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死去的布提斯委頓在魔王腳下,生前呼風喚雨,在魔王面前卻不堪一擊。當然,他如果在自己的領地中,就算是魔王也要忌憚一二,可他實在是太想殺死安斯艾爾了,這是以身犯險的後果。

這樣的告誡力度應該足夠了。

塞羅斯在心裏想。

他在告誡安斯艾爾,以執政逾千年的魔王身份告誡安斯艾爾,停止目前無意義的傲慢,不然必遭反噬。惡魔領主雖然大多都是些貪婪庸碌之輩,卻也不可妄動,掌控他們,主宰他們,令他們徹底俯首稱臣,這才是魔王之道。

這樣的告誡力度……應該足夠了?

他注視着安斯艾爾垂下的雪白睫毛。

接着他就發現完全不夠!

睫毛僅僅垂落了一瞬,卻不是塞羅斯所想的情緒低落,而是沉思。沉思之後,塞羅斯眼睜睜看着雪色的睫毛擡起,露出的夕陽色眼瞳依舊如往日般鋒利桀骜!

安斯艾爾完全不打算遵從自己的告誡!也似乎完全不在乎自身的生死!

“你善意的提醒,我記下了。”安斯艾爾說道,他笑了,那雙夕陽色的豎瞳閃閃生輝,“但是,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留下後手?”

他要稍微擡頭才能看着塞羅斯的眼睛,氣勢卻分毫不弱。

——魔王直視着魔王的眼睛。

“我已經為我所有的眷屬賜下印契,我死之後,他們會成為新的惡魔領主散落于東域大地。”

為他的話語,塞羅斯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魔王賜下印契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承認新的惡魔領主。拿到印契的領主就可以分割一片拟定的魔界土地,在那片土地上擁有絕對的主宰權。歷代魔王在分封一事上都十分謹慎,一來賜印會同時賜予領主極大的權力,二來這個權力不能被後面的魔王輕易取消,所以現在的魔界才會殘留有如此之多的惡魔領主。

若要取消賜印,除非領主主動交出,或者……殺死領主!

沒有惡魔會輕易放棄已經吃下去的好處,安斯艾爾的舉動,簡直像是把數個炸藥包綁在了自己本就單薄的戰船上。

“當然,那時候我已經死了,按理說不該再理會身後的洪水滔天。”安斯艾爾甚至還在笑,“但是那些領主以為殺了我就能吃下東域,也太天真了。”

他的眸光稍稍柔和了些。

“雖然有時候會胡鬧,但我相信,把東域留給他們,遠勝過留給其他領主。”

“塞羅斯,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我本身就戴【傲慢】之冠,背負【傲慢】之罪,這是魔界給我的賜福,亦是詛咒。”

他好像想到什麽,突然說道。

“啊,我記得你所戴的冠由阿斯蒙蒂斯家族代代相傳,是色……”

他還沒說完就被臉色不佳的塞羅斯打斷了。

“不用說了。”

如非必要,魔王塞羅斯不會在公開場合提及自己的冠冕和大罪,那是一個中間不加分隔符就會被和諧的詞語。他神情冷淡,知曉自己根本規勸不了安斯艾爾。

“歸根結底,這只是你的事。”

“你只要記得失敗的後果就好。”

他轉身離開,隐在暗處的近臣立刻跟上,安斯艾爾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

“他原來這麽想将我收入麾下啊……古辛,等久了嗎?”

他早已察覺忠誠的将領正在不遠處等待,于是走了過去。他後半段與塞羅斯起争執并沒有過分遮掩,古辛離得不遠,也聽到了部分話語,看着陛下那張漂亮絕塵的臉,神色十分複雜。

不,陛下。

魔王塞羅斯應該不是要收您做部下的意思。

但是安斯艾爾沒有詢問,古辛也就眼觀鼻鼻觀心,不好将那種話直說。

他正色起來。

“陛下,剛才在戰場上,我聽到……”

