他沒什麽往來,頂多會備份賀禮,人肯定是不去的。”

“你不去多沒意思,”魏欣失望地嘟哝一句,旋即興奮起來,“聽說柔嘉公主是要去的,幾位閣老肯定也會去,這下子估計張閣老家裏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

“真的?”蔡如嬌訝然,“公主也去給閣老賀壽?柔嘉公主長什麽樣子?”

魏欣賣關子,“等你去了就知道,而且柔嘉公主可不只是賀壽,還有別的事情呢。”

嚴清怡的心思卻完全不在柔嘉公主身上,她滿腦子想得都是見到蘇氏該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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