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不,你等下。”安斯艾爾沒有讓這件事直接過去,“我要攻破至上之天這個願望……”
可惜,魔王陛下的辯白被打斷了。
“陛下!岩石魔一族的族長與炎魔族長打起來了!”
安斯艾爾一陣頭痛,兩大族長打起來可不是鬧着玩的事情,除了魔王誰也阻攔不了。他立刻起身,匆匆走向門邊,瓦沙克正在那裏緊張地等待着。
“陛下……”瓦沙克魚眼睛裏都是擔心。
“我知道,近幾天從各地調集的兵力正彙聚蘇伯比安城,産生沖突是難免的,我馬上過去。”安斯艾爾說道,他走前還不忘所謂“宏願”的事情,耽擱幾秒鐘,扭頭認真對安德烈說道。
“攻破至上之天……我沒有那種願望。”
這樣解釋了,應該就沒問題了,安斯艾爾說着,無意識地捉住手腕上垂落的墨金細鏈撚了撚。安德烈的視線聚焦到那裏,這個瞬間,他似乎又接收了什麽奇異的電波。
嘴上說着否認的話,卻摸了那條墨金之鏈……
他又明白了。
蘇伯比安城現在還十分弱小,甚至沒有資格與陛下分享那個盛大的宏願。陛下不是在否認那個願望,而是在溫和地讓他們放緩步調,将這個願望的實現放在足夠強大之後。
何等的仁慈!
三百年來的每一日,每一日陛下都在加深自己對他的崇敬之情。安德烈深深躬身,恭送安斯艾爾離開,等到魔王的腳步聲徹底遠去,他才緩緩擡頭,扶了扶鏡片。
論起整個魔界最理解陛下的,恐怕只有他這個宰相了。
安德烈不無傲慢地看一眼梧桐木架上歡快啃着一塊香木的不死鳥,距離陛下如此之近,卻又如此的遠,傻鳥,每天只知道吃香木。
菲尼:“……?”
他突然很想跟安德烈打架。
* * *
魔王是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這塊磚不動的時候,還有水泥沙子等等建材主動上門,自行組合,解決問題。
安斯艾爾苦中作樂地在腦袋裏寫着比喻句,他今晚甚至不能回房休息,而是會直接登車,充分利用夜晚的時間趕路。等到第二天天明時分,估計他就能抵達第七深淵的邊界了。
這幾天連軸轉下來,他甚至累得不去罵塞羅斯。
“晚餐在車上用。”安斯艾爾一邊系披風的帶子,帶着不死鳥菲尼往門外去,周圍都是忙碌的魔王宮仆從們,在主管瓦沙克的指揮下準備魔王陛下在旅途中可能會用到的東西。
“公務我也會在行程中處理,通過網絡傳回來,在我離開的這段時間裏,安德烈,我的宰相……”
他轉過身,夕陽色的眼眸中倒映出安德烈的身影。
“蘇伯比安城的內政托付給你。”
深藍發色的大惡魔立即深深躬身。
“我将竭盡所能,陛下。”
“瓦沙克。”
安斯艾爾又喚道,鹹魚主管立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橫着移動過來。
“陛下!”
安斯艾爾笑了笑,這是魔王陛下罕見的表情柔和時刻。
“守好家。”
魔王宮就是安斯艾爾與一衆近臣的家。
鹹魚頓時落淚。
“沒問題!陛下!”
安斯艾爾又揉了揉蔔嚕嚕的頭,這團粉紅的果凍狀物體因為害羞變得更加粉紅了,或者是因為軍費問題得以解決而紅光滿面。安斯艾爾感覺一截柔軟的的觸手探進他掌心,塞進來一枚金幣。
蔔嚕嚕還是試圖把自己的私庫全部塞給要出遠門的魔王陛下,這一次,安斯艾爾收下了。
就當是蔔嚕嚕給他的幸運金幣,希望他這趟出門能沾沾蔔嚕嚕的財運,進而發財。
魔鏡随身揣着,不死鳥立于肩膀,再三确認沒有不妥之處。魔王白發飄搖,推開了居所的最後一扇門。
走下寬闊樓梯,行過旌旗飄搖的盛典大道,安斯艾爾在魔王宮前的廣場上登車。由八匹夢魇拉着的車架平穩厚重,裏面布置齊全,無論是飲食還是休憩,足以滿足魔王陛下的絕大多數需要。
岩石魔在廣場上列陣,他們輕敲自己的铠甲三聲,宏大的回聲當中,岩石魔首領率領部下向安斯艾爾單膝跪地,粗短的兩只角直立在頭頂。
“陛下。”岩石魔首領的聲音如巨石炸裂,“岩石魔部族擔當此次魔王儀仗。”
安斯艾爾保持登車的姿勢,眸光一掠而過。
“準。”
“領命!”
