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沈周

說實話,你真的演得太好了。

坐着飛機剛在B市落了地的盛琰不知道許存跟洛聞說了點什麽, 只在跟洛聞等人報過平安、道過晚安之後就進入了夢鄉。

理由是他明天還得早起去參加《最佳演員》第二輪正式節目排練。

這不,剛剛早上九點,《周而複始》A組的三位就已經在新搭好的表演場地聚齊, 抓緊了時間地進行他們上臺前的正式彩排。

帶妝造、現場打光和專屬機位的那種。

被分派到他們小組的表演指導老師全程跟着, 一點一點地對着錄下來的畫面糾細節、提意見, 以及和幾位主演溝通現場具體的布景、擺放着的道具和打光模式。

身為評委之一的阮亦涵中途來探了個班,算是提前看看各組的進度。

她輕手輕腳地推開門,無聲地站在鏡頭後面看着《周而複始》A組認真彩排的樣子和呈現出來的情況,第一反應是驚訝。

撇開她認為完全能用演技彌補外形、戲路等方面的不同的窦琴,和她其實并沒有抱太大希望,覺得只要能中規中矩地接住窦琴的戲就不算太失敗的柴思樂不提, 盛琰的表現真的很讓她驚訝。

因為她對于盛琰的印象更多的還是在打歌舞臺的Wanna-盛琰, 是江桐那樣意氣風發的少年, 再不濟也是傅瞻那樣情場失意, 商場得意的成功商人。

總之不是現在這樣。

盛琰坐在輪椅上,背微微駝着,很明顯能看到根根青筋的手握成拳頭地放在蓋了毯子的膝蓋上。

他那在這短短十天裏瘦了不少的身形則被罩在寬大的睡衣裏, 顯得有些單薄。

仿佛只要狂風一吹, 他就會連人帶輪椅地一起栽倒在濕漉的廚房或者是空曠的客廳,還是那種沒辦法僅憑自己的力量掙紮着坐回到輪椅上的情況。

光與暗的模糊分界線落在他的臉上,和他那因為生氣、難過亦或者是無法挽留周雯的不甘心而繃成了一條直線的嘴角一起, 把他徑直籠罩進了無盡的黑暗當中。

Advertisement

阮亦涵看着, 倏地改變了自己原本認為盛琰或許無法诠釋好「沈周」這個角色的想法。

她想, 就像她上次見到盛琰時說的那番評價一樣:盛琰大概真的就是那種生來就适合吃演員這碗飯的天賦型選手。

因為雖然盛琰不是正兒八經的科班出生,但是卻有着極強的共情能力和代入感, 稍經指點, 就能把某個角色表演成那個角色該成為的樣子。

而這裏說的「那個角色該成為的樣子」, 倒不一定是盛琰能把某些角色演得多像原片兒裏的那個,指的是盛琰總能通過他的表現來讓人覺得某某角色也可以是他表現出來的這樣的。

例如現在呈現在阮亦涵眼前的沈周。

在阮亦涵原有的認知裏,或者說是在大部分只看過電影的網友心裏,沈周都該是原片裏那個十一二歲,近乎于可以用「骨瘦如柴」來形容的陰郁但可憐的小孩兒模樣。

他們中的多數甚至覺得選用的演員的年紀可以更小點兒,或者該小孩兒表現出來的樣子能更「正面」一點兒。

因為這樣的話,反而能給予觀衆一種更強烈的「童言無忌」的諒解感,讓觀者覺得這個小孩兒的自私也只是源于他想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想要一個媽媽而已。

總歸能少一點腹诽,多一點同情。

大部分人心裏的沈周,再不濟也該是《周而複始》B組那個能夠縮成小小的一團地演出十六七歲的小女孩兒的脆弱感的形象。

但是在盛琰和窦琴改編過後的這個版本裏,他們近乎于颠覆了大多數觀衆的認知。

他們把那個已經完全不能用「不懂事」的理由來為之開解的「沈周」塑造得比電影裏的那位更自私、也更陰郁了點兒。

尤其是盛琰飾演的「沈周」的年齡擺在那裏的情況下。

畢竟哪怕他再怎麽沒見過外面的世界和陽光,不知道正常的家庭該是怎麽樣的的相處模式,也該知道他們家的這種情況是不健康的,甚至是病态的。

——無論是對于常年被困在家庭裏,受盡各種人的非議,一步步走向崩潰的周雯來說,還是早就沒辦法再好聲好氣地和周雯和沈周說話了的沈知書來說,這都是病态的。

只不過無論是周雯還是沈知書,在此之前都絕口不提放棄,一直想要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地維持現狀而已。

但盛琰飾演的「沈周」還是說出了劇本上那些本該屬于十幾歲小孩兒的冰冷話語,甚至添油加醋地把話說得更過分了點兒。

與之伴随而來的,還有願望落空的強烈被背叛感和自己終于還是成為了沒有人關心的「孤兒」的悲怆。

唯一相同的,大概是兩個角色的靈魂內核。

例如驅動着兩個「沈周」說出那些傷人話的動機,歸根結底都只是因為他們想要留下周雯而已。

——他們不想成為一個沒有媽媽的孩子,無論他們今年到底是十二歲還是二十歲。

站在鏡頭後面跟工作人員一起看完了現場彩排情況的阮亦涵沒有出聲。她怎麽輕手輕腳地來的,就怎麽輕手輕腳地走了,理由一是怕今天當着盛琰的面把話誇完了的話明天正式錄制的時候就沒話說了。

理由二則是得背着人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緒,省的自己沒出息地在後輩面前掉眼淚,反過來還得勞煩別人安慰她。

