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拜訪
這日休沐,林如海正在書房看書解悶,突然人來報說:“兩位舅老爺來拜。”
林如海暗暗地皺了眉,賈府果然來人了,倒比他預料的晚了幾日,也不知是何緣故。他雖不喜賈府之人,夫人去後賈府也跟自己并無多大的關系。可怎麽說也是女兒的外祖家,面兒上的情分還是要顧得。只得放下書卷,起身吩咐:“請舅老爺們到廳裏奉茶,我随後就到!”
家人領命而去,林如海便更衣往前廳而來,又吩咐小丫頭給黛玉換上見客的衣服。賈赦、賈政二人畢竟是嫡親的舅舅,要是真提出來見女兒的話,他也不便推辭。只是若提出讓女兒去賈府居住的話,他是不會答應的。
林如海在幾個小厮的簇擁下進了會客廳,賈赦賈政二人忙起身相迎。他們二人雖比林如海年長,又是其妻兄,但奈何林如海的身份職位在那擺着,倒不敢托大。三人不免又是一番寒暄恭維,然後方分賓主坐下。
賈政便道:“妹婿來京,怎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們也好幫忙打掃一下宅院。免得匆忙之下,倒住的委屈了,反為不美!”
賈赦也笑道:“是這個理兒,我們原是親戚,這點忙還是幫得了的。”
林如海聽了此言不快,便皺眉道:“我在朝為官,何去何從,皆聽皇命,哪是自己做的了主兒的?聖上急召,又豈是提前便可預知的?”
賈政二人聞言都讪讪的,心裏卻不免有些不服氣,暗道:若真是聖上急召,又如何解釋月前就收拾房屋,購置花草之事呢?只是林如海如此說,他們也不好直接反駁。畢竟林如海在朝中的地位高于他們,在聖人跟前兒的面子則更不可同日而語了。他們還指着林如海日後能提拔一二呢,自不會在此刻生這些事端。
三人又閑話了一會兒,賈政二人便提出要看外甥女。林如海便吩咐下人道:“好生帶姑娘出來!”
約過了兩盞茶的功夫,幾個丫鬟婆子簇擁着林黛玉進來。
這林黛玉早聽人說是兩個舅舅來訪。她以前也常聽母親說舅舅家裏是如何的富貴繁華,又說其最是知禮之家。便想今日初次見面,斷不能失了禮數,讓旁人取笑了去。只是心裏不免有些疑惑,既是如此,如何爹爹又說外祖家後繼無人。還說他幾個表哥皆是錦衣纨袴之輩,不足以支撐門楣。
想着林黛玉便先向林如海行了禮,又拜見了兩位舅舅。賈政賈赦便讓人送上表禮。
林如海看了,原是金項圈四個,上好的雲錦四匹,紅麝香珠四串,另有荷包四個,金銀锞子各四個,扇子兩柄,香袋兩個。不由暗嘆一聲:賈府這次準備的表禮倒不輕,也不過是看在他還有用的份兒上罷了。
賈赦又道:“老太太想外甥女想的緊,這不,聽說外甥女來了,把平常舍不得用時新料子特意吩咐我帶了幾匹來,給外甥女裁衣服穿。”說着就讓人抱出那緞子來,給林黛玉看,賈政也在旁附和。
林黛玉看着那鮮豔的大紅色兒,皺眉道:“既是外祖母所賜之物,原不該辭,只是黛玉如今還在孝期,當以素淨為要,若真穿了這料子,豈不是罪過?”說到此事,不免又憶起母親來,便用手帕子掩面而泣,林如海忙把女兒拉至面前勸解了一番,方止住了。
賈赦二人不覺紅了臉,低頭不語,暗道:老太太一向把妹妹挂在嘴邊,聽說妹妹去世還哭了幾大場呢,如何此刻又把這麽重要的事兒給忘了。倒叫他們在林如海面前事了面子,竟不知如何應對了!
二人沉吟半晌,都不知如何應答。
賈政一向自诩正人君子,平常與人相處,連對方父母的名諱都要暗自打聽清楚,言語之間避之。唯恐不甚沖撞了人,反顯得自己沒禮數。可如今妹妹去世不到半載,自己竟忘了這個避諱。不由暗惱黛玉,竟不給他留些情面,如何這麽直接了當的就說出來了?又自覺損了自己一向厚道知禮的形象,便不言語。
那賈赦卻是一向荒唐慣了的,腦子倒比賈政活泛些,也不像賈政那般迂腐好面子。便笑道:“這有什麽,外甥女現在穿不得,就放幾年,等出了孝期再穿。總歸是老太太的一番心意,外甥女只管收下吧!”
