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回到最初的地方（3）

盛海生是吃過午飯後出的門。

專門負責照料他的鐘點工想要跟他一塊去市區，但被他婉言阻止了。

他現在漸漸相信自己，有越來越多的事都可以處理好。他知道有些時候自己還是很狼狽的，但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他還是不想依靠別人的幫助。

他出門前沒有見到一菲，其實她也是剛出去沒幾個小時，哪能這麽快就回來。可他還是覺得悵然若失，心裏空落落的，整個人都有點無精打采。

他叫來的出租車很快就到了，等坐上車子以後，他的思緒又一點一點回來了。

他待會要見到一個認識很多年、很重要的人，他希望呈現給對方的樣子是積極的陽光的。

第一次見面，心裏是有點兒沒底，但是沒關系，他相信他們倆會相處得很愉快。

他是這樣篤定的。

盛海生約莫展在市中心的一個小公園見面。

盛海生其實完全可以約莫展在隐秘的餐廳見面，但他思考再三，決定放棄。他心裏盤算過幾個地方，他知道很多人都喜歡約在商場這種标志性的建築物碰面，但他只有十歲以前跟着爸爸媽媽去過商場，受傷以後不敢再去這種人流集中的地方。約在公園見面，是希望自己可以像正常人一樣暴露在人群中，但公園又不算是人比較多的地方，他可以稍微放松。

市區的溫度比郊區要溫暖一些，但盛海生還是穿得很保暖，脖子上還纏着一塊紅黑色的圍巾。今天的太陽很大，曬在厚實的毛衣外套上暖融融的，他沉默地轉着輪椅來到公園的側門，側門很安靜，人很少，偶爾路過的人會不自覺地看向他。

風被陽光曬得也有了暖意，他的臉龐反而微微透出一層薄汗。他的皮膚本來就白皙，被陽光一曬顯得更加雪白。

天氣太舒服了，他很自然地忽略掉一些好奇的沒有惡意的目光。

他半眯着眼，任由斑駁的陽光灑滿他的身上。

忽然，他聽見一陣零碎但輕松的腳步聲。

他的身體抖了一下，眼睛依然半眯着，嘴角的線條因為緊張的緣故抿成一條直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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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展從住的賓館慢悠悠地散步過來。他換上一件深褐色的長風衣，雙手插着衣兜，形神俊朗。等快要走到側門時，他才有點緊張起來。很難用蒼白的言語說明這種心情，既期待又忐忑，害怕自己的模樣不是盛海生心裏所想的。然而，沒什麽關系了，來也來了，有緣的人總會相逢。

終于，他看到一個臉色蒼白卻英俊迷人的男生乖乖坐在小公園的側門邊上。

莫展的腳步頓住，紅潤的嘴角彎起一道。

莫展感覺盛海生快要被頭頂的陽光曬得融化，他重擡腳往前走，但腳步放得很慢很輕，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旁。

他們兩人明明才第一次見面，但莫展一眼就認出了他。

這時，盛海生似乎也感應到什麽，輕輕轉動了一下脖子，慢慢睜開眼，然後仰起臉，認真地看着莫展。

時間在這兩人的身上一分一秒地溜走着。

他們無知無覺一般，彼此都在做着一致的動作：無比安靜地注視着對方的臉。

良久，盛海生的唇角彎起一抹弧度，他的身體有點顫抖，大概是內心情緒起伏太大。他顫巍巍地伸出自己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莫展愣了兩秒，立刻反應過來，迅速把自己的手伸過去，緊緊地握着盛海生的手。

“海生，我終于見到你了！”莫展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一刻的心情，見到他以前，他十分迷茫，也不知道他在哪裏，更不知道他還需多少時間才能找到他；見到他以後，莫展感覺他跟自己心中勾勒出來的形象差不了多少，看見他的瞬間，腦海裏自動浮起一句古語“謙謙君子，溫潤如玉”。莫展這時才敢松一口氣，就像是不可思議地完成了一萬米長跑以後，有一種筋竭力疲但又被成就感填滿胸腔的感動。

可下一秒，莫展感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他慢慢低下腦袋，想看真切一點，果不其然，他看到盛海生眼角的淚，像一顆透明的水珠，點綴着他那一雙細長漂亮的眼睛。

他哭了……

在第一次見面的老朋友面前。

“終于見到你了，”良久，盛海生定定地看着莫展，感嘆着道出自己的心聲，“我的老朋友。”

随後，他們兩人在公園內尋了一處比較僻靜無人的地方，坐下來聊天。

莫展總有意無意地看着盛海生，但眼神柔軟親切，不像陌生人那般看他，也不會讓盛海生感到絲毫難堪。

風和暖，兩人的說話聲也不大，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

“對了，你之前不是去日本留學嗎？回國以後打算做什麽？”盛海生忽然想起什麽，然後歪過頭詢問莫展。

莫展嘴角的笑容莫名僵了。

“暫時沒有什麽打算，我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家裏的事，我很讨厭我爸，他這麽多年對我所做的安排都讓我厭惡。我現在人是回來了，但我不打算回家，更不要繼承家裏的事業。”

盛海生忍不住嘆了嘆氣，“你們終究是最親的親人……”

“可又怎麽樣呢？”莫展惡狠狠地笑了一下，笑容裏染上幾分不該有的蒼涼。“我以有這樣的親人為恥！”

這時，盛海生把手覆到莫展的手背上。

他赫然見到莫展手背上的皮膚粗糙，頓時對他油然而生一種憐惜，“我曾經抱怨過命運的不公，也一直深深自責是我把媽媽給害沒了……可我現在仍然好好活着，每一天能呼吸新鮮的空氣，每一天可以看到耀眼的陽光，其實，身上帶着不幸的故事也不會怎麽樣，但如果我們繼續抱怨命運，只會活得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