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魏欣正跟魏敏及魏俏湊在魏夫人那裏談笑, 聽碧玉說嚴清怡打發人送來的信,當即拆開, 原本是笑盈盈的臉兒,等看過信立刻就拉下來。

魏夫人最喜歡魏欣開朗明快的性子,見狀便問:“怎麽了?”

魏欣噘着嘴道:“三娘說要回濟南府。”

魏夫人心頭一跳,“什麽時候走,以前沒聽說過啊?”

“可不是沒說,”魏欣端着信再看一遍, “大後天走。上次我去看她,她根本沒提起回濟南的事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來了這一出。我得看看她去……好了這一場, 不能不給她送行。”說完話, 匆匆對魏夫人行個禮,先去找錢氏說明了事由, 然後回到萃英院,取過一刀紙并兩盒墨, 匆匆往角門走。

馬車已經在那裏等着了。

魏夫人左思右想, 沒心思再跟孫女兒玩樂, 打發她們回去了, 卻吩咐人去叫淮海侯。

不大會兒, 淮海侯氣喘籲籲地進來, “什麽事兒?”

魏夫人看着他滿身墨點兒皺眉, “你在幹啥呢?”

“練字, ”淮海侯得意地說:“阿珂孝敬給我一方新硯臺,說花了二百兩,是前朝古物,我試試好不好用?”

魏珂是魏欣的長兄,前兩年已經成了家,尚未有孩子。

魏夫人白他一眼,“好不好用?”

淮海侯道:“跟以前的差不多,沒覺得字跡好看。”

魏夫人沒好氣地說:“字寫得好不好,跟硯臺沒關系。年輕的時候怎麽沒見你這麽上進過?你這會兒閑着,趕緊進宮找範公公傳個話兒。”

“好,”淮海侯應一聲,拔腿往外走。

“慢着,”魏夫人問道:“你知道說什麽?”

淮海侯搖頭。

看着面前這個榆木疙瘩似的男人,魏夫人長長嘆口氣,“老大媳婦那裏收着兩壇子酒,有個系藍布條的是去年嚴家三娘釀的,你灌出一壺來提着,說嚴三娘大後天回濟南,送來一壇子酒,你嘗着味道還行,送給範公公嘗個新鮮。”

淮海侯将這番話在腦子裏過一遍,點頭道:“我記住了。”又要往外走。

魏夫人再度将他叫回來,指着他衣袍上的墨點,“你就這麽出門,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在家練字?”說着下地,從衣櫃裏找出件體面點的衣裳,伺候着淮海侯換上。

淮海侯熟門熟路地到了西華門,尋個小火者吩咐他去找範大檔。豈知範大檔正在康順帝跟前代筆批紅,抽不開身過來。

淮海侯只好抱着酒壺站在西華門等,好在春日天氣煦暖,不冷不熱,可內心着實煩躁。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才見到範大檔。

淮海侯把酒壺往他懷裏一塞,沒好氣地把魏夫人吩咐的那幾句話說了遍。

範大檔心裏有數,笑道:“勞侯爺辛苦這一趟,回頭我得了好酒也送與侯爺喝。”

淮海侯嘟嘟囔囔地回府複命去了。

此時魏欣正抱怨嚴清怡為何走得這般匆忙,連給她踐行都來不及。

當着大姨母的面,嚴清怡不好說別的,只笑道:“姨母也不讓走,可我半年多沒見到我娘了,前天做夢夢見我娘說她心口不舒服,我實在待不下去,總得回去看上一眼才安心。”

大姨母嗔怪道:“阿清就是急脾氣,說是風就是雨,說要走一天也不願意多待,好說歹說才定下大後天啓程。阿清這一走,我心裏可就空了大半……好在還有個阿嬌,往後五姑娘也要經常過來玩,要不阿嬌也沒個玩伴。”

魏欣笑着應了,可來到西廂房卻一下子傻了眼。

屋裏陳設擺件盡都撤了下去,書架上的書也都整整齊齊地擺在長案上,羅漢榻上還擺着兩摞漿洗得幹幹淨淨的衣裳。

魏欣訝異地問:“你這是幹什麽?”

