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七爺?”蔡如嬌驀地睜大雙眼, 低呼一聲,“他怎麽也在, 他說什麽了?”

魏欣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道:“郭家母女去更換衣裳,看見女官就拉着她哭訴三娘欺人太甚,說郭蓉是不當心碰灑湯碗,當時就道過歉還應允給三娘賠裙子,三娘卻不依不饒, 把剩下半盆湯都倒她頭上了。”

蔡如嬌氣道:“一派胡言,皇後娘娘就容她信口開河?”

魏欣道:“我一聽就覺得不可能,三娘又不是那種愛招惹是非的,可女官言之鑿鑿, 皇後娘娘約莫是信了她, 臉拉得老長。後來另一個女官說,她聽到的不太一樣。皇後娘娘就把當時在你們席上伺候的兩個侍女都叫了來, 兩廂一對照,真相就出來了。”

蔡如嬌道:“郭家母女真讨厭, 睜着眼睛說瞎話。幸好還有個人證, 否則豈不莫名其妙就被潑盆髒水頭上?”

“就是, 這兩天說不定她們說你多少壞話呢?” 魏欣頓一下繼續道:“皇後娘娘說郭家母女颠倒是非居心叵測, 又說三娘勇猛有餘沉穩不足。”

蔡如嬌又追着問:“七爺呢, 七爺說什麽?”

魏欣笑道:“他沒說話, 只在旁邊笑, 也不能說笑, 反正似笑非笑的讓人看不懂。”

“我知道我知道,”蔡如嬌搶着答,“就是咱們盯着他看的時候,他擡頭看咱們的那種笑,你感覺到沒有,他在對着咱們笑,是真的笑……哎呀,你說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好看的人呢?要是我也在就好了,可以多看他幾眼。”

嚴清怡無奈道:“光長得好看有什麽用,還得能幹,至少也得心眼好,我覺得七爺可不是一般人。”

“怎麽沒用?”蔡如嬌反駁道,“不是說秀色可餐嗎,我覺得面對七爺我都能多吃兩碗飯。天天瞧着這麽清俊的人,得多幸福啊。”

魏欣“吃吃”笑幾聲,正色道:“阿嬌我勸你,就隔着老遠欣賞下美色就行了,別尋思其他的。七爺肯定不是個長壽的,說不準哪天就沒了,退一步說即使身體好,皇室中的人,咱們根本招惹不起。”

蔡如嬌頓覺黯然,片刻,長嘆一聲,“我知道,我沒想別的。唉,算了,不跟你們說了。我沒心情。”

嚴清怡隔着窗子看到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也跟着嘆口氣,對魏欣無奈地搖了搖頭。

魏欣道:“也難怪阿嬌動心,七爺那長相簡直……他似笑非笑地沖我看一眼,我的心撲通撲通地直跳。”

嚴清怡笑道:“完了完了,這才見頭一面就神魂颠倒了,至于嗎?不過你不用替我表姐擔心,我們本也沒什麽機會見到七爺,過不多些時日也就忘了。”

魏欣點頭道:“也是,好像七爺還是頭一次在外頭露面,反正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他,在桃花會也是第一次。不過,長相氣度真是好,把那幾位皇子比得沒影兒了。”

“長相好有什麽用,”嚴清怡撇撇嘴,不屑地說,“如果是個身正影直的,就不會在別人家裏宴客的時候跑到內院去。俗話說,有其主必有其仆,看他那個随從就覺得他不一定是個好的。”

魏欣也想起上次宴客之事,突然道:“對了,那個羅家二爺去遼東了,一半會兒回不來。”

竟是去遼東了,難怪上次趕車的換了人。

嚴清怡訝異了下,卻不打算多問,思量片刻,鼓足勇氣問道:“你待會兒直接回府嗎?方不方便幫我送封信到驿站?”

魏欣爽快地答道:“沒有哦不方便的,驿站離得不遠,我讓車夫拐個彎就成了,信在哪兒?”

