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了

記憶的終點是男人的怒罵和拳頭,邵曦抱着頭蜷縮在角落裏,連哀號都發不出,太疼了!太疼了!

“爬起來!裝啥死?!”男人吼道。

“好了好了,侬打兩下麽好了?再打要出人命啦!”這是婆婆尖酸的聲音。

“出啥人命?我就拍了她兩下,又沒出血,驗傷都驗不出來的,我怕啥?”男人得意洋洋地說着,擡腿又朝邵曦的腹部踢了一腳,“本來還想着她家裏有兩套房,做做樣子,現在她老爸跟別的女人跑了,家裏的錢又被她大伯挖走了大半,我**養着這個女人幹嘛?我跟你說,你要死快死,有的是小姑娘要進這個門!”

“哎呀!侬好不要講咧!”婆婆漫聲責怪着,卻并沒有阻止男人揮動的拳頭,“侬也是,跟伊争啥?上個班回來這麽晚,講侬兩句怎麽啦?非要頂嘴……四十幾歲了,又不肯生小孩,阿拉曾家終歸不好斷在侬身上呀!阿峰找別人還不是侬自家不好!”

邵曦眼前發黑,喉嚨裏的腥甜居然令她有一瞬間的竊喜——出血了,可以驗傷……報警!等她……等她站起來就去……

她沒能站起來。

邵曦睜開眼,她以為自己只是暈了過去,然而頭頂的藍天白雲和耀眼的陽光令她一陣茫然,耳畔有驚呼,和口哨聲,有人聚了過來,重重人影背着光,看不清臉,但是那灰撲撲的校服莫名的熟悉,這是桃源高中的校服,她曾經穿過一年……

“對不起!同學!你沒事吧?”有人在她耳邊說話,聲音有點熟悉,這……是誰?

“喂!同學?”那人又叫了一聲。

“曾奕輝,是你的球把她砸暈的!可不幹我們什麽事兒!”遠遠的有人喊道。

“送她去醫務室吧!”還有人擔憂地催促着。

……

人聲嘈雜,邵曦正懵懂間,突然身體被一股力量托抱了起來。

邵曦大驚,下意識地大力掙紮了一下,于是聽到一個處于變聲期,稚氣又沙啞的男聲說:“別動!”

然後她的整個頭部都靠在了一個胸膛上,隔着薄薄的棉料聽到強而有力的心跳聲,如同叩擊生命的鼓點……曾經這個懷抱令她瘋狂了半生,而現在,邵曦卻只覺得渾身冰冷——

是他!是曾奕輝!

她曾愛若生命的男人,他是她的丈夫,也是奪走她性命的死神!

一想到這強有力的體魄最終變成家暴的利器,邵曦忍不住作嘔!

她真的嘔了,男生一聲驚呼,松開了半扶半抱的手,邵曦突然沒了支撐,兩腳無力又軟軟的往下倒,這時又有一只手托住了她的腋下,一個微沉的聲音說:“我來吧。”

邵曦剛剛吐過,正大口喘氣,吸氣間一股略帶微苦的清淡墨香順着鼻腔進入體內,似乎将她周遭酸腐難聞的氣味驅散了,邵曦任由這人将自己半杠半托起來,她沒有力氣再掙紮了,只能讓對方這麽扶托着,往醫務室走。

曾奕輝的褲腿上弄髒了一大片,正有些躊躇要不要先去處理一下,就聽那高年級的男生冷冷地說了一句:“跟上。”

對方顯然并沒有讓他離開的意思,曾奕輝只能跟在這名高年級的學長身後進了醫務室。

校醫是位退休老醫生,檢查了一番之後說:“輕微腦震蕩,誰砸的?”

