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忌妒

“你知道嗎?煮茶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麽?我一直以來都不知道自己活着是為了什麽,能學會什麽,将來能怎樣生活。我從小就被抛棄獨自生活,到了十歲才學會和別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話。從我有記憶起,每天就是在山間跟着野雞跑,野雞跑到西邊我就跟到西邊,野雞跑到東邊我就跟到東邊,它們需要吃的我就給它們找吃的,它們啄我擠兌我我當做是在和我玩。那個時候野雞是我們那山上長得最好看的東西。我只能盯着它們,要是看別的就會害怕。有時候找不到野雞,我就擡起頭盯着天空走,走啊走啊,一直找不到讓我感到快樂的東西。我的父母親,他們忙着找吃的,每天都找,存在山洞裏。去的地方是我不能去的。所以我總是一個人,沒有誰教我什麽,告訴我活着該幹什麽。自從長殿掌管七十二宮後,他教我煮茶,告訴我天人合一的道理,說那茶可以幫助人康健身體,是很有意義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嗎?我學習煮茶之後,就以為我一生都要做這個事情,那樣我很快樂,我很知足。我發現和大家生活在一起很好。可是,你知道嗎?姜绮來了,她來了之後一下子就搶走了我要用一輩子去做的事情。他們騙我說那是暫時的,可突然一下子就都變了,長殿否定我以前所有的努力,騙我做別的事情,偷偷的把我引以為傲的事情全權交給姜绮,還大肆誇獎她的能力,她的天賦,她是會點兒,可是遠遠比不上我,不是嗎?”小桃情動之處看向蘇席,發現他用怒火築起臉上冷漠的表情,一面欣喜如她所願,一面失落于人心冷漠。“你說,對不對?”

蘇席将小桃猛地一推,站起來怒道:“你憑什麽和姜绮比?她什麽都好,而你是個誰也瞧不上的窦疾遺民,為什麽認不清自己?你憑什麽在這裏争這搶那,能活着就該謝天謝地,你憑什麽瞧不起姜绮?不要讓我厭惡你,混蛋,我受夠了!乖乖閉上嘴吧,我算是知道了大家為什麽不喜歡和你講話,你活該啊!”

“你已經厭惡了,對不對?”小桃臉上淚痕未幹,淚眼婆娑,看起來楚楚可憐。她以這樣一副情态沖蘇席笑,看透了他的肮髒心思一般。蘇席渾身不自在,指着她威脅道,“別太嚣張,不然有你好受的。”

她太嚣張了。小桃摸着自己的臉上笑起來時的溝壑,心想:因為平等的跟他說話,因為一掃往日戰戰兢兢的常态,從容鎮定,有底氣了些,在別人眼裏就是嚣張?她的底氣在哪裏呢?那股令人害怕的沖動嗎?如今天雷還是追着她的害人之心來懲罰,一次不漏。就算現在想着是蘇席不對,覺得自己不被公平對待,她的噴嚏已經逼到了臉皮之下,呼之欲出,奪首刃碰到了鼻尖一樣。

“把我的珍珠還給我!”在蘇席憤怒離去之時,小桃的好鬥之心被挑起,将這句話脫口而出。不過馬上就後悔了。蘇席不僅沒有返還珍珠之心,還投來更加惡毒的鄙視目光,以掩飾他自己被人瞧不起的那顆心。她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為什麽忍不住要去招惹他呢?萬一以後遭難,他不摻和倒好,萬一落井下石該怎麽辦?她想起母親平時的教育來,覺得躲在烏龜殼裏過日子也是難得的,至少避免了許多危險。

信陽跟着赤宴在山路上疾行,他覺察到赤宴又不對勁,并不願意去搭理他。走着走着,赤宴突然停下來,帶着信陽往回走。

“幹什麽?”信陽無法理解。

“去茶屋看看。”

“那兒被燒的一幹二淨,你想看什麽?”

“她應該會回去的。”

“誰?”