嚴清怡打開柳條箱子,從最底下掏出封好的信,重新研墨将地址名諱寫上去,吹幹墨,遞給魏欣,“麻煩你。”

魏欣掃一眼信皮,見是個男人名字,又瞧見嚴清怡羞怯為難的樣子,突然明白幾分,壓低聲音道:“這就是你說的,能和和順順,生活清貧寒苦也沒什麽的人?”

嚴清怡面頰“騰”地紅了,卻沒有否認,點點頭,同樣低聲道:“他去寧夏謀前程,應允三年後回來娶我。”

“你呀,”魏欣盯着她,恨鐵不成鋼地說:“別人的事兒你說起來頭頭是道,怎麽輪到自己就犯糊塗,這終身大事豈能随随便便地答應,如果他回不來呢?而且你這是私定終身,名聲還要不要了?”

“就是因為有這個顧慮,才沒有定親。他說,要是能回來,就風風光光地娶我,如果不能,我就另外許人。” 嚴清怡低着頭,聲如蚊讷,“阿欣,你不知道,在濟南府的時候,有陣子我險些撐不下去,是他幫我扛過來,他也救過我。我沒奢求榮華富貴,就想有個人能跟我一起撐着天。左不過是三年時間,我願意等他……我明白這不合禮數,不敢随意找人幫忙,可又着實記挂他……”

以前寫的信,不過是泛泛之談,被人瞧見也沒有失禮之處,可昨天寫的,卻是訴盡衷腸。嚴清怡真的不放心交給孫婆子。

想一想,見面既不可能寫信也是這般不便,不由覺得心酸,眼淚簌簌而下。

魏欣忙道:“我又沒說不幫你?你……”掏出帕子給她拭淚,“你做什麽我都會幫你,可你千萬得注意,一定不能被人知道了。”

嚴清怡接過帕子,可淚越拭越多根本止不住,索性一把抱住魏欣,嗚咽道:“阿欣,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不管什麽事,你都會幫着我。”

前世,在郭家,還有件令她萬般不願想起的往事,每每想起來都讓她恨不得去死。

郭蓉帶着她四處參加花會宴請時,曾經遇到一個人。

嚴清怡至今都不知道她叫什麽名字,只記得她姓陳,長相很普通,個子也不高,說起話來有些磕巴,總是跟在她堂姐後面。她堂姐與郭蓉等人經常以學她說話為樂。

就有那麽一天,郭蓉等人在湖邊釣魚,因怕驚了魚,把丫鬟們遠遠地打發走了。

那個陳姑娘也屬于不被待見的,被一并攆出來。

陳姑娘磕磕巴巴問她是不是姓羅,說有個說話聲音很粗的魏姑娘,四處打聽她的下落。

她一聽就知道是魏欣,便請陳姑娘幫忙給魏欣帶個口信。

後來顏氏病重,郭蓉好長時間沒有參加過宴請,她也沒有機會再見到陳姑娘。

郭蓉有位兄長,叫做郭進。

有天郭進攔住她,說他那裏有封信,是魏五寫的,讓她随他去拿。

她當時有些熬不下去了,把魏欣當成了救命的稻草,盡管覺得不妥當,還是跟了他去。

郭進拿出信來,卻不給她,笑眯眯盯着她瞧,“聽說你是閣老家的孫女兒,我還從來沒玩過大家閨秀,你好好伺候我,我就把信給你,往後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管飽阿蓉再不敢打罵你,如何?”

她怎可能應?

