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唐軟非常樂意幫忙,放下手中托盤,從電梯與輪椅的縫隙間鑽了過去。
他那般清瘦,一截細腰擠在狹窄的角度裏如同魚兒般流暢自如,近在咫尺的距離竟然喚醒了沈顧的嗅覺,如同沙啞低吟的香味若有似無地飄了過來。
不屬于任何香水或是沐浴露的味道。
沾染了唐軟肌膚的溫度,由蠱惑逐漸轉向暖甜。
沈顧警覺自己會被對方的氣味引到恍神,立刻屏住呼吸,側首轉向另一邊。
唐軟自背後用力推了一把,沈顧二話不說操縱起智能輪椅徑自走了,連道謝也沒有,徒留下冷漠的背影。
唐軟重新端起地面的托盤,一路小碎跑跟上去。
這時又像極了跟在少爺屁股後面追的忠心小仆。
沈顧已經在書房選取了一處絕佳的位置,濾光的玻璃驅趕走那些嘈雜的東西,留下些适度的光芒,使得屋內的光線朦胧而不喧鬧。
他有很多準備工作要做,書桌上鋪滿各種厚重的書籍,告誡過家傭們不要随便整理,以防找得時候耽誤時間,即使如此,也被沈顧擺放的井井有條。
唐軟端托盤走進來問,“這些吃的是媽媽叫我端給你的......我沒有故意叫媽媽......沈夫人讓我端來的。”
沈顧坐在幾十本書堆成的小山前,刻意疏離道,“話不用說兩遍,啰嗦。”
翻開筆記本電腦,認真分析昨晚提前彙總好的數據。
唐軟偷偷吐了吐舌尖。
根本不用一分鐘的時間,沈顧徹底沉浸在學習的氛圍中,全然忘記周遭的一切,包括唐軟的存在。
他的睫毛保持着低垂的姿勢,偶然有智慧的光芒在黑眸中閃爍,薄唇緊抿成性感的曲線。
唐軟在小甜番裏每天都能觀察到丈夫認真工作的狀态,他對下屬要求很嚴格,行事雷厲風行絕不拖泥帶水。
即使如此,沈顧總會抽空擡一下眼簾,檢查老婆有沒有乖乖坐在紙屋裏折紙。
唐軟也會心有靈犀地擡眼看他。
間隔十幾米距離的空間裏會微微簇閃起一串電花,仿佛四目調情的甜蜜逗弄。
沈顧會輕啓薄唇,做出暗語固定的形狀。
寶貝兒,吻你。
如今不會有任何四目交接的機會存在。
因為沈顧不記得了嘛。
唐軟噘嘴笑笑,我原諒他了。
書房很大,除了辦公用的書桌之外,還有果綠色的沙發和折疊椅。
唐軟将托盤放在茶幾上,手瘾上來了,從托盤中取出一塊方糖,剝開上面的鋁箔錫紙,開始折疊起來。
糖便進了嘴裏。
桌面上逐漸出現一只張牙舞爪的獵豹,一只惹人可憐的小狗,以及一朵不知叫什麽名字的花。
唐軟嘴巴裏三顆方糖塊早消失得無影無蹤,迷迷糊糊得望了沈顧一眼。
沈顧早已經将十本書從左邊挪在右邊,顯然是查閱完畢,兩只手分工合作,修長的指尖從不慌亂,有序地在鍵盤敲擊。
眸底的暗光在躍動。
唐軟索性脫掉拖鞋,蜷縮在沙發裏,尖小的下巴抵在松軟的沙發托,露出彌漫水汽的玲珑眼眸,套着奶油粉的襪子裏,十根腳趾在陽光的撫慰中不停扭縮。
這裏真暖和,好适合睡覺。
懶困仿佛藤蔓,緊緊地封固住他的雙眸,一點點垂下去。
沈顧原本設定一個小時內完成規定的學習任務,但在資料與書籍的環繞下,他竟學得沉迷其中無法自拔,索性将提示時間置後兩小時,一直忍到膝蓋的舊傷隐隐作痛,下半截肢體輕微水腫,才肯作罷。
他要盡早掌握家族企業的管理要訣,若不是不能勉強身體,他會直接坐進沈氏大樓的助理辦公室,從最簡單的部分跟父親學習。
一想至此,沈顧不得不按捺下心頭複燃的仇火,首先他得學會冷靜才不會打草驚蛇,其次膝蓋髌骨的粉碎扭曲帶來撕心裂肺的痛感,需要每天服用鎮痛劑來強行抑制。
痛苦可以使人暴躁,也可以使人思維冷靜。最近在研讀各種法典,裏面存在着各種的漏洞都是能利用的條件。
沈顧終于能伸張筆直的背脊,從劇痛中獲得一絲心靈快慰的滿足。
當愛過變成恨毒,會是一種極端殘酷的體感。
唐淩,還有......
我不讓你們死,我只令你們生不如死罷了。
隐去殘酷的暗芒,沈顧操縱智能輪椅緩緩繞過書桌,即将路過折疊躺椅時。
看見睡到不省人事的某個小可憐。
唐軟在沙發邊角小心翼翼地蜷縮成一團,泛白的樸素毛衣與牛仔褲略顯寬大,稱得他一張臉愈發嬌俏精致。
從某個角度瞧,唐軟與唐淩稍微有點相像。
這也是沈顧讨厭他的第二個原因。
夜幕開始滲透城市,書房裏微弱的小書燈也惶然暗沉,唐軟的呼吸卻很輕極輕,奶白的肌膚随着呼吸的顫動起伏。
就某種心理學角度來分析,蜷縮的睡姿反應出人極端不安全的潛意識。
既然如此,為什麽你非要嫁給一個不相熟的陌生人,為什麽叫你走,你偏偏要賴在這裏?