赤宴沒有回答他。一直等到站在山坡上看見那一堆斷壁殘垣立在河邊,小桃獨自一人邊在屋前架起石鍋煮茶,邊得空去收拾燒焦的屋子,信陽才想到原來赤宴說的是她呀!為什麽總覺得赤宴對小桃不一般呢?那樣一個人,總是不能堂堂正正,昂首挺胸,畏畏縮縮,他可是很讨厭的。

一場大火把茶屋燒了個幹淨,屋梁落地,石柱倒塌,避火竹做成的牆壁被熏黑,甚者化掉了大半。屋內物品易燃者只剩下灰燼,石鍋竈臺這類不是開裂就是倒塌。切草藥的刀口崩裂,水罐的碎片埋在灰燼中,看着眼前這一切,她無法想象火是如何來到這裏,在她不知道的時間裏把這些燃燒殆盡。現在,她不能繼續煮茶,不關姜绮的事,是天意。小桃摸着那根石柱,一個畫面在腦中閃過,她吓得一縮手,仔細回想,剛剛的畫面中有姜绮的臉和火。視線轉移,一片碎布挂在門檻旁的避火竹上。整座七十二宮上,就只有姜绮的衣服才有那麽豔麗、名貴的布料。那是赤宴為姜绮準備的,不是赤宴,還能是誰呢?旁人沒有那麽大的權利和財力。

也許是她發現着火之後,逃生的時候才留下的。小桃想着,忽然心中起了一念:希望赤宴不要來。為什麽不讓他來?她想象到赤宴如何靠近這裏,又念着讓他不要看到自己在這裏哀傷。

“在幹什麽呢?”

赤宴這熟悉的聲音把沉思中的小桃吓得一激靈,她剛要轉身,就見赤宴的臉出現在眼前,一雙眼睛緊盯着她的臉,走到她身旁,“是不是吓了一跳?你在這兒做什麽?在煮新茶為什麽不報告給我?萬一有毒呢?”赤宴皺了皺鼻子,一股藥香彌漫在空氣中,“很熟悉的氣味,是什麽?小桃你煮的是什麽?”赤宴在燒壞的屋子裏轉了一圈,然後跑到門口的鍋旁,蹲在那兒,閉上眼睛,沉浸其中。“确實很熟悉。小桃,你過來,說說這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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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副溫柔的語氣,反而讓小桃覺得這是将要問罪的預兆。

“我是不是說過,不管煮什麽都要知會我一聲,怎麽忘了呢?這些天也都沒見你幹活,怎麽了?是跟未來的夫婿膩歪,就忘了這回事了?”

小桃兩條眉毛立馬皺在一起,以怨恨的目光看他。心中悲涼:我本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知道我對此有多麽看重,結果你如此污蔑于我。

“為什麽不理我?”赤宴轉過頭去繼續看着冒熱氣的鍋,嘴巴張了張,扭頭對靠在樹幹上吃果子的信陽說:“她為什麽不跟我說話?”

小桃聽了又氣又笑。他到底想幹什麽?

信陽白赤宴一眼,藏到樹後面去。

“你喜歡蘇席?”赤宴站起來,一邊用腳撚着土塊,一邊時不時瞧小桃一眼,“是不是喜歡他?沒關系你告訴我,魔王替你做主。你說呀!是不是?”赤宴見小桃表情全無,認真起來,知道她又在編什麽瞎話了,忍不住繼續說道:“他喜歡姜绮,你知道嗎?姜绮是人間第一美女,處處都有她的畫像,和門神一樣受歡迎。嗯,她确實好看,比你好看多了。啊,對了,最近在流行槲閻生那個算命書生了。蘇席小的時候就常常混跡于人間,喜歡姜绮大概有……”赤宴伸出手指來數,額間擠出三道皺紋,異常認真,“十幾年了,不信你去看看,他懷裏肯定揣着姜绮的畫像。”

“那姜绮喜不喜歡蘇席大人呢?”小桃迫不及待打斷赤宴,插嘴道。

赤宴一句話堵在嗓子眼,無奈嘆口氣,笑道:“你還抱有什麽幻想呢?人家又不喜歡你,不要招人讨厭,對不對?”

“嗯……嗯。”希望你也知道我讨厭你就好了,我讨厭你,你最好閉上嘴,離我遠遠的。小桃心裏這麽想着,故意擠倒赤宴後打了噴嚏。赤宴倒在地上哈哈大笑,“你又在罵我,對不對?你肯定在罵我!你就這麽讨厭我嗎?到底為什麽,小桃,我可是教過你幾年的人,想當初你是那麽崇拜我,對不對?別掩飾,我都知道,你看我的時候,可都在眼裏明晃晃寫着哪!”

