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夢魇如風
“一定會記起來的。”唐墨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嘆道。
雖是沒什麽溫度的話語,卻意外有種讓人安心的力量。她竟然真的慢慢平靜下來。
“珊珊先住在這裏,等想起來我們就送你回家。”青衣人勸道,“你身體虛弱,先養好身子再說。”
碧珊仔仔細細地觀察兩人一番,發現他們并沒有惡意,這才點點頭說道:“這是哪裏?你們是誰?”
“這是唐門,松州苑。我是唐因,他是唐墨。”青衣人介紹道。
“剛才是我失态了,謝謝你們!”碧珊不好意思地道謝,從目前的情況看,應該是他們救了她。
“珊珊變得好客氣啊。”唐因語氣不明地說上一句。
碧珊垂了眸,不知如何應答。
“碧珊剛醒來,好好休息。”唐墨說着,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這裏不用客氣,有什麽需要找我就行。你不要亂走動,張大娘會送飯過來,珊珊一定要好好吃飯。”唐因囑咐道。
“嗯,你好啰嗦。”碧珊調皮地笑了笑,對于他們,她有種很熟悉的親切感。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名字是“赤碧珊”,一定也會認為自己便是他們口中的“琳”姑娘。
“真是!”唐因佯作不高興,沖向門邊擺擺手,“待會見啊。”
“碧珊,吃飯了。”一個身材高高胖胖的大娘,端着托盤走進來,在桌上擺好了飯菜。
“謝謝張大娘。”碧珊從床上下來,坐在桌邊。
“你,記得我了?”張大娘一臉驚喜,一把拉住碧珊的手。
“剛才唐因說張大娘會送飯過來,所以我猜你是張大娘,看來猜對了呢。”碧珊眨了眨眼睛,笑道。只是心中又一聲嘆息,這張大娘也把自己當成那位琳姑娘。這琳姑娘該不會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姐妹吧,這麽多人把她們弄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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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珊真聰明。”張大娘親切地像位母親,盯着碧珊看了良久,嘆道,“一轉眼都這麽久了。”
“大娘?”碧珊有些不明所以。
“人老了,就忍不住感嘆時間過得快。”張大娘笑容裏有些不自然,“碧珊,好好吃飯,大娘先出去下。”
“嗯,謝謝大娘。”碧珊笑的兩只眼睛眯成一條線。自己就先享受着琳姑娘帶來的福利吧,等過些日子自己想起來了,就回自己家。只是每次想到“家”這次字眼,心中都止不住疼痛,難道是她的家出了什麽事?她又是如何昏迷的呢?什麽都記不起來。
晚飯後,唐因和唐墨分別來了一次。只是碧珊感覺,他們好像是在透過她看另一個人。他們是在想念那個琳姑娘嗎?可是為什麽他們的目光中,不經意間會閃過濃重的傷痛與滄桑?這位琳姑娘和他們之間一定有許多曲折的故事吧,琳姑娘在哪裏呢?
碧珊躺在床上發揮着自己的想象力,猜測着他們之間各種版本的故事。睡意漸漸襲來,越來越濃,神志有些混亂不清,精神一松,她沉沉睡去。
威武雄壯的城門,高大聳立,沉沉開啓。
——不會有任何事物任何地方成為自己的陰影,她不允許,就算前程未知,她也要走一趟。
是誰,是誰在耳邊說話?
泛着冷光的銀色面具,水波不興的一雙清眸。
——誤會,誤會,一定是搞錯了。
鋪天蓋地而來的箭雨,劍光織就的白色光牆,震動天地的喊殺聲,叢林沐浴在噴薄的陽光中,漸漸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淺綠色,說不出的詭異。
——不好!快走!
眼前的一切都在飛速後退,視線漸漸模糊。恐懼猶如蔓草,在體內瘋狂地生長,緊緊纏繞住他的心髒,然後一點點地收縮。
誰在逃命,誰在驚恐,誰在與命運抗衡?
——你覺得我做個《上熠風華錄》怎樣?
——今日,千裏歸、風華齋、山河淡,開業了!承蒙各位貴客賞光,持薄酒一杯,先幹為敬,聊表寸心。
——跟着你,我百分之一萬二倒黴。
是誰?誰在提議?誰在應酬?誰在說笑?
落日西照,将旗獵獵,戰馬長鳴,朔風蕭蕭。奔騰如江水般的軍隊,百裏不絕的煙塵飛揚,是誰運籌策于帷帳之中,決勝千裏之外?是誰以天地為棋盤,以千萬生靈為賭注?
——這是一場陰謀與陰謀的較量,豪傑與豪傑的比拼,天才與天才的博弈。
——今日縱酒需放歌,賦詩一首助興。
西風戰鼓黃沙。
青鳥重樓落花。
刀劍謀略陣法。
千軍萬馬,戰火中幾分天下!