曾奕輝支吾了一下,那高年級的男生放下女生之後就走了,他只能承認說:“是我……我不是故意的。”

老醫生說:“這女生幾班的?你去找她班主任通知家長過來一趟。”

曾奕輝委委屈屈地哦了一聲出去了。

邵曦暈暈乎乎地睡不安穩,閉着眼就全是男人揮起的拳頭,當她徹底清醒的時候,醫務室裏已經沒有人。

邵曦坐起來,下床,走到醫務室側邊的鏡子前,鏡面裏映出的是個略有些圓潤的少女,豐滿的臉頰和大大的眼睛透着七分靈動和三分不谙世事,嘴唇因為驚吓缺乏血色,但是唇型小巧可愛,而滿頭卷曲的頭發恣意而頑皮地散落在肩頭,将這張臉襯成了一個活生生的洋娃娃。

皮膚不算白皙但勝在光滑清爽,沒有同齡人躁動的青春痘,也沒有未來那被生活拿捏的褶皺……

邵曦看得有些癡迷,更有些不敢相信,她伸手想要觸摸鏡子裏的自己,鏡中人也向她伸出了手,手指觸碰到冰涼的鏡面,邵曦突然睜大了眼。

她看到鏡子裏映着醫務室的牆壁上挂着的一幅挂歷,挂歷上穿着碎花連衣裙,燙着大波浪長發的女人充滿了時代感,而挂歷底部的日期則讓邵曦的心狂跳起來——

1990年9月21日星期五!

她回來了!回到了三十年前!

這一年邵曦14歲,做為一名知青子女,一項允許海市知青子女返城落戶的政策讓她得以回到海市,并成為了桃源高中高一3班的一名插班生……

而正是在這一天,她與曾奕輝初見,他的球砸到了她,然後邵曦就瘋狂的迷戀上這個體魄強健,外表帥氣的男生,為他如癡如狂,甚至與家人決裂都要跟這個“窮小子”在一起,她曾天真的以為自己這樣不嫌貧愛富,堅持真愛的女人必然應該得到男人的尊重與呵護……

剛開始倒也确實,曾奕輝體貼溫柔,還心疼她在外工作辛苦,撒嬌抱怨她忙得都沒空陪自己……

“雖然我賺得不多,但是看你這麽忙,這麽辛苦,我心疼,你回家吧,我養你啊!”

于是邵曦無比感動地辭掉了電臺的工作,當起了小嬌妻,同時包攬起了家裏所有的家務……

當她發現哪裏不對的時候,男人的言語已經變成了:“你整天在家吃我的,喝我的,就讓你做點家務你有什麽可抱怨的?”

“你也不看看你幾十歲了,出去找工作?找得到個屁!最後幹幾個月還不是被人趕回家吃我的?”

“買個車找你爸要十萬塊錢都不肯給,你說我娶你有什麽用?”

“打你怎麽了?就打你了怎麽樣?你去報警啊!沒有出血,沒有傷你報個屁的警!小心人家說你報假警送進去!”

再後來,邵曦死了……

她雙手抱頭,疼,真的很疼!她錯了,真的錯了!這樣的錯絕不再犯了!絕不!

她擡起頭,從指縫中看向鏡中的自己,稚嫩的少女雙眼含淚,眼尾微紅,神色惶恐又無助,看起來格外可憐——

我以前……不是這個樣子的!邵曦想。

“小曦!你怎麽樣啦?!哎呦!讓大媽媽看看!”高挑瘦削的女人風風火火地闖進了醫務室。

邵曦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頭頓時又是一緊,往後縮了一下,是閻習!

還真是好的不來,盡來壞的!剛剛确認自己得以重生的邵曦無奈地想起,此時她家裏的情況跟後來網絡上盛行的宅鬥小說沒什麽區別。

這位閻習就是她的大伯母,就是在二十年後獨占了爺爺奶奶的遺産,将爸爸踢出家門的那位大伯的妻子。

閻習進了醫務室,看到站在鏡前的女孩,卻并沒有走近,而是扭頭去問跟着她進來的老校醫:“小曦傷到哪裏了呀?要不要緊?”

老醫生笑着說:“輕微腦震蕩,送她來的同學說路上吐了一次,回家吃得清淡點,好好休息,多補水就好了,問題不大的……”

閻習笑着打斷道:“沒事情就好,反正已經放學了,她沒按時回家,我們還在家裏着急呢!哪知道她在學校閑逛,還鬧出事情,麻煩老師了。”

老校醫怔了怔,一瞬間覺得這位家長的話好像哪裏不對,又好像沒什麽毛病,他晃了晃頭,笑着讓邵曦跟閻習走了。

直到走出校門,閻習才再度開口:“小姑娘,放學不回去在外頭玩什麽?老太太跟阿公都急死忒了,你知道不啦?”