* * *

今天又是浮花深淵上平常的一天,燦爛的陽光透過窗扇投射進來,窗簾上精美的絲線花紋光彩熠熠。這些都是魅魔女仆們早年一針一線縫制出來的,市面上根本無法尋覓,雖說一開始是打着省錢的意圖,可針針線線間寄托的對魔王陛下的尊敬擁戴之情,半點不作假。

魅魔在魔界的地位很奇特,有些大惡魔會将他們視為物件送來送去,而位高權重的大惡魔身邊,卻也總有幾個說得上話的魅魔。

不過在蘇伯比安城可沒有這個壞習俗,大惡魔們早就被安斯艾爾幹掉或收服,魅魔在此地與其他惡魔沒有什麽兩樣,有參與各種工作的權利和義務,受到新律法的保護。

少有魔王願意關注魅魔,安斯艾爾是個特例。外界對此有種種猜測,結合新魔王安斯艾爾罕見的白發和端麗的姿容,以及那對不過大半個手掌長、對于大惡魔來說很是小巧的犄角,很多惡魔已經得出了結論。

——現任東域魔王安斯艾爾,也許有着魅魔血統。

不,如果單論樣貌和那種奇特的吸引力,是純血魅魔也說不定。

至于為什麽只擅長精神魔法的魅魔能一箭射爆惡魔大領主的狗頭,摧枯拉朽般平推反魔王勢力的城池,長得好看至極手段卻比火湖上的鎮湖石還強硬……

可能是突變了吧。

想到這裏,女仆長芙雅不禁微笑。至高的陛下不需要任何人來評述,與其說陛下對魅魔另眼相待,不如說陛下對所有魔界種族都一視同仁。他平等地愛着每一個聚集在他翅翼下的種族,并成為翼庇這些種族的強大力量。

摒除雜念,芙雅專心地打掃辦公廳,縱使主人不在,也務必做到一塵不染。她打掃完,就輕手輕腳地收拾工具離開。然而她走之後,幹淨得幾乎可以反光的辦公桌前,卻突然冒出來了一個粉紅色半透明的東西。

這團粉色的史萊姆花了好大力氣,才讓身體裏亂飄的三個黑點各就各位,變成兩只眼睛一張嘴的标配。他又努力把身體向上拔高了一點,伸出一截半透明的觸角——

開始分金幣!

蔔嚕嚕又有金幣啦!特意來分給陛下!

一邊分,他一邊碎碎念叨着。

“陛下一枚我一枚,陛下一枚我一枚,陛下一枚我一枚……”

分完之後,桌面上金燦燦的金幣堆成兩堆,粉色透明手又從靠近自己的這堆裏拿起一枚。

“蔔嚕嚕再拿一枚……”

接着“嘩啦”一聲,粉色透明手把自己這邊剩下的金幣全部推進另一堆裏。

“然後蔔嚕嚕的金幣都給陛下!”

粉紅色的半透明團子似乎很為自己的舉動驕傲,膨脹又收縮了幾次之後,突然變得呆呆的。他看着空無一人的辦公桌後,原本白天的時候,陛下基本上都會坐在這裏處理政務的。

他突然覺得很沮喪,身體慢慢矮下去,變成了一灘。

“……噗。”

有人似乎笑了一聲,蔔嚕嚕立刻彈回團子狀,扭頭看聲音傳來的方向。深藍的發間點綴翠色孔雀羽,安德烈頂着一對微微後彎的惡魔犄角緩步走來,先将一份材料放到魔王的辦公桌上。

“陛下不在,放文件做什麽?”

蔔嚕嚕還沉浸在沮喪的情緒中。

安德烈看了一眼桌上一大堆金幣,他其實很好奇,蔔嚕嚕怎麽總能摳出這麽多錢來送給陛下,不過財政不是他的負責範圍。他笑了笑,回答道。

“不是什麽重要的文件,陛下回來看也一樣。”

他看向又慢慢癱倒的半透明粉色團子。

“你也不用過多擔心,古辛在前線,他會照顧好陛下的。”

“但是……”

安德雷笑了笑,他本來就是八面玲珑的圓滑性格,不然不可能周旋于領主們中間,還能配合安斯艾爾演君臣不合的戲碼。他見蔔嚕嚕情緒低落,難得發揮了同事愛。

“今天下午你應該也沒什麽事?不如去花園裏喝杯茶,我讓瓦沙克準備一下。”

