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程少褚把韓楓送回韓家別墅之後獨自開着車上了山,朝着古園廊坊的方向,速度并不快。冬季的夜晚寒冷刺骨，程少褚卻沒有開車裏的暖氣,他已經習慣了寒冷。

車子停在了不能再繼續前進的地方,程少褚沒有下車。

外頭天氣很不好,已經刮起了狂風,看樣子不一會兒就會下暴雨,這還是入冬以來的第一場大暴雨,和那個時候一樣。

程少褚點了一根煙,夾在手指上，望着那一星半點的煙火怔怔出神。

上輩子也是這樣的。

程少褚是個不上臺面的私生子,程家老爺子最後一個兒子，由于是老來得子,加上他的母親是個有自知之明懂得隐忍的女人，于是在衆多的私生子中成了那唯一的特例被帶回了程家，入了族譜成了有資格争奪程家財産的一份子。

程少褚遺傳了母親的性格中的那一份堅韌，也有程家人骨子裏的傲氣和野心，他在關系複雜的程家大宅裏安安生生不顯山不漏水的度過了一個算是比較平靜的童年。

比哥哥姐姐們要小上很多的程少褚平時并不會成為那些已經成年并擁有自己的事業的程家子嗣眼中的對手，而程少褚也并沒有給他們帶來什麽具有威脅的可能。

然而十四歲是個分水嶺，在程家有着不用意味就和韓家的承認一樣的重要，被程老爺子拉着的去認識各路名流商賈的程少褚終于成了韓家那些人的眼中釘。

競争的激烈比較殘酷，好幾次差點殃及生命，程老爺子也察覺出了這樣不行，就暫且把程少褚送出了國并僞裝成已經放棄他的表象，程少褚才得以繼續養精蓄如等待自己羽翼豐滿的那一天。

在國外過得如何暫且不提，他遇到了一個改變他一生的人——韓予懷。

很多人有目共睹，那個時候的程少褚多麽的不可理喻，為了一個男人竟然放棄了自己唾手可得的一切，不惜違抗程老爺子的意願當着程家衆人的面出了櫃，甚至最後落得個左臂殘疾的悲慘結局。

直到一切塵埃落地，韓家在韓予懷的掌管下躍身成為晉城第一大商賈，而程家業落在了程列的手中，兩人強強聯手可謂是創造了不少的傳奇，在程列和韓予懷的婚禮上，程少褚望着兩人濃情蜜意交換戒指時，一點也不覺得生氣，意外的平靜，甚至突然很想念一個人。

程少褚記得當時，自己身邊一直沒有一個體己的人，他關注最多的就是韓予懷，圍繞在他身邊最多的卻是那個一直沉默寡言小心翼翼的韓楓，兩個實在天差地別不像話的人竟然是親兄弟。

可韓予懷的婚禮上，人山人海熱鬧非凡，卻唯獨不見了韓楓。

聽助理說，韓楓生病了，要不是因為生病，或許他現在一定忙着圍着自己轉，制造一些可笑的偶遇，程少褚扯了下嘴角，倒是真的諷刺。

誰都沒有韓予懷聰明，所有人都被這個人安排好了自己的位置，該怎麽樣走該有什麽樣的結局，韓予懷就像個精準的算盤一下，你所有的價值都會充分發揮的。

程少褚盯着哪怕是面色微紅，在婚宴中被幸福圍繞，韓予懷的那雙眼睛都是帶着一如平時的神情，接受別人的矚目，享受自己應得的一切，溫柔而不激進。

和當初感情來的突然時一樣，程少褚突然對韓予懷沒了感覺，那種時常在腦子裏像是魔怔樣的閃過的感情蕩然無存。

程少褚原本對韓楓是不屑的，他覺得作為一個男人那麽低聲下氣去祈求別人的情感簡直不可理喻，或者說他對自己也很不屑，那種不受控制的情緒，他一度以為是什麽狗屁的愛情，直到見證韓予懷的婚禮，他才像是做了一場夢，夢醒了，他也翻然醒悟。

大抵是因為一直以韓予懷的一切為重心的生活方式，讓程少褚發覺自己慢慢有些難以适應不用去在意韓予懷的生活，好像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像是個笑話，而他也變得沒了追求，生活節奏突然被打亂，他變得無所事事起來。努力工作，試着不去拒絕貼上來的人，可心裏卻越來越空，這種感覺像是吃了慢性毒藥，而他已經病入膏肓。

直到突然有一天，助理告訴他，韓楓已經進入了昏迷期，可能再也醒不過來。程少褚才猛然想起還有這麽個人，似乎這個人也總是出現在他生活的空檔中，如今許久不曾出現也是有些過分了。

