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招禍(3)
陽光正好。大批人馬聚集在鸮狼峰的入口處。那兒有一道幾丈高的門,将鸮狼峰與外界完全隔絕開來。這是赤宴成為魔王之後才建起來的大門,将鸮狼并其他一些猛獸趕到孤峰上圈禁起來,以防害人。門後是一窄道,兩側是深不見底的深淵。鸮狼在夜間行動,此時只能看到幾只鳥兒從高空飛過,還有風吹來鸮狼的腥臭味。
卷雲獸無人喂養,赤宴自去接任了這份差事,守在阿雲娘的小屋裏。他恨不得把自己藏起來,因此這天阿雲娘被送入鸮狼峰的時刻并未現身。
阿雲娘赴死之前說想見見小桃,誰知這養了幾年的女兒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來到母親面前。衆說紛纭,七十二宮的山魔說看見過母女倆吵架,況且:
“我不是你親生母親……”阿雲娘說出實情。
“我知道。”小桃冷淡的說。
“小桃你別難過,就當我們從來沒有過這個緣分,以後要好好的生活,可惜了蘇席……以後全都要靠自己了,知道嗎?誰也不要相信,連母親也不要相信。這個是什麽?”阿雲娘從懷裏拿出一個鏽鐵顏色的貝殼狀東西,小桃連忙去伸手去擋,但是已經晚了。衛兵眼睛一瞪,就要動手搜查。
原來這一片貝殼狀的小小物件就是龍鱗做成的铠甲,小桃本想把它悄悄交給母親,沒想到她素來耿直愚鈍,害人害己。幸好那東西一碰小桃的手,鑽進指環藏身。阿雲娘也護着女兒,不讓衛兵碰小桃。兩人拉拉扯扯,小桃露出真情,心疼母親如此。
“我說過……”母親突然轉過頭來,眼神淩厲,不同以往,透着股殺氣。“我不是說過叫你不要相信任何人嗎?你怎麽不聽?”
為什麽不聽?誰能想到你說的是這個意思?
她們真是沒有做母子的緣分。她要給母親龍鱗铠甲,沒能成功;母親在提醒她遠離自己,沒能辦到。貢君飲茶低笑,“這茶,甚好。”聖輔狹長的眼睛裏,死魚眼似的瞳仁轉過去瞧瞧,淺淺冷哼。
衆人皆駭。
小桃被一獸牙刺中腹部,血流不止,無人上前。阿雲娘深深一探,轉身踏入鸮狼峰,衆人屏聲吸聽動靜,無人注意小桃的行蹤,待他們發現時,地上只留下一串血跡,到了一處懸崖邊,發現卷雲獸的腳印。
赤宴原本認定了小桃會回到小屋裏來,內心忐忑的等待,一遍遍的喂卷雲獸,清掃獸圈,忽然發現卷雲獸少了一只。細想這兩天并無誰有遠行計劃,驀地意識到什麽,腦中一震,後知後覺的斷定小桃出事了,連忙隐了蹤跡,避開耳目去尋。
那鸮峰并非只有一個入口。山頭無阻,只要本事大,哪裏都能着陸。小桃是乘卷雲獸,信陽自然靠的是四條腿。赤宴率先發現卷雲獸被鸮狼圍困在一處平坦裸岩上。興許是鸮狼嗅到了陌生的氣息才在日頭正高的時候出來。卷雲獸體型巨大,鸮狼不敢輕易上前,它們在等待更多的同伴到來,伺機而動。
卷雲獸一時半會還不會有危險。赤宴饒過卷雲獸繼續去尋找小桃的信陽。走了一會,中途遇見幾只鸮狼,暗中跟着它們,逐漸聽到了一些聲音。赤宴悄悄摸過去,來到一片戰場,雪地,到處是血和鸮狼的屍體,他拔劍斬殺兩只鸮狼,救下信陽。鸮狼斷了他們的後路,将三人困在一個凹地處,四面都是峭壁,源源不斷的鸮狼從壁縫鑽出來,或者從頭頂飛來。
信陽渾身是傷,目光渙散,強撐着打起精神保護小桃。赤宴雖能應付,但是長久下去肯定兩敗俱傷。小桃将身子縮在一個小小的洞中,将兩只手埋進山石中,努力觸碰土壤,閉上雙眼,去搜尋這座孤峰上母親的身影。到處都是鸮狼,這東西在受到攻擊之時,會由斷肢殘臂生出一個新的身體來。她看見圍攻卷雲獸的鸮狼們開始自折四肢,催生出更多的族群。它們開始發動攻擊,卷雲獸起初所向披靡,鸮狼殺不死,一死就意味着更多的鸮狼降世,它漸漸應付不了。到處都沒有母親的身影。信陽受傷後的低喘一直落進她的耳朵,她無法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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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下去,信陽會死,她會死,卷雲獸也會死。
