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整個事件的起因,是有人在社交平臺上發布了一條信息。

PO主稱,淩晨的時候,自己在××路附近偶然看到了一個疑似蘇晉江的人,并且上傳了幾張照片。

這些照片很明顯是用手機匆忙抓拍的,畫面有點糊,加上距離較遠,光線昏暗,分辨率很低。每張照片上都有一個用紅圈圈出的人,面目不太清楚,但身材和輪廓的确很像蘇晉江。這個“蘇晉江”在小巷中先後與兩三個男孩交談,最後帶着一個男孩上了一輛看不清牌照的SUV。

PO主再三強調:自己并不确定這個人到底是不是蘇晉江,只是看着很像。

這一條信息被發布出來的時候,正好是晚上的流量高峰期。由于含有“蘇晉江”這個熱詞,這條信息很快引起了廣泛關注,短時間內被大量轉發。

然而過了不久,這條信息被無聲無息地删除了,PO主賬號也被凍結。

接着又有人發布了一組對比圖,詳細比較了照片上的“蘇晉江”與蘇晉江出席活動時穿的衣服,以及最後那張照片上的SUV,結論是:它們是相同的。而那條××路附近的小巷,當地人都知道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很快,這位發布對比圖的PO主賬號也神秘地消失了,再也沒有任何後續信息跟進。

但這就足夠了。蟄伏在網絡上的噴子如同見了血的蚊蠅,從四面八方聚攏來。

接下去的事态發展就像滾雪球一樣,無數烏煙瘴氣的高樓平地而起,“蘇晉江-兔子”的關鍵詞上了熱搜榜。

白璞正在浏覽着網頁,劉哥的電話打了進來,“蘇晉江怎麽又被黑了?我上次跟你說的話你全當耳旁風是吧?”

“劉哥,你冤枉死我了。”白璞懶洋洋地剔着牙,“我可什麽都沒幹,比純淨水都純淨。”

“真的?”劉餘不大信得過他,“你別跟我這兒裝無辜,萬一弄出事兒來,還不是得讓我替你收拾?”

“劉哥,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白璞放重了語氣,“他找兔子被人拍到,跟我有一毛錢的關系?合着他一有事兒,就得是我背鍋?”

“不是你幹的就好。”劉哥嘆氣,“心思多花在正經地方。”

“行啦行啦。沒事兒我挂了啊,看劇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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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璞扔開手機,點了一支煙,靠在椅背上轉了一圈。

每刷新一次頁面,蘇晉江那條熱搜的數據都上升一截。

白璞吹了聲口哨。唯有在這種時刻,他才會對蘇晉江的流量上升如此喜聞樂見。

他對劉哥說的不完全是謊話。這個事件當中,他确實沒有親自做什麽,只不過暗中穿針引線,悄悄給那些滿腹焦慮而又無處發洩的人指了一條渠道而已。

有人說,噴子是網絡蝗蟲。白璞覺得這個比喻實在太恰當了。蝗蟲的特點,就是能夠在短時間內大量産生和聚集,以驚人的速度把所到之處改造成同樣的光景。

心理學表明,人類很容易對“示範性的攻擊行為”進行下意識的模仿。這一點在網絡上一再得以證實。只要出現一兩個噴子,就會快速激起大面積的攻擊性,将越來越多的人卷入其中。

焦慮,實在是一種太容易蔓延擴散的情緒。

從他還是新人的時候起,他就掌握了引發輿論風波的技巧——制造焦慮,示範攻擊,混淆界限。噴子和黑子的套路千變萬化,但本質上都是為了達成這三個要素。

這次的事件也不例外:前期那些針對蘇晉江演技的惡意發言,就是白璞最得意的手筆。表面上看,這些發言就是一些語氣較為惡劣的差評,以路人的角度來看,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但是,它們為下一步棋做好了鋪墊。