林如海聽了此話大覺不妥,便負手冷言道:“兩位內兄還是帶回去吧,也免得落人口舌!”什麽叫放幾年再穿,有在別人孝期送大紅衣料的嗎?虧還自诩為富貴知禮之家,說出去還不讓人笑掉大牙!要真收了這東西,他們林家豈不是和賈家一般了?再說于女兒的名聲也不好,他林如海又不是傻子,會幹這種荒唐事?
賈赦見此,知道林如海今日斷不會收這禮了,再說下去也無趣,便道:“還是妹婿知禮,倒是我們唐突了,該賠罪才是!”說着便向林如海打了個拱,又屈肘碰了賈政一下,示意他也賠禮。
賈政終是抹不開面子,故意裝看不見。
林如海把這一切看在眼裏,也不語,只低頭慢慢的吃茶,半晌方道:“二位為兄,我原不該說什麽,只是像咱們這樣人家,到底要講究些,免得被人笑話。平民百姓家也知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我們豈能失了禮數?二位內兄倒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賈赦忙道:“正是正是!原是我們錯了的,倒讓妹婿見笑了,下次再不如此了!”說着便又打了個拱,一面遞眼色給賈政。
賈政無法,也作揖道:“妹婿說的有理!”
林如海起身還禮,讓人送黛玉回去,又命擺上好茶來,擺開架勢打算長談。賈赦賈政二人卻沒了興致,如坐針氈,不多時便要告辭。林如海倒是假意苦留了一番,二人執意不肯,只說家中有事,匆匆而去。
出了林府大門,賈赦便問:“二弟,你看林如海這是什麽态度?”
賈政悶悶的,板着臉只顧往前走,也不理賈赦。
賈赦知道他惱自己剛剛提醒他道歉的事 ,便冷笑道:“二弟的面子金貴啊,不愧是老太太疼愛的兒子!哼,你以為你做個工部員外郎就了不起了,也不過是從六品上的小官而已。林妹夫可是從一品的少師,正二品的尚書,你在他面前有什麽好硬氣的?”
“你!”賈政被說到痛處,不由指着賈赦吼了一聲,想到這是林府門外,才止住了,憤憤的縱馬而去。
他原為次子,即使從小為祖父鐘愛,也無緣襲爵,不像他大哥賈赦。家裏原要他從科舉出身,不料父親臨終遺本一上,聖上顧念先臣。得知除長子外還有一子,便賜了個從六品下的主事職銜,并令入部習學。如今跟他一起習學的同僚都早得了高官,要麽外放,要麽入朝,有的已經參贊機要。而他卻只從從六品下升到了從六品上,在工部任一個無關緊要的小官,提起來怎不令人氣憤!
賈赦見到這種情形,也冷哼了一聲,帶着剩下的人走了。
林如海打發了賈赦二人,便去看黛玉。進了院子,見黛玉正歪在樹蔭下的小榻上随意的翻着一個書卷,便笑着走過去:“玉兒看什麽書呢?”一面說,一面便拿了黛玉手中的書,看了一眼,不由一樂:“怎麽看起詩經來了?”
林黛玉笑道:“沒有什麽,就是随手拿了一本。爹爹,兩位舅舅走了嗎?”
林如海點頭道:“都走了,玉兒喜歡他們嗎?”
林黛玉搖搖頭,認真的想了想:“跟母親說的很不一樣,我看舅舅們們很不知禮呢?”
林如海知道女兒還在氣憤那大紅錦緞的事,便笑道:“別人說的未必都是對的,你要親自去判斷,知道嗎?”
林黛玉疑惑的仰着頭:“母親說的也不對嗎?”
林如海笑道:“聖人還有說錯的呢,何況一般人?”
林黛玉似懂非懂的點點頭,便要林如海給她講詩經。
林如海笑問:“剛看的是哪一篇?”
林黛玉拿過書本翻到其中的一篇,笑道:“就是這個,《碩鼠》。”
林如海便問林黛玉看得懂嗎,黛玉點點頭。林如海便讓先自己先解說一番,竟也算通順,便又往更深層次講解了一番,指出黛玉理解的不對的地方。父女二人一問一答,倒是十分和諧惬意。
直到日上三竿,院子裏早晨的涼氣被烈日消散,顯出悶熱來,林如海才讓人把榻移到室內。又和女兒下了一會兒棋,不覺已到午飯時分,下人來請飯,如海便命在黛玉院裏的小廳房擺了。這方剛用了飯,便又宮裏的人來請,說是皇帝宣召。林如海無法,只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