小桃将身上的繩子拴在兩只鸮狼的斷臂之上,另一端捆在信陽腰間,等斷臂化成鸮狼之形,它們因為身上有束縛,不安的朝上空飛去。小桃抓住繩子,回頭喚赤宴跟上。她臂力不好,才離開地面幾尺,雙手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松開了繩子往下掉。鸮狼趁機,一哄而上,信陽的手臂伸出來,被這群鸮狼劃出了百道口子,他一瞬間感到整條手臂都要廢了。根本看不見小桃的身影,只是一群鸮狼。
“赤宴!快救小桃!”信陽聲嘶力竭大喊,身上的傷口愈加撕裂,他痛得暈死過去,再也沒有一絲力氣。
赤宴在信陽喊之前就已經趕到小桃身邊,他不停的揮劍,身上的藍色火焰燃至一尺高,整個人活脫脫一尊俊秀閻王,劍光所及之處鸮狼粉身碎骨,鸮狼一觸藍火即刻灰飛煙滅。縱是如此,小桃還是被困在這群鸮狼之中,無法看到她的一點影子。
是母親救了我……我卻要棄她于不顧。
小桃身上穿着龍鱗甲,鸮狼初見紛紛後退,是守是攻猶豫不決。野獸如此,甚是奇怪。或許這龍是遠古神魔的關系,就連鸮狼的祖先見了也會退讓三分,這個習慣延續下來。小桃沒有半點分神,一手轉出匕首以防偷襲,另一邊閉上眼睛,安心陷入深遠的黑暗之中。她不斷前進,摸索,找到一個綠色的亮點,她抓住了,接下來并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眼前的鸮狼按照她的想法一圈一圈斃命,絕對剝奪再生的能力。
“過來!”赤宴在鸮狼的包圍圈中打開一個通道,冒着斷臂的危險抓住她的腰部,随後将自己也送入包圍圈中,不顧一切闖出去抓住上升的繩索。他看見下方的鸮狼少了大半,心知并不是自己所為。他的劍對付鸮狼,也會越殺越多,因為受傷未愈的關系,藍火只夠用來護身,大半死傷的鸮狼絕對不是喪命于此。他看見小桃手中攥着指環,感覺到她在瑟瑟發抖,安慰道:“別怕。”
他是在笑話我膽小嗎?他為什麽那樣笑?又自以為很厲害嗎?他在想什麽呢?我的心因為失去親人快要化成水結成冰了,你怎麽能讓我……小桃想,如果不是因為你這樣抱着我,我的心怎麽會跳的這樣厲害。那裏還在為母親而痛,因為你又生出了這樣的感覺,所以産生了第三種痛。
她靠在赤宴的胸膛上,如同喪家之犬。其實,做好打算的時候已經開始和母親告別了,既然如此,除了接受還有什麽事可以努力?不是親生母親啊!如果是的話,她會怎樣呢?
三人臨近卷雲獸的身邊,找一處平地降落,将繩子這一端拴在樹上。卷雲獸欺負不得,鸮狼知難而退,沒等赤宴動手就遠遠逃開。不知道它們會不會卷土重來,先走一步總是好的。樹搖搖晃晃,快要被鸮狼連根拔起,赤宴正在把信陽安置到卷雲獸背上,小桃問,
“這匕首丢出去的話還能回來嗎?”
赤宴疑惑不語。
但見這時那鸮狼掙脫繩子逃掉,小桃松了一口氣,把它留在這兒也許母親用的上。她對赤宴說:“沒事,我們走。”赤宴伸手扶她,小桃毫不避諱的拉住赤宴,滾到卷雲獸背上,看着雲層在周遭散了又聚,恍然間想起把挂在卷雲獸身上的一個包袱扔下去,裏面裝着食物,珍珠細碎之類能用的上的東西。如果母親能逃出去……原本想把卷雲獸留下來,如果母親看到一定能夠借此離開鸮狼峰,可是她不能不管信陽,而且卷雲獸也受了重傷……還有其他的方法嗎?會不會有更好的辦法能夠兩全其美?