醫院是三級甲等，在晉城周邊的一個小城市裏，雖然不及晉城繁榮卻難得能讓程少褚覺得舒适，路上車流量也不多，人們生活節奏也很慢，是個适合養病的地方。

可再适合養病，也不及大城市的醫療水平先進，助理告訴他，韓家已經放棄了，主要是韓楓自己已經放棄了，沒有治愈的可能，是他自己提出來要來這裏住院的。

程少褚卻笑了，帶着嘲諷的意料之中，這分明是被韓家遺棄了。

程少褚沒有驚動任何人，他把人又接回了晉城，安置在最好的醫院裏頭，告訴醫生治好韓楓，至少讓他再醒來一次，程少褚并不是突然良心發現了，他只是覺得韓楓太不負責任了，明明之前用盡一切辦法想要的到他的注意，如今最大的敵人已經沒有了，韓楓卻也放棄了，簡直該死，他程少褚就是讓人想拿起就拿起想放下就放下嗎？

一開始程少褚每天都會抽出半個小時去醫院，每在病房看着沒有一點人氣還越來越消瘦，身上插滿各種管子的韓楓時，程少褚都覺得不可思議，明明這個人應該有無限力氣在他身邊在他視線所能觸及到的地方晃悠，可現在他都主動出現了，這人竟然耍起了大牌，太得寸進尺了！

後來程少褚不再去醫院，只讓助理每天彙報韓楓的情況，程少褚又開始忙碌起來，程家和韓家的野心不小，漸漸吞并了一些小公司小企業之後開始想要弄些大的動靜，程少褚心血來潮，想給兩人制造些麻煩，畢竟他過得也不是很開心。

直到一個月之後的一個雷雨天，很久沒有聽到韓楓消息的程少褚去了醫院，病房裏的人依然雙眸緊閉，氣色看着卻有了好轉，“他是不是快好了？”

程少褚沒有等到助理的回答，一隊穿着白大褂的人走到他面前，帶頭的人手上拿着死亡證明遞到他面前，讓他簽字。

程少褚第一次生這麽大的氣，他把那份醫學證明狠狠的撕碎了，抓住主治醫生的衣領進了病房，“治好他！我不準他死，你聽見沒有？”

後來……韓楓還是死了，程少褚沒有再去看一眼，他開着車上了山去了古園廊坊，和今天一樣，下着暴雨，他點了一根煙嗪在嘴上，煙熏着他的眼睛。

韓楓死了，程少褚一點兒也不難過，他只是覺得自己快崩潰了，永無止境的寂寞像是會吸食靈魂的惡魔，他快要被吞沒，程少褚終究還是怕極了一個人，他以為韓楓不會那麽早離開。

世界依然現實的讓人忍不住在內心長滿了野草，全都是來不及清掃的負面情緒。

離開了韓楓的韓家依舊在韓予懷的精明算計下蒸蒸日上，離開了韓楓的晉城也沒有一絲的變化，甚至連續好幾天的晴朗天氣，只有一小塊陰霾始終伴随着程少褚，他果斷的抛棄了晉城這塊已經越來越難消化的肥肉遠赴京都，手裏掌握的程家的股份也都抛售了，最後落到誰手裏，他也不關心了。

直到程少褚這個名字被更多的京都商界名流所熟知并贊嘆不已的時候，他才再次回到晉城。

這條回廊後面有一座墓，裏面葬着早就被遺忘的人。

一道閃電一閃而過的光亮之中，男人冰冷的眸子逐漸變得溫柔缱绻。

這一世，韓楓還好好的活着，他也不再對韓予懷有感覺，韓楓會一直陪着他，哪怕現在的一切和上輩子有出入，但是沒關系，他會和韓楓在一起的，這是命中注定！

程少褚并沒有愛上韓楓，至少重生前還是屬于他的上輩子，他憤怒悲傷難過都只是因為，那種快要腐蝕心髒的弧度，他以為韓楓會是他的救贖，所以治療他，找最好的醫院，直到韓楓離世，直到程少褚意外重生。

他再一次找到韓楓，接近他也僅僅是因為他被自己的執念所迷惑，他忍不住想讓韓楓再一次愛上自己，那麽他就不會再是一個人，至于為什麽偏偏是韓楓，程少褚卻也解釋不通。可後來在暗中觀察，時時刻刻注意韓楓的動向，程少褚慢慢發覺，這個少年和他印象中的韓楓完全不一樣，他們不是同一個人，至少，這個韓楓不愛他。

有人說，對一個人感情的開始一般都來源于好奇，程少褚承認，他開始慢慢有點喜歡這個小孩了，呆呆傻傻的，意外的可愛。

第一次見到還只是個青澀少年的韓楓時，程少褚就覺得違和，興許只是因為他曾見過瀕臨死亡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韓楓，時光回溯，把他帶回了曾經，也讓這個人起死回生，充滿了生機活力。

韓予懷的那場宴會過去之後，程少褚沒有再留意有關韓楓的事情，他試圖去尋找重生的其他意義，真是為了一個人而再走一遭，那未必也太可笑了，程少褚又怎麽會讓自己再次陷入前世的怪圈裏。

可怪圈已經産生，程少褚又不是聖人，他在背後隐忍着自己快要覆滅的情感，做好了一切鋪墊，靜等韓楓入甕而來，此後在也不放手。

作者有話要說：關于程少褚莫名其妙喜歡上小楓的解釋。嘛，喜歡這種東西很微妙的。也不知道大家能不能接受這樣的解釋，不過在蠢作者看來，最合适就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