而直到第二天的節目正式錄制開始之後,《周而複始》A組正式登臺之前,盛琰的粉絲們觀看着選手們選劇本的片段以及部分彩排間隙的有趣花絮,眉眼之間都還是含着笑意的。

但是當正式場地的大幕拉開,看起來病恹恹但眼底的情緒略顯偏執的盛琰坐在輪椅上登臺之後,她們被現場的凄冷的氛圍感染,臉上的笑意都倏地消失了。

從沈周撞破周雯和好友的打電話現場開始,到沈周紅着眼眶地盯着周雯質問對方為什麽要離開,再到沈周自暴自棄地說出“反正我不一定還能活多久了,為什麽你不能再為我堅持一會兒”的話為止,她們眼眶裏的眼淚也跟着對方的越積越多。

她們的眼淚最終如同斷了線的珠子一般滴落。

吧嗒一聲地落在手背上,或者是膝蓋上,暈出來的水漬很快被現場的熱氣蒸幹,獨留沈周蓋在膝蓋處的毛毯上照舊留着濕漉的水暈。

但最後的最後,周雯還是走了,毅然決然地帶着自己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離開了那個她早就想逃離了的家。

而盡管她在臨走前終究還是不舍得地回頭看了沈周最後一眼,但她在這幕戲裏對沈周說的最後一段話其實還是絕情的,甚至可以說是完全地殺死了對方最後的一點希望。

——“可是我真的受夠了。”她同樣紅着眼眶地說,攥緊了拳頭地忍住了自己想要同往常那樣擡手給沈周擦眼淚的沖動。

“我希望你在我離開之後還能活很久很久,希望你能變得比從前快樂、開朗一點,可是我真的沒辦法再等你了。”她說,已經慢慢地收拾好了自己歇斯底裏的情緒,但是眼底的溫情卻始終沒有再多上半分。

這幕戲最終收尾于周雯拉着行李箱離開的一個背影,以及沈周終于褪下了「道德綁架」的堅強外殼,看着眼前冰冷的陳設,眼底的淚水忍不住地開始翻湧的模樣。

現場的導演适時喊了聲「咔」。

在邊上憋着眼淚地站了半天,只偶爾搭幾句臺詞的柴思樂瞬間抽出自己衣兜裏的餐巾紙來,一人兩張地分了之後就抽抽噎噎地開始小聲哭泣,像個情緒慢半拍的人。

坐在評委席上的影帝柳易是第一個發言的,給出了很高的評價,“說實話,我對于你們關于這個劇本的改編和呈現很意外也很驚喜。”

他說:“因為大家都知道,原電影裏的周雯其實是在整部影片都快結尾了的時候才終于下定決心地要離開這個家的——因為沈周,更因為在意外界對她的輿論。但是在你們改編過之後的版本裏,她似乎比本來的形象要更加勇敢一點。”

“盡管這可能是因為你們想把電影裏的很多大的矛盾沖突點都集中放在這一幕戲裏來呈現。

但是在我看來,窦琴老師所塑造的周雯真的比原來的那版更加符合為自己而活的女性定義。”

對此,阮亦涵有不同的見解。

她在用紙巾小心翼翼地拭去了自己眼睫上挂着的眼淚之後開口,對着柳易說:“其實你只要橫向對比一下周雯離開的年紀,就知道這版的周雯忍耐了更久。”

“我不知道我解讀得對不對啊,”她把臉轉向盛琰那個方向道,“但我覺得這版的周雯在顯得更偏激了點兒的同時,她也是真的愛着沈周的。因為她從始至終說的都是「我沒辦法了」,而不是電影裏的「我不想」或者是「我不願意」再為你做什麽什麽事了。”

“而柳易老師所說的勇敢、獨立,我覺得反而是因為窦琴老師诠釋的周雯眼看着自己的孩子長大了、成年了,所以終于可以果決地離開了的表現。”

“至于盛琰演的沈周,”阮亦涵吸了一下鼻子,說,“說實話,真的演得太好了,導致我本來錄制節目前給自己做過思想工作說過千萬不能在臺上哭的,結果表演剛看到半截,我的視線就已經開始模糊了。”

至于理由,則是盛琰從一開始咄咄逼人式的質問,到後來語氣一點點地軟下去的示弱與挽留,以及最後失聲崩潰的痛哭都表演得太好太好,以至于阮亦涵一下子就代入到了那個情境當中去。

仿佛那個被對方逼着做決定的母親一角是她。

仿佛那個最後受不了地出走了,把孩子丢在了那個偌大的,但是沒有半點溫暖的家裏的人也是她。

“而且距離我們上次見面,你真的瘦了太多了……”阮亦涵感慨說,“真的完全能說服我說你就是沈周那種沒什麽運動量地只能被關在屋子裏,被固定在椅子上的病小孩兒。”

對此,盛琰有話說地表示,“其實我們一開始的時候設想過要在劇本的內容之外安排一個周雯在離開家之後,坐在計程車上看着車窗外肆意奔跑的小孩兒,所幻想的沈周如果無病無災,現在應該是什麽樣的對比場景。但是因為是正式錄制的時候一鏡到底,不能通過後期剪輯那些完成,臨時換衣服和布置場景也不太來得及,所以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阮亦涵聽着,點頭,接話,“但這個設想其實真的很好,如果能實現的話,大概又能騙我好幾張紙巾的眼淚量。”

并且最終沒忍住地感慨嘆了一句:“只能說盛琰你身上真的有種魔力,總是能讓我在看過你一小段的表演之後就開始幻想,如果你能翻拍一下全片的話該有多好。”

盛琰對于阮亦涵毫不掩飾的誇獎說了「謝謝」,有點意外,也有些受寵若驚。

作者有話說:

本呆瓜作者來晚了很抱歉,在反思了QAQ;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