嚴清怡笑道:“那些書是二表哥借我看的,這會兒在江西考童生試,等他回來讓人還回去;衣裳是大姨母給我添置的,料子太嬌貴,在濟南府穿不着,留着送人或者賞了下人都好。”

魏欣頓時明白過來,眼圈驀地紅了,淚水直在眼眶裏打轉,可為了不給嚴清怡添麻煩,仍是強笑道:“就你這麽外道,連幾件衣裳都分得清楚。”

嚴清怡見狀,只覺得心頭發澀眼眶發酸,悄悄側過頭,眨眨眼,搶過魏欣手裏紙箋,湊在鼻端聞了聞,“這是熏的素馨花?真難為你肯割愛給我。”

“好像我幾時虧待過你似的?”魏欣撇撇嘴,“我還有栀子花和茉莉花的,栀子花剛熏時太濃郁,過上兩三個月的時候最好聞,時候久就淡了,茉莉花最持久。素馨花居中吧,我都快走到你家胡同口才想起來,應該三種紙都給你一些,可懶得回去拿了。而且帶這麽多紙,路上也不便利……”說着解下裙邊的紅瑪瑙禁步遞給嚴清怡,“這個給你。”

嚴清怡吓了一跳,這個禁步是錢氏特意求護國寺方丈開過光的,據說能鎮邪驅惡定心安神。她連忙拒絕,“不行,太貴重了,我不能要。”

魏欣道:“一塊瑪瑙不算什麽,但是經高僧開了光,說可保清泰安康,你随身帶着,路上就不怕搶匪盜賊宵小之輩了。”

嚴清怡推辭不過,只得受了。

将近薄暮時分,範大檔才騰出空去和安軒走了一圈。

範大檔走後,七爺默默地捧着茶盅,站在窗前發呆。

殘陽似血晚霞如錦,絢爛中帶着說不出的蒼涼。昏黃的日光斜鋪在蒼松翠柏上,給墨綠的枝葉鑲上了一道金邊,更顯得凝重肅穆。

就在這落日餘晖中,一絲絲寂寞自心頭悄然而起,悵然而落。

小鄭子探進頭悄悄看兩眼,又出去,過得片刻再度進來,輕輕咳兩聲,“爺,廚房已經做好了飯,這會兒就擺上?”

“好,”七爺淡淡應着,轉身道:“叫青松和青柏來,我有事吩咐他們。”

小鄭子答應聲,一面吩咐擺飯,一面将青松兩人叫了來。

七爺食量少,飯菜也簡單,不過是兩素兩葷一道湯,沒多大工夫就吃完了。

剛放下筷子,青松兩人就來了。

七爺簡短地吩咐,“大後天,嚴家姑娘回濟南府,去打聽下幾時啓程,從哪個門出城,在哪處驿站歇腳,明兒午時給我回話。”

青松與青柏對視一眼,點頭答應。

兩人剛出和安軒院子,聽到身後腳步聲啪嗒啪嗒響,卻是小鄭子跟着出來。

小鄭子壓低嗓門道:“這件事兩位爺可得多上心,七爺記挂着呢。”

青柏低低笑道:“多謝公公提醒,這點公公盡管放心,不論大事小事,只要主子交代下來,我們但凡能辦到十分,絕不會敷衍成九分。”

小鄭子輕輕舒口氣,“那就好,那就好,兩位爺受累,我且回去伺候主子了。”

見小鄭子進了院門,青松努努嘴,輕聲道:“主子這是上心了,你見那位見得多,覺得怎麽樣?我是沒瞧出哪裏好來。”

青柏想一想,“模樣還行,放在外頭算是出挑的,要是在宮裏也就普通吧。性情也說不上多麽好,我看還不如我家裏婆娘軟和。”

“操!”青松笑罵一句,“這也能比?自打成了親,三句話不離婆娘,有沒有點出息?”