沈顧掃一眼托盤,咖啡早已冷卻,松軟的糖果子也分毫未動,反倒是多了幾個巧手折疊的造型折紙,宣告創作者的怯懦與無聊。
世界上不會有沒來由的卑微。
那麽,你的理由究竟是什麽?
唐軟?
黑暗籠罩向沈顧微簇的眉宇,使得他棱角分明的矜貴面孔多了一絲猜忌與嚣厲,與初升的濃夜淺月融為一體,蒼白而寡情。
唐軟冥冥夢見依稀在小甜番中,沈顧拿鼻尖蹭他的紅珠,如此精英竟也有小孩子般的頑皮的瞬間,就是不任他睡。
唐軟撓抓胸口,哝哝軟軟道,“沈顧......”
意外被點名,沈顧稍探出身去問,“什麽?”
唐軟微睜開眼,勾俏的眼尾染了一點紅暈,呼吸暖暖的,嘴唇潤潤的,雙手慢攏住沈顧的後頸,頗為撒嬌道。
“饒我好嗎?我想再睡一分鐘。”
怕沈顧要繼續欺負人,主動吻住沈顧緊抿的薄唇,柔軟而讨巧地沿着唇珠微舔。
口中融化的香甜,毫無防備地渡進沈顧的口中。
沈顧驚了一跳,鼻尖立刻充斥滿唐軟睡暖了的體香。
是蜜珀。
蜜珀本身沒有香味,但是細細打磨或是在上面鑽孔時,會散發出一種蜂蜜般的稠甜,而且越磋磨味道越濃厚,是稀世難以提取到的氣味。
唐軟隐約感到丈夫暫且放過他,便不再讨巧地吻下去,重新躺回沙發繼續睡他的回籠覺。
一分鐘後。
沈顧才恍如一場豔夢驚醒,狠狠地擦一把吻濕的嘴唇,卻越擦越香,如同貼在唐軟的脖頸處細細摩擦他的肌膚。
煩悶。
主要是因為自己居然沒有立刻推醒眼前的罪魁禍首。
沈顧陰狠睨唐軟一眼,竟像被非禮一般,調整方向迅速離開,甩門的聲響連一樓都聽見了。
唐軟這才被震醒,伸手揉一揉睡翹的呆毛,恰好破手機的鈴聲響得及時,他還以為自己是被電話鈴聲拉回現實。
來電顯示卻更為驚悚。
竟是唐淩。
唐淩人在美國,居然會打越洋電話。
唐軟不得不遲緩幾秒,才打開接聽鍵問,“請問有什麽事。”
唐淩那邊應該是早晨,背景裏嘈雜紛亂,唯有唐淩的聲音清晰無比。
“唐軟我問你,沈顧是不是醒來了!”
急促的聲音使得甜美不再,而是一種你死我活的尖刻态度。
“嗯。”
唐淩幾乎是在咬牙切齒,“那他有沒有說是誰把他推下樓的!”
唐軟憑直覺反問,“你怎麽知道他是被推下樓的?”
“我......”唐淩急忙改口,“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哪裏問這句了,我是說,沈顧有沒有提他受傷的事!”
那聲音仿佛割在耳朵上,唐軟只想快點挂電話,稍微回憶道,“聽媽媽說,沈顧自己也記不清了。”
“媽媽,你哪來的媽媽?”
唐淩的反問令人生氣。
但他很快反應過來。
“啧啧啧,我真佩服你,唐軟。”大約是唐軟的親口證實了沈顧确實不記得那天發生的慘劇究竟如何發生,稍微放心道,“你居然連植物人都敢嫁。”
唐軟立刻護犢子,“沈顧他可好了,他不是植物人......喂喂......”
唐淩那邊知道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內容,立刻挂掉電話。
只留下一陣倉促的忙音。
被唐淩一鬧,唐軟也了無睡意,收拾好自己睡亂的沙發,端着托盤重新返回後廚房,簡直無功而返。
沈夫人找他半晌,卻見人垂頭喪氣的回來,再一看盤子裏的紋絲不動,嘆口氣道,“傻孩子,小顧不願吃,你自己吃掉就行了,不用總顧慮他。”
似乎替唐軟打氣道,“我的兒子我最清楚了,他既然同意留你下來,肯定是要給你一個交代的,在此期間他避開你也是對雙方的留有餘地。”
話又問,“結婚前,小顧爸爸問過你,你為什麽要嫁給他,甘願一輩子伺候一個植物人,你雖然沒說,但我能瞧出,你心底想必是喜歡他的。”
“既然如此,你應該膽大告訴對方,把自己的情感先傳遞出去,至于接下來對方的态度,我想你們兩個都是成年人,也應該坐下來坦誠布公地聊一聊。”
唐軟覺得她說話好好聽,絕對是很有道理的,輕聲問,“那我什麽時候适合找他談呢?”
沈夫人早看出唐軟是個實心眼的算盤珠子,撥一下動一下,不是主動會耍心眼的小妖精,誠心提議道,“不然就晚上睡覺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