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所謂物以稀為貴。因為晉江仙君的戲份實在太少，因此每一個鏡頭都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關注。有人細致地統計出他每一次出場的集數及時間，有人不辭勞苦一幀一幀截出他所有的劇照和臺詞。後來沒魚蝦也湊，凡是其他角色提到晉江仙君的臺詞，也都一古腦打進了截圖包。

粉絲們的熱情，在晉江仙君死的那一集達到了頂點。

晉江仙君最後的結局，以及洛水女神回憶中他最初的樣子，這一首一尾的兩段被剪輯在一起，引發了十足的催淚效果。

這一集播出當晚，有粉絲在微博發了一整排號啕大哭的表情，“晉江仙君承包了我一年淚點，以及屏保桌面。”

當然，關于晉江仙君與岷江仙君的CP話題也更熱了。晉江仙君自沉于水之後，岷江仙君回眸的那一霎那，被無數人截了下來，大家紛紛激動地發帖：“諸君！看我檀這個眼神！我檀什麽時候有過這樣痛惜的眼神？要說倆人之間沒點什麽，我表示天理難容啊啊~~！o(≥口≤)o”

CP粉的力量是令人驚嘆的。沒多久，一個由粉絲們自行剪輯制作的MV在網絡上流傳開來。音樂是《鴻蒙》的片尾曲《如玉》，畫面素材則全部來自劇中的鏡頭，只是字幕上的臺詞被改動了。

樹下，晉江仙君自己與自己對弈。岷江仙君注目良久，默默坐在對面，将一支玉簪推到對方面前。

岷江仙君（字幕臺詞）：這支簪子，我不能收。

晉江仙君有一瞬愕然，随後拿起那支玉簪合于掌心，神色在平靜中漸漸轉為絕望。

晉江仙君（字幕臺詞）：為什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不肯原諒我。

沒有回答。岷江仙君的特寫，看向對方的眼神複雜而深邃。

晉江仙君望着遠處的山影，目光黯然，輕輕發出一聲嘆息。

畫面轉，西海之神逆天而行，人間生靈塗炭。昆侖山，岷江仙君手持長劍，面容冷峻如冰。字幕臺詞：你不該來的。

晉江仙君白衣染血，笑容依舊雲淡風輕。字幕臺詞：你在，我就在。

一段打鬥之後，歌曲進入到了宛轉的副歌部分。岷江仙君帶着重傷的晉江仙君殺出重圍，乘一葉小舟破水而行。

晉江仙君（字幕臺詞）：你還記得嗎，我們相遇的時候……話未說完，就咳出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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岷江仙君（字幕臺詞）：你不必再多言。過了今天，你我兩無幹涉，永不相見。

晉江仙君便不再說話，神色似喜似悲，轉眸望向天際半含半露的曙光。

畫面切到之前的一場戲，晉江仙君得到青鳥報信，知悉了昆侖山之劫，準備從容赴死。出發前，他将那支玉簪托在掌心，凝視良久，然後一握将它折斷。字幕臺詞：如果我為你而死，你會不會原諒我當初的退縮？

畫面再次切回，小舟上，晉江仙君閉了閉眼睛，忽然解脫似地一笑，向後一仰，自沉于水。

字幕臺詞：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告訴你。我并不怕死，我只怕被你忘記。

岷江仙君來不及相救，眼睜睜看着那一襲白衣消失。鏡頭一轉，千年前的瑤池，晉江仙君款步花叢，眼波流轉，顧盼神飛，凝望鏡頭的瞳眸中暗湧無限深情。

字幕臺詞：那一年，瑤池瓊苑，你白衣翩然。從此我眼中的天地鴻蒙，都只是你回眸時的明月清風。

這個MV被粉絲們瘋狂轉發，各種版本的悲戀故事随之而生。關鍵詞“鴻蒙-晉岷戀”上了熱搜，各類網站也湧現出大量同人文。

一夜之間，蘇晉江和尉檀成為了《鴻蒙》的流量之王。

在家裏刷微博的白璞恨得牙癢。原本他想着，蘇晉江統共就那麽幾場戲，就算能夠吸粉，數量也有限。畢竟這是一個曝光度決定一切的世界，臉再漂亮，沒機會表現也白搭。

哪成想，這個姓蘇的可能是剪輯師失散多年的親兒子。寥寥無幾的鏡頭被分布在恰如其分的劇情點上，結果竟産生了驚人的力學效應。他想起以前上課時老師所說的話：影視作品是影音的藝術，更是結構的藝術。就像一座龐大的建築，雖然有無數磚瓦，然而決定其結構的卻是那些最關鍵的承重點。所以，你從頭到尾都出鏡，不一定能紅。你的鏡頭加起來只有幾分鐘，也不一定不紅。觀衆對你的記憶黏着度，取決于你是否能成為這座劇情大廈的承重點。

現在的事實已經很明顯：在《鴻蒙》這座大廈裏，他只是一塊灰頭土臉的磚。雖然自始至終都露足了臉，但就是沒人記住他。

《鴻蒙》播出以來，差不多每個主要演員的微博粉絲數都蹿升了一大截，只有他的漲得不多。經紀人安慰他說，這是因為他的粉絲基數大，所以看起來漲幅好像沒那麽明顯。但白璞并不這麽想。很顯然，他的人氣已經趨于飽和了。倘若再不能成功轉型、點亮新的吸粉技能，那麽他就必定要從此開始走下坡路。

