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魏欣半信半疑地看了她片刻, 輕輕點點頭。

兩人自花房出來,恰與常蘭碰了個對面。常蘭神色平靜, 笑着沖她們點點頭。

嚴清怡笑道:“我今兒才知道你就住在隔壁,可偏偏來得最晚,我正打算撺掇着阿薰中午罰你酒的。”

“罰就罰,我喜歡喝酒,”常蘭很爽快地說,“我能喝米酒, 也能喝點燒酒。記得頭一次喝酒,我娘只讓我嘗了兩口,我只當成甜水喝,覺得不過瘾, 溜到廚房偷偷将剩下小半壇子都喝光了, 倒在花園裏睡了半下午。後來我娘拘着我,再沒敢放開喝。”

魏欣道:“我跟三娘釀了桂花酒, 中午讓大家品鑒一二,你嘗嘗誰釀得更好。”

“那敢情好, 正好借機多喝幾盅, ”常蘭樂呵呵地答應了。

說話的工夫, 雲楚青自外面走進來, 也不知怎麽弄的, 羽緞鬥篷上沾了好大一處污泥。

見到正在說笑的嚴清怡等人, 雲楚青立時垮了臉, 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表情, 對常蘭道:“我年紀小做錯了事,常姐姐盡管教導就是,可別再吓唬我了,湖面上的冰咯吱咯吱響,我生怕掉進水裏去。”

又是來這一套!

倚仗着自己年紀小,話裏話外都暗示着是常蘭威迫着她到冰上。

嚴清怡厭惡地側過頭,瞧見魏欣訝異地瞪大了眼睛,顯然也沒有料到雲楚青竟會這樣說話。

常蘭淺淺一笑,落落大方地說:“也罷,既然如此,我虛長你幾歲,就好生教導你。今天之事,你有三錯。其一,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閨閣女子,要嫁誰或者不嫁誰,自有爹娘決定。沒有我去跟外男說嫁不嫁娶不娶的道理。”

嚴清怡恍然,難怪兩人連丫鬟都不帶,獨自跑到湖心亭,竟是談論婚嫁之事。

常蘭言語不停,續道:“其二,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又有聖人言,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湖面雖然上了凍,可你我并不知道是否凍得結實,雲姑娘卻貿然往下跳,倘或冰層不結實,你可想過後果如何?你可曾為你父親考慮過,你可曾為何夫人以及阿薰考慮過?第三,聖人還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你年紀小,更應該老實本分誠信忠貞,事實是怎樣就該如實禀明,不要添油加醋避重就輕。”

一番話說得不卑不亢有理有據。

嚴清怡幾乎要拍手贊好,偷眼瞧見雲楚青臉上青一塊紅一塊,很快變得蒼白,眼裏也噙滿淚水,像是受到莫大的委屈似的,看上去楚楚可憐。

魏欣目露不忍,正要開口,嚴清怡已出聲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常姑娘說得真好,我受益匪淺,雲姑娘也該好生道謝才是。”

雲楚青“哼”一聲,板着臉不發一言地從她們身邊經過,徑自走進東廂房。

魏欣嘆道:“元娘還小,最近因為忠勇伯續弦,一時想不開鑽了牛角尖。等過兩年就好了。”

嚴清怡笑道:“正因為年紀小才該早點扳正過來,要是長大了再這樣信口開河謊話連篇,豈不被人當面戳脊梁骨?咱倆剛才看得千真萬确,雲姑娘自己踩着石凳跳到湖面上,還是常姑娘捉了她上岸。要是沒瞧見,或許真叫她蒙蔽過去,以為常姑娘委屈了她。”

魏欣沉默片刻道:“怪只怪雲夫人去得早,元娘也是沒人教導。往後還得……”

話再說下去就有些尴尬了,常蘭笑着打斷她,“你們剛才躲在哪裏,我竟是沒有看見。”

嚴清怡側頭指指花房,“我們一直在看花,這會兒暖和,丫鬟把窗簾撩開了,有扇窗子正對着湖心亭。”

常蘭“哦”一聲,“難怪呢,我還特意四下裏瞧了瞧,沒見到有人。可見,人管在明裏還是暗裏都不能做壞事,別人興許沒看見,可天老爺卻瞪眼瞧着呢。”

“正是如此,”嚴清怡笑着,與常蘭跟魏欣一起回到東廂房。

雲楚青早已沒了先前的委屈,正笑意盈盈地湊在長案前看李家姐妹畫畫,腮邊那對梨渦一上一下地跳動,顯得純真可愛。

嚴清怡下意識地看向常蘭,兩人視線碰在一處,不約而同地搖了搖頭。

沒過多久,何若薰回來。

嚴清怡見她臉頰紅撲撲地略帶着汗意,知道她走得急,忙倒了盞茶遞過去。

“哪敢勞動你,”何若薰笑笑,雙手接了茶,先淺淺抿一口,覺得水溫正好,又大口大口地喝盡。

嚴清怡還要幫她倒,她攔住不用,自己拎着茶壺續過一盞,喝了大半。

魏欣笑問:“看你急的,那個廚娘沒事吧?”