首先,它們給蘇晉江的粉絲帶來了焦慮。那些掐架樓的出現,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其次,那些簡單但暴力的語言,是一種示範性的攻擊,很快就引得跟風噴蜂擁而至。

再次,它們刻意模糊和混淆了“演技”和“人格”、“批評”和“侮辱”這兩組概念之間的界限,引導大衆産生一種思維定勢:一個藝人的演技是可以被批評的,因此,這個藝人的人格也是可以被侮辱的。

在這樣的語境之下,路人們每評論一次蘇晉江的演技,蘇晉江和他的粉絲就遭受一次連帶侮辱。于是越來越多的路人便會被卷入争吵之中,路人與粉絲之間的矛盾不斷被激化。

當上述三個因素都被鋪墊到了足夠的火候之時,“照片事件”就必定會成為引爆輿論的□□。

如果是在所有人都非常理智的情況下抛出“照片事件”,多數人都會看得出,這是捕風捉影。

然而現在的情形卻是,粉絲焦慮值飙升,跟風噴的攻擊性高漲,路人又被不斷卷入其中,各方的矛盾持續升級。

在這樣的狀況之下,“照片事件”根本不可能得到理性的看待,只會火上澆油,變得越來越不可收拾。

而且,這個事件對于蘇晉江最不利的地方在于,它很難被證僞。

淩晨,沒有監控攝像頭的街區,沒有另外的目擊者。

沒人能證明照片中的人就是蘇晉江,可是同樣的,蘇晉江也很難舉出反證,證明照片中的人不是自己。

再加上兩個PO主賬號神秘消失,似乎是“被封口”,讓整個事件更顯得撲朔迷離。這麽一來,即使蘇晉江的公司發表聲明進行澄清,看在公衆眼裏,也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沒有強大的粉絲基礎作為支撐,蘇晉江想要闖過這一關,難上加難。最有可能的結果是,蘇晉江從此一蹶不振,再也培養不出硬核的真愛粉,最終淪為娛樂圈又一則“紅不過三日”的笑談。

透過袅袅的煙霧,白璞眼中的得色更濃。早些年,他就是這樣整垮了一個事業剛剛進入上升期的藝人。具體手段不一樣,但核心策略都是那三點要素。那時白璞自己也剛進入上升期,對方擋了他的路。

說來也巧,那個藝人的經紀人,好像就是現在蘇晉江的經紀人,名字叫什麽“萬金油”的。同樣的事情,他白璞無論重複做多少次,都會興致盎然。

得知“照片事件”時,蘇晉江正在尉檀家裏。

那一晚的表白之後,兩人以戀人的關系開始了交往。對外界暫時保密,以免雙方有壓力。

晚上沒有戲份的時候,蘇晉江就到尉檀家裏約會。選擇這個約會地點,也實屬無奈。礙于藝人的身份,他們不太方便像普通的戀人一樣去公共場所,再說尉檀也不怎麽喜歡人多的地方。經過簡短的商談,兩人一致認為,“宅約”最合适。

蘇晉江每次都會買一枝玫瑰,送給尉檀。不多,就一枝。尉檀把花插在玻璃瓶裏,放在東側的窗臺上,像是日出時掉下來的一小片胭脂色的霞光。

除了玫瑰,蘇晉江偶爾也會買一些顏色鮮豔的小禮物。天藍的茶杯墊,嫩黃的密封夾,草綠的便箋盒,諸如此類。這些東西不占地方,尉檀要是不喜歡,可以收在抽屜裏。

唐宛然說過,尉檀家的色系是“性冷淡色”。蘇晉江看這些不飽和色看得久了,有時真會産生自己在寺院的錯覺。他并不要求尉檀改變什麽。如果這種毫不張揚的風格能夠使尉檀感到安心,他樂于接受,也很喜歡。不過,他也很想通過自己的手,給尉檀的生活打一些活潑的補丁。