白璞一把扯開窗簾，讓外面的風透進來。從湖上吹來的風很涼爽，卻只讓他更加焦躁。屋子裏來回走了幾圈，他抄起手機，再一次給經紀人劉哥打電話：“程導那邊還沒消息嗎？到底什麽時候叫我去試鏡？”

“你別這麽煩躁，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劉哥在那邊說，“電影跟電視劇不一樣，前期籌備時間比較長。這部戲光是攝影棚就得蓋幾個月，你耐心點兒。”

“我能不急嗎？”白璞吼，“他本來看中的就是蘇晉江，我就是占了個先下手為強。要是不能快點兒把這事給敲定了，他又找上那姓蘇的，我特麽不是白忙活一場嗎？”

“你催我，我能怎麽辦？我去幫他把攝影棚蓋起來？我拿槍逼着他現在就跟你簽合同？”劉哥也不高興了，“你能比別人早這麽久拿到劇本，這就是優勢。好好琢磨演技，到時候就算跟蘇晉江一塊試鏡，你演技比他好，市場號召力比他強，片酬開得低一點兒，程導還能非要他不要你？”

收了線，白璞摔下手機，坐在床邊揉了揉臉，拿起枕頭邊的電影劇本。

《白雪歌》。

盯着這個片名看了半晌，他腦子裏全是蘇晉江這段日子裏飙升的人氣。

——操。恐怕這個姓蘇的每天都抱着手機合不攏嘴吧？

“傻×！”他對着自己想象中的蘇晉江惡狠狠罵了一句。

與白璞所想象的完全不同，此時的蘇晉江并沒有過度關注《鴻蒙》的話題，而是在為即将開機的《黑色蝴蝶》做準備。

從《鴻蒙》劇組回來之後，他就去見了啓明導演。

啓明的性格很像《鴻蒙》劇組的副導演，年齡比蘇晉江大不了幾歲，興趣也相仿。加上蘇晉江是王導推薦過來的人，老師在電話裏評價那麽好，他自然也格外看重一些，很快就不拿對方當外人了。

于是蘇晉江就這麽跟啓明這一幫人混熟了，每隔一陣子，大家坐一起嗑嗑瓜子聊聊天。剛開始還是人模人樣地談劇本，後來就變成了人五人六地侃大山。

這樣的體驗，對蘇晉江來說是第一次。倒不是說他以前沒遇到過平易近人的導演，而是他從來不敢跟人家搭讪。一是因為那時他演的都是些可有可無的龍套，對劇情的發言權實在有限；二是因為那時的他對自己沒什麽自信，總覺得努力減少存在感可能會比較好。

現在回想起來，他偶爾也會驚訝于自己如今的變化。自信，真的是一個可以讓人從頭到腳煥發光彩的東西。

除了自信之外，隐約還有一些別的什麽。他現在還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麽，但他感覺得到，它正在他的心裏生根發芽，并且終有一天會顯露出它的全貌。

而眼下，《黑色蝴蝶》是他現階段生活的重心。

他發現，越是了解這部劇，他對它的興趣就越濃厚。

作為一部小成本的網絡劇，《黑色蝴蝶》在拍攝手法上遵循極簡主義原則。整部劇基本沒有外景，差不多就是一部室內情景劇，多數時候只有正反打兩個機位。

這麽做的目的，是為了不讓畫面喧賓奪主，從而使觀衆的注意力自始至終聚焦在劇情上。

同樣的，劇中也沒有知名演員。除了上述原因之外，也有經費方面的考慮。這部劇沒多少贊助，租個豪宅，就不剩下什麽了。

翻着劇本的時候，蘇晉江試探地說：“我覺得楚辰這個角色，有點像尉檀。”

啓明兩手一拍，“你算說着了，這個角色就是照着他來寫的。寫劇本的那倆孩子，是尉檀的死忠粉。”啓明自己年紀也不大，卻愛學着王導，管劇組裏的年輕人叫孩子。

“那……你打算找尉檀來演嗎？”蘇晉江問。

“咖位太大，請不起。”啓明一攤手，“跟你交個底兒，我也就現在還用得起你，等你往後火了，我就再不敢找你了。”

“啓哥，你現在就用不起他了。”在旁邊刷微博的編劇把手機拿到兩人面前，笑着說，“你看看，我蘇是上熱搜的人了，快給人家加片酬吧，不然人家跑了。”

蘇晉江看見“鴻蒙-晉岷戀”幾個字，心“撲通”了一下。拿出自己的手機，不費勁就找到了那個MV，又翻了幾條話題。想了想，他借口上洗手間，躲起來給尉檀打電話。

離開《鴻蒙》劇組以後，他們沒再見過面。尉檀回城以後發過一條朋友圈，蘇晉江跑去點了個贊。還有唐宛然、丁梓衍那幾個朋友，雖然一直說要再聚，可是始終找不到合适的機會。城市的生活節奏太快，娛樂圈的工作節奏就更快。彼此都是從早忙到晚，約了幾次沒聚成，後來大家漸漸的不提了，只在微信上保持着聯系。

聽筒裏，撥號音響了幾聲。蘇晉江忽然覺得這樣不妥，尉檀說不定正在忙，自己應該打給小安。

正這麽想着，電話被接了起來。他聽見尉檀有點疲倦的聲音：“喂？”

“是我。”蘇晉江說，“沒打擾你吧？”

“好巧。”尉檀在那邊笑了笑，“我正要給你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