岩石魔之後,火海一般的陣列湧動上前。為首的炎魔首領身軀龐大,僅能呈現模糊的雄壯的人形,須發五官都淹沒在火中。他同樣向安斯艾爾跪地,然後開口,聲音如火焰爆裂。
“炎魔部族,派出二十萬成年炎魔族,擔當此次主力。”
“準。”
“領命!”
一個個奇形怪狀的惡魔頭領上前,單膝跪地宣告忠誠,陳述早已領取的任務,以獲得魔王的最終确認。終于,在滑膩流動的透明惡魔退下之後,廣場上的軍勢已經成型。
此次聯合出征中,蘇伯比安城發兵四十萬!
在衆多大惡魔與普通惡魔的叩拜下,安斯艾爾登車。夢魇拉的車駕四面垂下隔絕外界的簾幕,安斯艾爾卻仿佛依舊能聽到外面震天的歡呼聲。是蘇伯比安城的平民惡魔們得到大軍出征的消息,自發在外圍組織了歡送與祈福儀式。
他們對凱旋深信不疑。
不敗的魔王安斯艾爾!不敗的鳶尾之城蘇伯比安!
歡呼聲中,魔王車駕緩緩升空,安斯艾爾手裏拿着公文,垂眸注視車窗之外——
無邊黑色鳶尾花海上,盤踞着宏偉壯觀的城池。這是魔王城蘇伯比安,魔王的居所,亦是魔王的發跡地。魔族好戰慕強,現任東域魔王安斯艾爾僅用三百年就登臨魔王寶座,他的事跡自然被惡魔們到處傳唱。有的故事裏,安斯艾爾從弱小魔族開始向上爬,歷經萬險才成為王;而另外一些人則認為安斯艾爾天生就具有強大力量,是東域命中注定的王者。
但是只有安斯艾爾自己知道,他不過是個……
天使而已。
他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已經看不出迷茫。
“全軍出發!”
* * *
魔王車駕先行,大軍押後數日路程。
夢魇的車駕掠過魔界上空,下方就是深不見底的裂隙,魔界被這些縱橫交錯的裂隙所分割,形成七大深淵。傳說中,魔神與天神交戰于此,戰鬥的餘波擊碎魔界大地,最後二者兩敗俱傷,魔神冠冕一分為三,天神光環化為三金鳥,這便有了現今魔界的三魔王與天界的三執政。
安斯艾爾一手托腮想着這些虛無缥缈的傳說,又覺得沒有什麽意義,随手塞給菲尼一塊香木之後,他繼續批閱公文,結果打眼又是那該死的《西域新聞報》!
塞羅斯的喉舌!走狗!他呸!
這次報紙顯然被塞羅斯提醒過了,措辭相!當!還!原!
《西域新聞報:塞羅斯陛下稱蘇伯比安城的新貿易政策無可救藥》
安斯艾爾:“……”
他好生氣啊!!!
“魔鏡。”安斯艾爾不打算再寬容下去了,“立刻聯絡《東域新聞報》……算了,還是《東域娛樂報》吧。最近那家夥的盧斯特城有什麽黑料沒有?報導!給我報導!”