何若薰低聲道:“傷得不輕,”伸手指了指左手腕間,“差一點就割到血管上,還好家裏別的不多,傷藥倒齊全,還都是軍中用的勁道足的傷藥,先把血止住了,又打發個婆子陪她去看郎中。”

家裏宴客,不好請郎中上門,太晦氣,而且容易招惹閑話。

嚴清怡點點頭表示理解。

何若薰又笑,“本來想讓你們嘗嘗我家廚子的手藝,這下不能了,但是味極酒樓的席面也極好,他們最擅長魯菜,三娘肯定吃得慣。”

嚴清怡笑道:“但凡好吃的菜肴,我沒有吃不慣的。”

魏欣“咯咯”随着笑,忽而想到,一個廚娘傷了手,就累得何若薰兩頭跑,還得臨時到外頭叫席面,倘或雲楚青真的掉到湖裏,今天的接風宴徹底泡湯不說,作為主人的何若薰得承受多大的責難與非議。

恐怕雲家跟何家的交情也得受影響。

雲楚青的确也太任性了些。

略略坐些時候,有丫鬟進來悄聲問何若薰,“味極酒樓的席面已經送來了,正在竈上溫着,現在就擺飯還是再等會兒?”

何若薰掃一眼屋裏衆人,吩咐道:“你先往伴霞閣看看屋裏暖了沒有,茶水還有燙酒的熱水備沒備着,要是都齊全了,就往正房請夫人。我們這邊随後就過去,等人到了再擺飯免得涼了。”

丫鬟應聲離開。

何若薰笑着解釋,“伴霞閣離廚房近,要是擺在別處,怕菜剛上桌就涼了。”

魏欣贊道:“你一向考慮周到,對了,待會兒可別忘了,我的酒壇子上系着紅布條,三娘的酒壇子系着藍布條。先不告訴她們,等品出個高下來才說。你準備了彩頭沒有,我不要那些簪子玉佩什麽的,你屋裏有只青蛙筆洗挺好的,你把那個給我。”

“切,切”何若薰斜睨着她,“說得就好像你一定能贏似的,我看三娘勝算更大些。”

魏欣無謂地笑,“要是三娘贏,筆洗就歸她。”轉頭對嚴清怡道,“那只筆洗是碧玉雕的,玉的成色不算好,上面不少雜斑,誰知雕成青蛙之後竟是活靈活現,非常逼真。我眼饞好久了,上次想用羊脂玉的兔子跟她換,她都沒答應。”

嚴清怡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阿薰既然也喜歡,你就別要了呗。”

“才不?”魏欣低呼,“君子還成人之美呢,阿薰為什麽不成全我?”

何若薰無奈地笑:“真賴皮。”

魏欣回她,“你上次跟我讨寒蘭時,不更無賴?”

嚴清怡聽着兩人一來一往地頂嘴,笑得險些肚子疼。

終于何若薰告饒道:“我說不過你,只是這筆洗是我大哥求人雕刻的,要是給你得先問過我大哥才成。”

魏欣嘆一聲,“那就算了,那個雕刻的人是誰,回頭我得了好玉石,也請他雕。”

“是左軍都督府姓陳的一個經歷,你要是想刻,我告訴大哥,那人跟我大哥有幾分交情。”

說話時,何若薰雙眸亮晶晶地閃着光芒,那張不算漂亮但卻極有特色的臉龐微微帶了紅暈,動人之極。

這紅暈,跟适才因走路走得急而産生的紅,截然不同。

嚴清怡心頭一跳。

何若薰應該是認識那人吧,或者還情愫暗生?

可前世,何若薰分明是跟羅雁回定了親的。前世,何若薰與蘇氏都愛花,很能談得來,正好有人從中說合,蘇氏又喜歡何若薰是管家的好手,毫不猶豫地應了。

這一世,何若薰卻沒能結識蘇氏。

這樣也好,何若薰蹉跎到十七歲都沒有成親,這世,她該有幸福美滿的生活。

羅雁回既粗暴又跋扈,根本配不上她。

少頃,衆人去伴霞閣用飯。

丫鬟将兩壇子酒擺出來,當衆解開封口,分別燙了請在場的夫人、太太跟姑娘們品鑒。根據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嚴清怡略占上風。

何夫人将腕間的瑪瑙镯子撸下來給嚴清怡作為彩頭,又讓人取了手串給魏欣,“你釀得酒也是極好的,但是不如嚴姑娘的酒味醇厚。這手串是瓦剌那邊的東西,說是駝骨磨成的,給你戴個稀罕。”

魏欣高興地謝過何夫人,炫耀般對嚴清怡道:“我這個比你那個更好。”

惹得衆人嬉笑不已。

午飯後,衆人略坐片刻便告辭離開。

回府的路上,大姨母笑道:“真是巧,何夫人家裏三個兒子就一個姑娘,那三個兒子都老大不小了,都沒有成親,咱家也是。不過阿順年歲還小,而且我還有你們兩個做伴,比起何夫人強多了。”