小桃咬唇,真想把這個人的腦袋按在地上,給他嘴裏塞沙子。

“哎呀,這味道有點熟悉,這個是什麽?”赤宴湊在茶碗旁,與剛才不同,此刻看來十分失落,內心受了重創似的。小桃內心忐忑,不敢告訴實情,又不忍他遭到拒絕,剛想說話,赤宴就把自己的手湊到小桃面前來,“你聞聞看,是不是一樣?”小桃湊近一些,小心的聞了聞,再遠離他的手臂,疑惑:“不一樣。”她捏着鼻子,微微扇風,“有點臭。”

“哦,我明白了。”赤宴這次是真的受到了重創。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看着小桃被包圍在一團塵土中,轉身要走,被小桃叫住。

“長殿!”小桃本不想多說話,但是赤宴那個神情讓她感到難過,“你放心,我不會亂說話,您知道的,我不說。”

赤宴笑了笑。不知道他是明白她在說什麽,還是不明白。

茶屋和食屋被毀,赤宴沒有多管食屋的事情,反而一心撲在茶屋的重建上,凡事親力親為,并且花了重金去買所需物品。旁人不甚理解,猜測紛紛,月禪等姐妹們卻擠在小桃身邊說,“這都是為了你啊!以後飛黃騰達,可不要忘了姐妹們。話說赤宴對你是真的好,你看,金銀玉器,得花不少錢哪,快趕得上聖輔的吃穿用度了。”

這樣的話聽多了,就會以為自己真的是那個佼佼者。小桃保持着清醒,一種不祥的預感萦繞在心頭。新煮的藥茶送給多年不治的孩子吃了,稍有好轉,他們的家人跪在地上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魔族的祖祖輩輩,感謝了神女姜绮。現在七十二宮的山魔們大都稱姜绮為“神女”。自己一番勞苦,只想獲得認可,她想要找到自己存在于世的價值。為什麽偏偏是這個時候,她找到了醫治萬鈴花林受害者的方法,為什麽是這個時候姜绮來到七十二宮?為什麽她膽小如鼠,不善言辭,任人擺布?

茶屋建成沒多久,那個地方就變成了一朵鮮豔的花,引去了衆多蜜蜂前往觀摩。聽說确實不凡,花了很多錢。月禪在小桃耳邊絮絮叨叨,一直表達自己的羨慕。小桃抑制着自己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此間回回遇見赤宴,總是低着頭讓他走過。而赤宴欲與還休,最後總是在和姜绮說說笑笑。他們兩個才是一對天上人間的璧人。

過了些日子,信陽急匆匆趕來,說是赤宴有急事叫她過去。小桃一聽,當即以為赤宴遭逢大難,命不久矣,一路上想東想西,回憶過去,想起對赤宴的愛與恨,她覺得自己是舍不得赤宴去死的,萬一死了的話,對她來說,可能會傷心一段日子。想到這裏,她覺得奇怪,堂堂魔王出事,叫她去有什麽用?況且一路上山魔嬉笑打鬧如常,不像是出事的樣子。

赤宴正在茶屋前等着她,臉上是一種安穩的、燦爛的笑容。她的心忍不住要化了,世上怎麽會有那麽迷人的笑臉?

“幹嘛一臉驚恐的表情?我是要吃了你嗎?”赤宴的笑容更加深刻純粹。他伸出手先是放到她頭頂,又轉移到肩膀,見小桃一言不發的往前走,他最終收回手,在小桃面前走來走去,逼她走到前往茶屋的那條路上去。

“長殿,找我來有事嗎?”

“幹嘛這麽嚴肅?吓得我不敢說。”赤宴帶着輕微的斥責語氣,臉上寬厚的笑容卻沒變,還拉起小桃往茶屋裏去,期待又故作神秘的情态讓小桃實在生不起氣來。她一面擔心和赤宴的如此舉止被別人看到,惹出不必要的閑雜言語,一面又格外珍惜的感受他的力量。

茶屋的主體構造還是如以前一樣,由避火竹、打磨成塊的岩石構成,屋內的器具煥然一新,琉璃碗、名貴的褐色銅砂鍋、刻了某人名字的菜刀,勺子中顆顆金砂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綢布的床帏,貝殼珍珠做成的門簾,還有散發淡淡香氣的藤椅,新采的野花還飄着晨曦的清冷。