《東域新聞報》主要是政治相關的宣傳,近乎官方,安斯艾爾還沒有氣到失去理智,用娛樂報紙造個謠就算了。
魔鏡當然也跟自家陛下同仇敵忾,立刻翻檢起資料,企圖尋找一個黑料捅給《東域娛樂報》。可是他越是檢索,越是表情凝重,最後整個鏡子都有點愁眉苦臉起來。
魔王塞羅斯出身“魔王世家”,幾乎是用世襲的方式把控着西域的魔王之位,這樣代代積累下來,無論是財富還是威望都十分可觀。塞羅斯更是親自執政超過千年,行事謹慎,無懈可擊,稱之為“魔王的範本”都不為過。
魔鏡不死心地扒拉來扒拉去,功夫不負有心鏡,他還真找到一堆雲裏霧裏的小報,光速傳給《東域娛樂報》。
安斯艾爾被氣了兩回,已經到了就算造謠也要報複回去的地步。塞羅斯的把柄不好抓,這點安斯艾爾還是知道的,可是既然有小報報道過有關內容,安斯艾爾就可以拿這個做文章。
不用問,問就是新聞自由,他什麽都不知道。
縱使是深夜,《東域娛樂報》的主編艾利歐一接到通知,還是立刻起身寫報道。艾利歐是一名年輕的惡魔,以這樣的年齡混到大報主編的位置,足以說明他的手腕。此時,報社幾個筆杆子都被召集起來,一人手裏拿着一份小報,準備開個會決定怎麽造。
主編艾利歐随手寫了兩句話,又把鋼筆別回頭頂彎曲的犄角上,坐個木椅子都坐得左搖右晃。
“陛下的意思,想必各位都領會了吧?”
“是!”
“有料沒?”
“不好找。”副主編面色凝重,“魔王塞羅斯相當愛惜羽毛。”
一名年輕的惡魔在一堆舊報紙裏埋頭苦找,他是報社今年新進的新人,正急于幹出點成績,自然十二萬分的用心。
“主編!主編!魔王塞羅斯審美異于常人!”可能是找了太久,他的語氣都透着一股異常的興奮,“有個花邊小報說他喜歡白毛……就是白頭發!還有些別的小道消息!都是黑料!”
艾利歐打了個響指,向年輕惡魔露出贊賞的眼神。
“那就寫吧,寫好我們湊湊出篇報道,這可是在陛下面前露臉的好機會。”
他們這種娛樂報紙是出了名的敢寫敢說,魔界正處于紙媒時期,魔鏡那樣的數據庫都少見,他們的報道再經過官方暗地裏推行……可真是天上掉名氣的好事!
“主題就定擇偶方面,魔王塞羅斯也單身這麽多年了,正好把這個問題引出來,絕對能讨論一波大的。”艾利歐越說越興奮,從角上又取下筆寫寫畫畫,“對另一半疑似要求是白發……”
“白發……嗯?白發?”
艾利歐歡快移動的筆尖突然停下了,他和幾個主筆一起面面相觑。半晌,艾利歐緩緩開口。
“咱們陛下……”
“是不是就是白發來着?”
* * *
寫報道造謠在魔王的所有事務中終究只是小插曲,臨近天明的時候,安斯艾爾還淺淺睡了一會兒,不過很快就醒來了。
惡魔的行進速度絕對不慢,他們已經離開了浮花深淵,正處于一條寬廣的裂隙之上。
安斯艾爾似乎聽到了一些翅聲,他坐着沒有動,身旁原本專注啃香木的菲尼卻已經睜圓了緋紅眼睛。他的羽毛蓬起來,翅膀沙沙摩挲,羽冠也跟着立起,盯着車窗。
安斯艾爾随手撩開車窗的簾,遠處地平上正在日出。而就在晝夜交界處,另一支車隊遙遙在望。
——黑天鵝如大片不祥的陰雲,簇擁魔王的車駕,黑鐵打造的車身上亦烙印着天鵝家徽。這支車隊整體的色調顯得那樣冰冷肅殺,不可一世。兩支車隊隔着裂縫遙相對峙,如冰與火,如嚴冬與盛夏。
排場還是一如既往的大啊。
安斯艾爾在心裏評價道。
塞羅斯·阿斯蒙蒂斯。
作者有話要說:
塞羅斯·阿斯蒙蒂斯——
是個白毛控。
威嚴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