人影幢幢,嘈雜的絲竹聲,豪爽的祝酒聲,震耳欲聾的拼殺聲。這是哪裏?這裏正在進行着什麽?心痛得麻木,我在哪裏?
——不!
撕心裂肺的呼喊,是誰妄圖阻止整個歷史的進程?
——既然敢插手這件事情,絕對會讓你付出血的代價
——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
——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過是愚蠢的人類
——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
——僅僅是所有謀劃中的一顆棋子
——不好意思,我只是喜歡湊熱鬧
——每個人都有他的信仰
——活着只是因為活着
——我會保護你
——為什麽所有的人都要變強
——我沒有過去,沒有未來
——我在做什麽
——十年前你阻止不了,十年後同樣不能
——沒有人是不同的,沒有人是幹淨的,沒有人可以逃脫
——且看今日,我為你殺盡天下人!
“不!”碧珊一聲驚呼,忽地坐起,冷汗涔涔。
“碧珊,做噩夢了?”唐墨不知何時站在她床邊,握着她的手安慰道。
碧珊呆呆看着她,瞳孔內空洞一片。
“碧珊?”唐墨緊緊盯着她,這樣的她讓人感覺随時都要飄走,永遠都抓不住。
“呵呵。”碧珊輕笑出聲,偏了偏腦袋,瞳孔內燃起妖異的暗紅,一字一頓地說,“你們,都該死!”
“阿琳,不要這樣。”唐墨低低地呢喃,漆黑如夜的雙眸中滿是痛苦之色。終究是他的錯,終究是他們的錯。阿琳,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回來吧!
“呵呵。”碧珊笑的很是妩媚妖嬈,清麗的面容化為水一般的溫柔,手緩緩伸向唐墨的背後,突然化掌為爪,狠狠地插進去。
唐因推門闖進來,一把拉開唐墨,同時點下碧珊的昏睡穴,大聲道:“唐墨,你在做什麽?!”
唐墨并不答言,沉默着轉過身,俊美的臉頰更顯蒼白,殷紅的鮮血順着衣衫流下,旋即湮沒在玄色錦衣內,毫無一絲痕跡。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了嗎?”唐因簡直要暴走,她好容易醒來,唐墨卻是這樣的态度。“你活着是替他們好好照顧她,你懂不懂?!”
唐墨默不作聲,轉身緩步離開。照顧她嗎?他還有資格嗎?
“吼!”唐因一拳砸在牆上,鮮血迸濺,似乎這樣才可以減輕些許痛苦。這些年來,他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為什麽?一切事情都脫離了原有的軌道。
“起來了。”聲音驀然在耳邊炸響,碧珊不覺吓了一跳,向四處望去。
“這裏,在這裏。”唐因從屋檐上翻身落下,稍稍整理衣衫,“昨天睡得可好?”
“嗯,很好。”她點點頭,對上唐因的目光,不好意思地露齒一笑,“不過好像做夢了,有點頭疼。”
唐因的臉色變了變,聲音有幾分不自然,“做的什麽夢?”
“不記得,很混亂的樣子,一定是睡得太久了。”碧珊點着額角,實話實說。
“呵呵,”唐因輕笑兩聲,“珊珊,真可愛。”
碧珊微窘,這位公子我好像過了可愛的年齡。然而,下一秒她的眉頭卻皺起,“年齡?我現在多大了?年齡?”
“我是誰?我的家在哪裏?”碧珊突然情緒激動起來,神情痛苦,“我多大了?我為什麽在這裏?我什麽都記不起來……”
“珊珊,不要想了,你冷靜點。”唐因手忙腳亂地安慰道,卻無濟于事。
“不,我記得。”碧珊驀地安靜下來,神情溫柔似水,蝶翼般的睫毛輕輕扇動,在眼睑處投射下一道隐約的陰影,“我的家,竹林掩映,泉水叮咚,鳥雀和鳴,野芳幽香。日出而林霏開,雲歸而岩穴暝。田夫荷鋤,炊煙袅袅……才不是這裏呢。”
“怎麽可能?”唐因神色大變,死死盯着碧珊,“你怎麽可能記得這些?那時,不是已經……”
擡頭間,便見唐墨在門旁聞言止步。陽光斜斜照過來,樹木的陰影恰巧落在他的面容一側,顯得那麽寂寥,那麽落寞,初夏的季節,此刻于他泛着從未有過的涼意。
“我的家才不是這裏呢,比這裏美得多,那裏有……”碧珊的聲音漸漸小下去,最後身子一軟,呢哝一句,俯在桌上沒有了言語。
唐墨大步走過來,在探知她只是睡了過去時,才幾不可察地舒一口氣。緩緩将她抱起,放在床鋪上,靜靜地看着沉睡的容顏,有瞬間的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