青柏“嘿嘿”低笑,“要什麽出息啊,夜夜能摟着婆娘睡覺就知足了。以前一年半載地見不到一次,現在可舒坦了,回家現成的熱乎飯,現成的熱炕頭……你呢,順道往演樂胡同尋個樂子?”

“屁,尋什麽樂子?”青松又罵,接着長嘆一聲,“我家婆娘不容易,伺候我爹走了現在又伺候我娘,還得拉扯孩子,有男人跟沒男人差不了多少。我要是再往外頭尋樂子,跟畜生也沒兩樣了。”

青柏擡手,重重地拍在他肩頭,“好兄弟!依哥看,你不如把家裏老小都接過來,免得你兒子見了面都不認得你。現在不比以前,主子不争權不奪勢,身子又不好,不管是老的還是小的,都不猜忌他。跟着他,不用天天擔驚受怕,終于能閉着眼睡個安穩覺。我勸你,早點接過來,還能再生個老三。”

青松低笑聲,“你還是操心你自己吧……車行那邊我熟,明兒一早我就去打聽,不用你了。”

“好,”青柏應着,忽而又續一句,“我跟你一道,你在明我在暗,主子心尖上的人,慎重點兒沒錯。”

說着走到岔路口,兩人一東一西分開兩路。

轉天正午,兩人按時到和安軒複命。

七爺正俯在書案上畫首飾樣子,已經畫出來好幾幅,小鄭子兩兩對照着比較,“我覺得蝴蝶釵好,周遭用金線纏繞着,眼睛鑲上黑曜石,翅上綴些紅寶石,多俏皮,鳳釵華麗歸華麗,但是顯老成,而且戴着逾距了。”話出口,頓覺失言,正無措,瞧見青松兩人,忙對七爺道:“青松跟青柏過來了。”

七爺沒擡頭,淡淡道:“讓進來吧。”

小鄭子忙往外走,出得門口,先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叫你不會說話,七爺看中的人,哪裏還逾距?”

青松瞧見,笑問:“公公這是幹什麽?”

小鄭子道:“蚊子,三月天就有蚊子,真邪門。”

三人再度進入書房,七爺已經收了筆。

小鄭子看着圖樣墨已幹,整整齊齊地摞起來放到一旁,蹑手蹑腳地出去。

青松觑一下七爺臉色,恭聲道:“陸家定的是福茂車行的馬車,連車夫外加兩個護衛共三人。車夫姓鄭,時年整三十,在福茂車行五年零兩個月,是趕車的老手,因為長相太醜,至今不曾娶妻。聽說,先前因為當街調戲姑娘挨過揍。”

七爺頓時沉了臉。

青松下意識地停了片刻續道:“兩個護衛一個姓張,二十八歲,一個也姓鄭,二十四歲,都已經成了親,原先都在長青镖局打過雜,沒正經走镖趟過路子,都是前年到福茂車行的。馬車辰正到東堂子陸府門口等,緊接着就上路,從正陽門出城,送往東昌府蔡家。打尖的地方沒說,估摸着看時辰,到哪兒歇哪兒。”

七爺靜靜聽着,聽罷淡淡問道:“路上就只這兩人護衛?又沒個計劃章程,要是正好在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地方黑了天,難道就在荒郊野外歇息?”

青柏忙道:“我認識幾個身手不錯的,可以請他們暗中跟着,或者幹脆把這幾人辭了,另外雇人雇車,管保把嚴姑娘妥善地送到……不是濟南府嗎?”

可剛才青松說的分明是東昌府。

七爺蹙了眉,開口道:“另外雇車吧,挑幾個妥當的人跟着,後天辰正,我在城外十裏的驿站等,要見到嚴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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