但是又急切地想看到信,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求他。

郭進拿出四封信挨個看了看,挑出一封來,手指捏着她的下巴,獰笑着道:“這樣吧,強扭的瓜兒不甜,大爺我向來憐香惜玉,就給你點時間考慮考慮。今兒你讓我親個嘴兒,我先把這頭一封信給你。”

說着,不等她反應,就朝她壓下來,滿嘴臭氣熏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她拼命推卻推不動,反而被他箍得更緊。他滴答着口水的舌頭往她臉上蹭,手不安分地往她衣襟裏塞。

她無計可施,張嘴咬在他下巴上,趁他吃痛,奪過信就跑。

回屋之後趕緊掏出信,信上寫着槐花胡同口有家面館,經營面館的兩口子是魏府下人,讓她有什麽為難之處盡管跟做飯的婦人說。

她淚如雨下。

她認得那個婦人,每次經過面館,婦人都會站在門口和善地沖她笑,有時候還問她在郭家過得好不好。

她愛面子,捱了打罵從來都是忍着,不肯被別人瞧出來。

所以每次都說很好,很好。

信是半年前寫的,面館兩個月前關張了,據說是男人不當心摔了腿,回鄉下養病了。

她明白魏欣的意思,如果她過得不好,魏欣會想法替她換個主家。她是官奴,只能買賣不能贖身,除非滿了十年,或者經過官府特赦。而那個時候,羅家案件餘波未消,誰也不敢冒着觸怒天顏的風險開出赦令。

可她每次都對婦人說很好很好。

郭進那裏有四封信,那就是說魏欣至少給她寫過四封信,她卻從沒回過只言片語。

僅有的希望不曾點燃就已然破滅。

而且清清白白的身體也被郭進的爪子碰了。

她既是絕望又是羞慚,俯在床前哭成了狗。

第二天,郭蓉就四處找她的玉簪子,誣陷她偷了東西。

轉世為人,嚴清怡從來不願想起此事,仿佛不去想,那件事就沒有發生過。郭進沒有用濕嗒嗒的舌頭舔她的臉,而那雙髒兮兮的爪子也不曾伸進她衣襟裏。

可在桃花會見到郭蓉,結痂已久的傷痕重又被扒開,血淋淋地攤在她面前。

魏欣又跟前世一樣,堅定不移地支持着她。

前世,她們自幼相識,先是一起玩兒,慢慢才好起來的,而這世,才認識不過半年,魏欣為什麽要對她這麽好?

對林栝的思念,對魏欣的感激,對将來生活的渺茫盡都壓擠在一起,驟然迸裂,一時教她無法承受。

嚴清怡哭泣了好一會兒才漸漸收住淚。

魏欣出去吩咐春蘭端了水來,不用丫鬟伺候,自己擰了帕子給嚴清怡擦臉。

嚴清怡忙接過來,羞赧道:“不好勞駕你。”

魏欣笑道:“這會兒想起來客氣了,剛才看着跟仇人似的,抓着我哇哇哭,非得糟踐我這衣裳……你看看怎麽賠?”

她穿得是杭綢褙子,肩頭被洇濕了好大一片,待會兒幹了肯定會有水印。

嚴清怡去開衣櫃找衣裳,“你先穿我的,等我再做件賠給你。”

魏欣攔住她,“你比我高,你的衣裳我穿不了,反正看不太出來,我給你寄過信之後就回家,不用換來。你禁足在家沒事幹,倒是給我做條裙子,我過生日的時候穿,就不另外收禮了。對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五月初七的生辰。”

哪裏有特特把生辰說出來,好叫別人準備送禮的?

也就是魏欣能做出這事來。

嚴清怡失笑。

她怎麽會不知道魏欣的生辰?

魏家有棵紫薇樹,每當魏欣過生日就開得滿樹粉紫的小花,絢爛奪目,紫薇樹還怕癢,碰觸它的枝條,會抖動不停,很有意思。

以前她們最愛在紫薇樹下看魏欣擺弄紙箋。

魏欣對各種紙張紙箋情有獨鐘,不但喜歡收集紙箋而且常常自己熏制,不管什麽樣的花兒,但凡她覺得好,就揉碎了磨出花汁熏染紙張。

熏出來的紙有些清爽淡雅,有些難聞得要命。

魏欣把好聞的自個兒留着,難聞的就送出去,時間一長,她們幾個知交好友最怕的就是魏欣送紙過去。

嚴清怡打定主意,一定要給魏欣好好準備生辰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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