尉檀不拒絕他的好意。他每次買來的小禮物,都被尉檀拿來用了,擺在很顯眼的地方。作為回報,尉檀給他做飯。

跟屏幕上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形象大相徑庭,尉檀竟然意外地是個精通廚藝的人。中餐西餐都能做,還會烘焙糕點。櫥櫃裏那一應俱全的烹饪用具,有很多蘇晉江都看不出來是幹什麽用的,尉檀拿在手裏,三兩下就能出一道菜。

跟尉檀約會了沒幾次,蘇晉江就刷新了自己對于“禁欲”這個詞的理解。自律、簡單,并不代表非要把日子過得苦哈哈的。蘇晉江曾讀過一本書,講歐洲中世紀的修道士。修道士和騎士所遵循的戒律基本相同,都是服從、守貧和守貞。而修道士的守貧并非人們想象中的那般自奉清苦,他們不聚財,但生活條件比普通人優渥。

蘇晉江覺得,尉檀很像中世紀的修道士。一切從簡,不過分聚財,卻在清心寡欲之間自然而然地成就了通身的貴族氣派。就連柴米油鹽的樣子,也有着說不出的優雅。

尉檀的出身并不好。即使是在他的父母離異、雙雙抛下他之前,他的家庭生活也非常艱難。旁觀者或許很難想象出,一個人究竟要經歷多少心內與身外的修行,才能夠成為這般模樣。

今天的晚餐是雞蛋卷蝦仁壽司。

尉檀提早就煎好了蛋卷,壓成四方形的長條,已經晾幹了。準備切蝦仁的時候,見蘇晉江坐在旁邊盯着他,就問:“怎麽?”

“沒什麽。”蘇晉江趴在椅背上,“就覺得你好看。”

“……”尉檀轉過頭,繼續切蝦肉。

尉檀是個羞于表達感情的人。對于蘇晉江的表白,他回應得那麽笨拙。但他會用別的方式示愛。例如今天的晚餐,起因是蘇晉江前兩天翻他的烹饪書時随口說了一句:“咦?原來雞蛋卷也可以做壽司啊,我只吃過魚肉的和紫菜的。”

當時尉檀什麽也沒說,然後就有了今天的晚餐。

看着尉檀做飯的樣子,蘇晉江幸福地嘆了口氣。這跟他想象中的約會不太一樣,沒有濃情蜜意,更像是小兩口在一起居家過日子。

不過,他一點也不煩。擁有一個人前冷豔高貴、人後體貼入微的戀人,世上還有什麽能比這更甜蜜呢。

尉檀可能被他看得不好意思,頭也不回地說:“你去選部電影吧。”

每次吃飯時看一部電影,是他們這些天約會的慣例。

尉檀家有一間很大的書房,還有一間家庭影院,DVD擺滿了一面牆那麽大的架子,用口取紙精細地分類标注,還有電腦索引。

蘇晉江的手指在那一排排盒子的側面游弋了許久,最後抽出了《阮玲玉》。這部電影他以前看過一遍,記憶最深的是其中一句臺詞:“人有時候是很軟弱的,但我們都希望見到堅強的人。”

自己做了演員之後,他對這句話的感觸就更深。

把碟片盒子放在茶幾上,蘇晉江看挂鐘,拿出了手機。公司要他每天發幾條微博,與粉絲互動,保持曝光率。尉檀也是這麽跟他說的,現在這個階段,要多跟粉絲溝通,培養默契。

此刻的時間,正是晚上的流量高峰期。蘇晉江還沒登入自己的微博,手機就突然鈴聲大作,是萬金的號碼。

“阿晉,你聽我說,有個情況。”萬金的聲音稍微有點緊張,“又有人在搞事情了。”

尉檀這時走了過來,把兩個盤子放在茶幾上。萬金的聲音很大,不用開揚聲器也傳得很遠。尉檀在旁邊聽了一會兒,皺了皺眉,拿過自己的手機,點開了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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