“我們安全了。”赤宴筆直站在卷雲獸身上,回頭對小桃說。他擔心小桃在鸮狼峰的噩夢中受傷至深。
小桃看見母親的小屋就在腳下,麻木的神經被觸痛,擡頭一笑,“我知道,長殿,安全了。多謝長殿,還有信陽大人來救我。這件事被別人知道不好,對不對?所以信陽大人就到爛柯澗去養傷?”
赤宴點頭。
不過之後,赤宴所做之事完全出乎小桃的意料。信陽渾身上下都有深可見骨的傷口,能從鸮狼峰一路不緩不慢的走來,挺到爛柯澗,再等着赤宴擦擦洗洗一番床鋪桌椅之後替信陽想辦法,算是極限。
他一點兒也不着急。小桃在一旁默默忍着不說。她也重傷,每時每刻都覺得即将撒手人寰。
“信陽大人怎麽辦?長殿?”因為他在這兒,所以小桃放心。
赤宴洗幹淨手,坐到床邊,将信陽腹部的重傷掃了兩眼,對坐在床腳的小桃露出笑容。看着像是享受靜谧時光的老人,而不是面對幾乎重傷不治的好友。小桃內心隐隐氣憤,但見他手上旋出一個火團來,輕輕放在信陽的腹部,一瞬間信陽的整個身體都在發出藍色的光。赤宴見小桃不解,頗有些得意的笑容中透着些禁制,讓人忍不住去探究他內心的隐秘。
“你不知道吧?我最擅長的事情就是這個,所以說你煮的茶沒用。不過這個不是我不教你,這是與生俱來的能力,沒有辦法傳授。小桃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天賦,所以不必窮困于現狀。青玺真君他是可靠的神仙,以後我也可以常常去看你。你有什麽擔心的事嗎?說出來我來解決。”赤宴小心觀察小桃的神情,覺得她在聽到青玺真君之後表現出失望。她原本就因傷痛,親人所失之痛,自身命運艱難之殇和困惑頂着一張了無生氣的臉。“萬物生靈一降世,都要靠着自己生存,縱然是我也幫不了你許多。”
“謝謝長殿。長殿對我的好,我都知道。”小桃說。別無他話。她想擺脫什麽,但不知道要擺脫的是什麽,她想追尋什麽,不知道要追尋的是什麽。她知道真實的自己并不是現在這樣,又不知道是什麽樣,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勇氣去做真實的自己,她常常夢見自己是被禁锢的惡獸,會不會為禍人間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害怕變成那樣。她不知道自己留下來的話,短短的日子裏她背起的仇恨該何處安放?這些話對赤宴無法開口,若是信陽的話……信陽喜歡的人是翠河,翠河對信陽态度惡劣,對她冷漠疏離中又是公正的,這公正被小桃視為好意,信陽對她一如既往,但是有東西不一樣了。
都要靠着自己。赤宴說的沒錯。她想要尋求信陽的理解和幫助,不過是想要依賴他。
“我救了信陽就沒有力氣幫你療傷了。”赤宴說。
“我沒關系。長殿,不用。”小桃說。身為魔王,光是這個身份救足以令她難望其項背,怎麽和他相處久了,竟然會覺得他是廢物呢?
“逗你的!”赤宴開懷一笑,“我要是不管,你肯定活不過明天。嗯,沒想到你挺能忍,小桃,我一直等你開口,你都不說讓我幫你。你是不是覺得自己的命沒了便沒了?反正親人也沒了,弟弟身負血海深仇,不會和你過上簡簡單單,無憂無慮的生活,所以聽天由命?”
小桃一陣驚疑。她低頭看看被母親捅出來的傷口,一直沒有察覺到它早已不流血了,只是疼,在鸮狼峰上的傷,此刻也像是被蚊子叮咬了似的,感覺到在發癢發痛,只是不知道在哪個位置。這種程度會要命嗎?赤宴是想讓她知恩?“不是的,長殿,還不是因為知道您肯定不會丢下我不管呀!”
貢君當晚離開七十二宮,留下口谕,“七十二宮成神人選,給阿雲娘之女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