何家除了長子在京都左軍都督府任職之外,何至帶着次子和三子都在宣府鎮,經年累月不回家一趟。

何若薰的大哥何震已經二十三歲,按理早該娶妻生子了,可以前有個游方道士給他算過命,說不宜早成親,必須得過了本命年才能談論親事,否則家門不睦,必有紛争。

何夫人是想早點娶了兒媳婦回家早點抱孫子,又怕真的娶回來家宅不寧,只好蹉跎到現在。

老大沒娶,老二跟老三自然也就順着被耽擱。

好在,過了明年本命年,後年就能議親了。

嚴清怡觑着大姨母臉色,頗有幾分要跟何家結親的意思。

何至乃宣府總兵,一品武官,佩鎮朔将軍印,若是攀上何家,陸安平的前程就不必發愁了。

只是李兆瑞家裏兩個姑娘還虎視眈眈地盯着何家呢,想必大姨母也只是想想,并沒有出言試探。

再過兩日是臘月初八。

俗話說,過了臘八就是年,這是陸家在京都的第一個年。大姨母少不得打點起精神往最近交往的人家送年節禮,送禮最是講究,重了怕被人說是谄媚,輕了又怕被人笑話,大姨母跟陸致商量了好幾天終于拟定出方案,趕在小年之前送了出去。

嚴清怡跟蔡如嬌則指揮着下人打掃屋舍,清洗帳幔,忙得不可開交。

和安軒的七爺也沒閑着。

除塵跟他沒關系,他是在對賬本。

七爺連着巡查了八間鋪子,帶回來一大摞賬本,稍有精神就扒拉着算盤珠子對賬。等到小年前一天,終于都把賬本理出個頭目來。

小年一早,小鄭子瞧着天色還算晴朗,找出件青蓮色灰鼠裏的大褂子給七爺披上,又往手爐裏加了炭,陪七爺去坤寧宮請安。

剛走近坤寧宮,正看到康順帝怒氣沖沖地從裏面出來。

見到七爺,康順帝面色緩了緩,問道:“近些天,你身子怎麽樣,好點沒有?”

七爺笑道:“上次皇兄說藥補不如食補,我吃完上次的七副藥就沒再吃,最近覺得胃口開了些。皇兄可用了早膳?”

康順帝搖頭,“我去乾清宮用……你進去看看你皇嫂。”

“好,”七爺應着,目送着康順帝遠去才走進坤寧宮。

廳堂散着滿地紙屑,萬皇後正木木地坐在太師椅上,看着神情倒算平靜。

七爺撿起地上碎紙,瞧了瞧,見上面寫着“郭氏,己醜年六月生”的字樣,料定是給皇子選妃的事情,遂問:“皇兄對這幾門親事不滿意?”

萬皇後苦笑,“豈止是不滿意,簡直是大發雷霆,說我不用心,讓重新拟定合适的人選。”

七爺道:“本來也沒一樁像樣的,柔嘉安的什麽心,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來,只皇兄不該沖皇嫂發火,皇兄想必已經後悔了,剛在門口遇見他,特地囑咐我進來看看皇嫂。”

萬皇後道:“聖上這兩年脾氣愈發地大了,我聽說女人家到了四十五六歲容易性情暴躁,男人也這樣?”

“或許是,”七爺輕笑,“每年冬天日子都不好過,寧夏時不時有戰亂,遼東隔三差五有雪災,還有各地凍死人餓死人的,皇兄怕是為這些煩惱。”

萬皇後嘆口氣,“他是一國之君,自然得思量這些。你倒是說說,這幾位皇子們的親事怎麽辦?”

七爺垂眸想了想,“聽說南溪山莊那一片桃花極好,往年總有才子佳人去那裏賞桃花,不如等三月裏挑個好日子,把各府姑娘召集到那邊,皇嫂大致看兩眼,也趁機松散一天。皇嫂得有七八年沒出宮了。”

“可不是,”萬皇後道,“上次出宮還是因為我娘過世,一轉眼就是七年了……我看也不用特意挑日子,就三月三吧。這事兒交給禦馬監和禮部去辦。”

七爺笑笑,自懷裏掏出幾張字紙,“我查了八間鋪子的賬,估摸着一年收益大約一萬兩,有兩間沒賺錢,有一間是賠的。”

萬皇後不接,“我不耐煩看這些,鋪子給了你就是你的。賬目不用你親自對,清水胡同那家車馬行掌櫃,叫曲融,為人挺老實,往常總賬都交給他,你跟他要就行……對了,三月三你也一道去,看看有沒有順眼的姑娘,不拘是誰家的,只要你瞧中了,我下懿旨給你賜婚。”說到此,目中忽地露出狡黠的笑容,“按制,你可以娶一個正妃兩個側妃,咱們好生挑挑,把最拔尖的三個選出來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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