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笛與琴的對拼
本來,朱琳是不懂這六個字所蘊含的意義,只是聽了他這許多話,加上自己所知的殘章斷片,再稍微串聯思索,便能知個大概。
未東,現在即使是很多榆國人也不再曉得這個地名,而在很久很久以前,它幾乎讓所有人談之色變的名稱。因為這個地方聚集着全大陸最厲害最奇特的三大種族,馭蟲師、操獸師和控植師,他們是大自然的寵兒,他們是大自然力量與權威的象征。
而馭蟲師中聲名最為顯赫的當為公羊家族,嫡系公羊傳人的名字後都會有一個“兮”字,和姓氏一起随着血脈流傳。
她是在哪裏看到這些的呢?朱琳點着腦袋,卻是一時無法想起,可能是無聊之時在某本神怪小說中讀到的吧,沒想到竟是真的。從目前的狀況看,自然神權被人類強權取代,這三大種族一定是在時間的長河中漸漸衰落,然後被抹殺的幾乎不留一絲痕跡。
楊漣,公羊漣兮……稍微動動腦筋便知一定是公羊家族的幸存者,為了保存血脈,更名改姓隐在普通人之間。只是,先輩的事跡久得連傳說都算不上了,而後裔們還能記得自己家族的姓氏實屬不易。可見,公羊家族還是有相當強的凝聚力,将來會重新崛起也說不定。
可是,他為什麽要和自己說這些話?朱琳心中一驚,身上寒意更甚。這樣一個家族的隐秘按理說是決不能讓外人知道的。除非,想及此她雙手不由緊緊握起,除非這個家族将亡,而它的傳人又不想讓它就這樣默默地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楊漣說完那句話後,便一直保持沉默,靜靜地看着朱琳面上表情豐富的變化。
“公子,準備吧。”楊漣将手掌攤開,鈎狀白玉上光芒緩緩流動,猶如剛從白乳中沐浴而出。
朱琳的目光從楊漣身上轉向白玉,然後又轉回來,最後輕輕搖了搖頭,開口說:“我,不能。”
楊漣盯着她,漸漸明白了她的意思,面上神色冷下來,最後彙聚成一抹嘲諷的笑意:“愚蠢的人類!”
朱琳驚愕只是一瞬,随後擺擺手,很是不在意,“随你怎麽說。本公子我喜歡怎麽做就怎麽做。”
“反正只能走一個,你送我出去好了。”楊漣俯身靠近朱琳眼前,唇角的笑容仿佛嚴冬的河流,寒冷而凝滞,“白雪,配上‘月逝’,對于公羊漣兮而言,足夠逃脫。”
朱琳眯起雙眸看他,一時無法将眼前之人與那位沉穩忠厚的楊漣相聯系。平靜中帶些茫然的目光,與嘲諷中冷意十足的目光相交錯,誰都不肯相讓一步。
最終,她擡手輕輕揉了揉太陽穴,幽幽地吐出一個字:“好。”
“就這樣吧。”她轉過頭,沖他擺擺手,然後拿出白雪,溫柔地摩挲。本來想還給唐墨的,但陽曲書院一別之後,一直沒有再遇見。于是白雪也被保留到如今。
現在看來,還是留着點寶物好,不然現在還真的是無一招可支。好吧,不要再自欺欺人了,自己就是覺得這白雪挺寶貝的,危急時刻還能救衆人一劫,相當有保存下來的價值,就是故意找理由不歸還的。
不過,今日過後,自己再也無法親手還給他。就這樣吧,結局還算可以接受。
朱琳在心裏溫習着月逝之曲,腦中竟然清明一片,沒有空白沒有混亂。只是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她或許不知道。關鍵的時候竟然犯傻,怎麽每次都這樣,真是沒得救。
顏色越來越濃,現在已經不能叫作淺綠色,應該是要接近純正的綠色;越來越近,似乎可以嗅到其中涼涼的氣息,叢林的濕熱感已經蕩然無存,有種秋高氣爽的感覺。“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只是,眼下是沒有鶴的,詩情倒有一些,只是功力不足,不敢作詩出來獻醜。
頭頂陽光大作,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琴聲,在這風聲都停止的時刻,顯得那樣的空曠而荒涼。