“厲害吧?”赤宴不無驕傲的說。

這是……為我準備的嗎?小桃一時呆了,她知道這件事是有可能真真切切發生的,赤宴對她好,與旁人不同,只是她後來淡漠了。可是,她不願意去相信。她匆匆的看赤宴一眼,他那獨自沉迷于人間美好的單純笑容深深地印進她的心裏,那兒頓時泛出一股酸水。

有人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小桃做好了應對來人的準備。

姜绮提着一只小竹籃,裏面整整齊齊擺放着切好的葉子和花瓣。她穿着一身鵝黃色的衣裙,襯得她的白皙皮膚更加吹彈可破,一抹紅唇更加誘人。她的一雙明目仿佛在春泉裏泡過似的,波光蕩漾,柔情似水。她的目光從一進來就鎖定了赤宴,言笑晏晏,步步生蓮。她将籃子裏的種種藥草一一放進鍋中,動作娴熟優雅,完全不像小桃那般過分小心翼翼,讓人看着不放心。

我像個奴仆,小桃想。她低頭看見自己腳上快要破口的鞋和髒兮兮的褲腳,耳邊響起一些嘈雜的聲音來:

“窦疾遺民。”

“若不是赤宴心善,這些雜種早都被送進豬圈,日日生不如死,還能這樣嚣張,騎在我們頭上?”

“槲閻生大師說了,窦疾就該落得這樣的下場。他那兒子要是落在我們手裏,肯定要把他扔進三千河裏去,讓他嘗嘗他父親一手創建起來的手段。”

“聽說窦疾那兒子,嬌生慣養的,恐怕一到三千河就先被吓死了。”

“長殿,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走了。”小桃說這句話時,只剩下這麽一絲清晰的理智。她快要被曾經聽到的那些話壓得喘不過氣來。

“你要去哪裏?”赤宴的語氣瞬間與先前不同,面色嚴厲,明顯是在斥責眼前人。小桃一聽便識相的低頭,等待着魔王的審判。赤宴沉默了一會兒,小桃忍不住擡頭一瞥,看見赤宴果真是在生氣,心中顫顫,不知所措。“你就是這麽偷懶的嗎?在我眼皮子底下偷懶?這是你該做的事情,你就這麽丢下不管了?跟誰學的?是月禪嗎?她狂妄自大,目無法度,早晚要出事?你也這麽糊塗?”

月禪要出事?小桃擡眼看他,希望他對此做出解釋,赤宴一副說錯了話卻不打算面對的樣子,扭過頭去,躲避小桃的目光。他伸出手摸摸柱子,又踩一踩腳下的坑,回頭看看,手掌重重拍了兩下柱子,在屋內徑自轉了兩圈,回來看到姜绮和小桃交談甚歡,便默默的離開。出了門,信陽一臉幸災樂禍,赤宴用腳勾起一個石塊,抓在手中,向信陽投去。信陽微微一歪腦袋,就躲過石塊。

“你懂什麽?”赤宴斥道。

“我就看見沒人樂意搭理你。”

“你不高興我在這兒,是不是?”姜绮說。

小桃驚訝她猜透了自己的心思,這麽□□裸的說出來,小桃才把自己歸為“善妒、小肚雞腸”那一類人,頓時覺得無顏見人。她承認道,“是。”

“我也不喜歡在這兒。所以才故意放火。”姜绮回眸一笑,“你不會告訴別人這件事,對吧?我相信你。你現在是不是恨我?這個地方對你那麽重要,而我随随便便就毀了它。不過,我也羨慕你,不愧是魔王重視的人,他對你很好。”

“你想說什麽?”小桃打斷姜绮的話。她厭倦了別人說赤宴對她好,重視她這樣的話。也許這話有一部分是真的,但這對于她,得到一些還想要更多,擁有的就不想被旁人分攤,她會在意所有細節,會更加關注赤宴的“重視”在誰的身上,她妒忌,斤斤計較,還要假裝什麽都不在乎,以一副傻樣生活。

“我們來比賽吧。誰輸了就離開這裏。”

“為什麽?”

“我嫉妒你。在我離開之後,你們怎樣都沒關系,但是我還沒有踏上成神之路,我不想赤宴變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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