邵曦低頭,努力回想了一下自己為什麽放學會沒有回家,但是這對她來說已經是近二十年前的事了,實在是想不起來。

此時,邵曦能聽懂海市的方言,但是還不會說,重生前的那一世,閻習就格外喜歡故意用海市的方言對邵曦說話,她知道邵曦不會。

邵曦輕皺眉,說:“不曉得呀!我昏過去一個多鐘頭,也沒辦法跟阿奶阿公講呀!”對于前世後半生一直在海市生活的邵曦來說,說一口流利的海市方言并不是什麽難事。

閻習沒想到邵曦竟然能用海市方言跟自己對話,愣了一下之後,嗤笑了一句:“哦喲,學校裏蹲蹲,成績不曉得哪能,閑話倒是學得老快的嘛。”

邵曦咬了咬唇,笑了一下說回了普通話:“嗯,食堂老太沒文化,聽不懂普通話,只好學了方言溝通,平時不說的,免得有口音,上課念書發音不标準要被老師說的。”

閻習臉色頓時烏雲密布。

邵家的老宅在海方路上,這裏以前是租界,洋人們離開後,沿街的歐式洋房裏便收歸國有,又由國家分配給了海市教育局,供當時的國家第一批高等學府的教授們生活居住,邵征邵老先生及夫人汪老太太因為都是教授,分得了這麽一幢花園洋房,一家子一住就是二三十年。

邵家有三個孩子,除了長子之外,還有一子一女,女兒邵夏茗和老三邵冬歸都在紅色十年裏下鄉當了知青。

如今洋房裏住着的除了邵老夫婦,還有邵家的長子邵春生一家三口。

邵冬歸下放在湘中,後來就在那兒娶了老領導的女兒為妻,後來便有了邵曦,邵曦從小在湘中小城長大。

八十年代末,海市出臺了知青子女返城政策,邵冬歸二話不說,給女兒辦了申請,90年便将十四歲的邵曦送回了海市。

邵曦坐在書桌前咬着筆頭,回憶……

當年的自己是真的熊孩子!有這麽好的機會,卻因為莫名其妙的中二念頭死活跟爸爸杠,不肯在申請表上簽字……硬是拖了一年,才被邵冬歸棍棒逼迫着簽了字,回到海市。

多傻啊!這年頭在這個國家一線城市擁有一幢花園別墅的家庭,全海市又能找得出幾家呢?

可惜此時,她已經在海市了,看來之前跟老爸硬剛的那段是過不去了,邵曦只能思考該怎麽讓遠在湘中老家的爸爸消氣,于是又愁得滿頭包。

按時間來算,她回到海市應該已經兩個多月了,這期間邵冬歸把這不省心的閨女硬生生押回了海市,托付給了父母,辦完落戶和轉學手續,留下生活費之後就走了,他是向公司請假送女兒回海市的,不能逗留太久。

而對邵家來說,多一個邵曦并不是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兒,洋房別墅裏房間多,邵征本來打算把東邊的客卧收拾出來給孫女住,但是邵春生說兒子邵晨大了,需要獨立空間,把東客房占了過去,邵征喜歡孫女,但同樣也看重孫子,于是便也沒反對,讓住家的保姆徐阿姨把自己二樓的小書房整理了一番給了邵曦當卧室。

上輩子,邵曦一輩子瞎胡鬧,後悔的事其實真不多,其中一件就是當年為了一間房鬧得祖父母不得安寧的事。爺爺奶奶的後半生與邵曦朝夕相處,可以說邵曦的前半生之所以能不識人間煙火的長大,全仗這二老的寵愛,雖然這也造成了邵曦的任性和天真,以至于最後選錯了男人,但二老對她的好是她一輩子的感恩。

而當時她卻因為對這件事極為不滿,纏着爺爺奶奶鬧了許多次,最後甚至吵着鬧着說要離家出走,才硬是将東客戶從邵晨手裏“搶”了過來……全然不曾想過兩位老人的心情。

邵曦算了算時間,這會兒東客房剛收拾好不久,正在散潮氣,邵晨還沒有搬上來住,但是自己之前好像已經為着房間的事鬧過一次了,頓時有些懊惱,恨不能穿越回前幾天把那時候自己打一頓,怎麽能這麽蠢?!

正糾結着該怎麽向祖父母表達自己改變主意了的時候,門被敲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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