雖然只有上次應付那個低級毒瘴陣的初步經驗,後來自己意識到月逝這支曲子非常的厲害,于是私下裏很是勤奮地練習。當然練習的過程中難免出錯,導致陽伊兒的蒹葭軒先後被各種毒物異蟲光顧,它們還不忘順帶逛逛陽府的其他院落。整的陽府上下提心吊膽,人心惶惶。
後來,朱琳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覺得這樣的行為對陽府實在是太殘忍,于是只能作罷。果然,這種變态的曲子還是應該去松州苑練習。
琴聲漸漸清晰,悠揚流暢的音調已經可以清清楚楚地傳入耳中。這樣美妙的琴聲,卻是殺人利器,讓人對這個世界的美好還真是又多了一分絕望。琴聲泠泠淙淙,細細品味別有一番出塵之意,大概只有熠國第一樂師秦樓月可與之媲美。
随着琴聲的上揚,那綠色越來越濃,透明度也在漸漸降低。周圍變得陰寒,森森的殺氣彌漫,這片叢林似正在堕入鬼域一般。彈琴之人操縱毒蟲的功力遠遠超過她,自己接下來的所為無異于以卵擊石。
只是她不能讓幾乎毫不相幹的人為自己而亡,而且還是公羊家族的最後傳人。這是原則性問題,這個人情太大,自己承受不起。至于其他,其他的事情等她能活下來再想吧。如果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太笨,中了對方的圈套,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不夠強大,全力反擊在他人看來也只是可笑的垂死掙紮。
笛聲婉轉渺遠,和着對面的琴聲,竟然有種令人詫異的和諧。一琴一笛,仿佛精心編排的合奏,一陽剛一柔和,使遠處不經意間聽聞的人也有片刻的失神。
而其中的險惡與重重危機,只有演奏之人才知曉。一着不慎滿盤皆輸,不過這次輸掉的是的性命,賭注下得未免有點大了。
琴聲絲絲入耳,朱琳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湧,仿佛處于強大的威壓之下,臉色蒼白,血色全無,握住笛身的雙手開始微微顫抖。
那琴聲似有生命般,一步步緊壓向笛聲。笛聲掙紮了兩下,敵不過只能緩緩後退,而周圍的毒瘴趁機侵潤而入,試圖将他們包圍。叢林中悉悉索索的響動更加明顯,被催眠的毒蟲們正在加快布陣的速度。
對方太強大,将功力運用的很精準,絲毫不浪費。琴聲不急不緩,卻是恰好可以壓制住笛聲的程度。猶如貓捉老鼠,先戲弄一番,把對方擠到死胡同,然後優雅地吃掉。朱琳心中很是焦急,再這樣下去,自己勢必和那只老鼠一樣任人宰割。
既無退路,放手一搏吧,至少可以為楊漣贏得一絲生機。他是曾經最厲害馭蟲師公羊家族的後裔,只要毒瘴陣出現一絲的漏洞,他便可以逃出。這一絲漏洞,拼上性命自己還是能争取到的。
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如一汪深水。纖指輕動,笛音突兀而起,瞬間轉為凄厲高亢,挾飛沙走石,勢不可擋地直沖向那琴聲。
多年以後,人們談起這件往事,有人作詩贊雲“裂石穿雲,玉管且橫清更潔。霜天沙漠,鹧鸪風裏欲偏斜。鳳凰臺上暮雲遮,梅花驚作黃昏雪。人靜也,一聲吹落江樓月。”
撫琴之人似乎沒想到她會拼死一搏,琴聲微微一頓。緩緩蔓延的濃綠色毒瘴也緊接着一滞,前方不遠處一小塊圓形毒瘴區域,綠色驟然褪去。
這千鈞一發之際,楊漣将手中勾玉緊握,提氣飛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入那個漏洞。
撫琴人瞬間覺察到她的意圖,琴聲一轉,氣勢渾然天成。也是在那一次,有人作詩贊雲“峰上調玉琴,一弦清一心。泠泠七弦遍,萬木澄幽陰。能使峰月白,又令江水深。始知梧桐枝,可以徽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