蔔嚕嚕依舊消沉,倒是勉強振作了一些。

“一兩個小時還是可以的,之後我要去城建部,那邊花錢太厲害了,我懷疑有人在吃回扣。”他輕而慢地蠕動着,柔軟的身體不見半點棱角,一截觸角卻伸出來,擦了擦嘴角,“吃回扣的家夥,很好吃哦。”

安德烈一點都不害怕,反而笑了。

“看來你需要留留肚子,就不用上太多點心了。”

女仆長芙雅從年輕的女仆們那裏得到通知,雖然只是小聚,畢竟涉及了宰相和財政大臣,于是立刻提起裙擺前去彙報主管。緊閉的小會客廳前,她輕輕叩門,得到許可之後走進去,步履輕盈地避開了地上不斷擴大的血泊。

“主管,安德烈大人希望在花園布置下午茶。”

血跡不斷擴大,在将要觸及那雙擦得锃亮的皮鞋時,皮鞋的主人移動腳步。瓦沙克從旁邊拿起柔軟的布巾擦了擦魚鳍上的血跡,将挂在衣架上的燕尾服外套重新穿上——剛才脫下,僅僅是為了避免沾上飛濺的血跡而已。

“我知道了,立刻安排。”他一邊穿外套一邊動魚嘴巴,“這間小會客廳沒有鋪地毯,死了的奸細應該很好處理。芙雅,讓兩個幹練的姑娘過來清理幹淨,噴上除味的香水,這裏的花束也該更換了。”

芙雅垂下眼眸,她看到血泊之中,鮮豔的玫瑰愈顯濃豔,花莖正釘着一只手。她微笑着提起裙擺,行了一個禮。

“是,主管,馬上處理。”

下午茶安排在陽光燦爛的小花園進行,濃蔭之下,主管瓦沙克親自擺好茶點,然後與女仆長立在一旁。

“別這麽拘謹,瓦沙克,你可以一起坐下來。”安德烈笑道,卻被拒絕了。

“這是身為主管的素養。”瓦沙克說道,“也請不要在我面前談論涉及政治的話題,主管明面上不許參與政治。”

安德烈頓時大笑。

“你都拿到了陛下賜予的印契,還佯裝不參政呢。”

“您知道的,明面上。”

說到印契,蔔嚕嚕好像頗有怨言。

“蔔嚕嚕不喜歡那個,也不想要封地,只想留在蘇伯比安城……”他突然變得更加粉紅了,觸角伸出來“啪”地捂住臉。

“……只想留在陛下身邊。”

瓦沙克的魚嘴巴也動了動。

“雖然不該妄自評價至高的陛下,但是賜予印契,總令人覺得有些……”

像在交代身後事。

安德烈沉默了幾秒鐘。

“畢竟陛下在進行先前歷代魔王都無法企及的偉業,我等臣子,只能接受陛下的好意,這樣才能讓陛下安心。”

“而實際上,誰都不會走。”蔔嚕嚕揮舞着自己的觸角,“你快走吧安德烈,過幾年我跟着陛下去讨伐你。”

“說笑,不可能。”

“瓦沙克呢?瓦沙克也快走吧。”

瓦沙克大驚。

“您要讓我下崗嗎?!我幹了好多年才當上主管的!”

蔔嚕嚕獨占陛下忠心臣子名號的希望一個個破滅了,他最後看向芙雅。

“芙雅……”

魅魔女仆長有些困擾地笑了。

“您可別為難我了,蔔嚕嚕大人。除了刺殺和做女仆,我什麽都不會啊。”

好一個什麽都不會!

嗚嗚。

蔔嚕嚕好難過。

雖說賜印了就是封為惡魔領主。

但是實際上誰都不想走嘛!

作者有話要說:

安斯:他想把我收入麾下。

塞羅斯:我想把他收入麾下。

#完全不同的解讀#

大家都好愛陛下的!

安斯這個忠誠度百分百的全明星陣容,隔壁利維都饞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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