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按照預計,《白雪歌》大概會在年底殺青。蘇晉江原以為,自己今年會在劇組過年。

但有句話說,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片子剛剛拍到一半,就傳來了一個讓劇組所有人都震驚的消息。

那天一大早,劇組跟往常一樣準備開工,一向來得很早的程導卻遲遲沒出現。過了很長時間,副導演才趕過來,臉色尴尬地拍了拍手。“那個,我跟大家說一個事兒啊。昨兒晚上接到的信兒,資方那邊出了點問題,咱們這片子呢,先暫時停一停。大家今兒先回去,什麽時候開工等通知。”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過了半晌,造型師問了句:“停到什麽時候啊?”

副導演沒回答,像是怕被追問更多問題似地匆匆離開了。

“這片子都拍了這麽久了,總不能資方一句話就黃了吧?”一個年輕的女演員小聲問造型師,“程導名氣那麽大,肯定能從別的地方拉來贊助。”

“姐姐,說得輕巧,你以為拉贊助跟拉個雙眼皮兒似的那麽容易?”造型師開始往化妝包裏收東西,“程導名氣再大,也只不過跟咱們一樣是打工的。咱們還是趁早豬八戒遇事兒——分行李散夥吧。”

“什麽散夥散夥的,”女演員有點惱,“你就是頭豬。”

“嘿!你拿我撒什麽性子?”造型師攤手,“金主爸爸不給錢,誰也玩不轉哪。”

一群人議論來議論去,最後也沒個主意,只好亂哄哄地散了,回酒店房間等通知。

到了下午,更确切的消息傳來了。片子最大的投資方謝氏集團內部突然出了些事情,資金斷鏈。別說程導,連謝紫鑫都焦頭爛額。看這架勢,重新開工的日子恐怕是要無限期延遲了。

程導助理去訂回城的機票。其他人沒事可做,聚在一起打牌,臉上都是一團愁雲。只有姚菁看上去心平氣和,跷着二郎腿拿手機玩游戲。

場記看他自顧自玩得還挺high,戳了他一指頭:“姚兒,你不是天天說劇本是你兒子嗎,你兒子夭折了,你都不氣?”

“氣啊,怎麽不氣。”姚菁盯着屏幕,連頭也不擡,“不過這事兒又不是我說了算,我氣得自個兒都夭折了也沒用不是。——哎卧槽死了!”

又玩了兩局,姚菁放下手機,揉了揉脖子。一扭頭看見蘇晉江閑坐在旁邊,就推了他一把,“要不咱倆打牌?”

“好。”蘇晉江順手拿過一盒撲克倒在桌子上,“玩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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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太會打撲克,就玩個簡單點兒的吧。”姚菁呼呼啦啦洗着牌。

“行啊,什麽都可以。不就是玩嘛。”蘇晉江說。

姚菁看出他有些心不在焉,拍了拍他,“沒事兒,程導會想辦法。再說,真不成了,再接別的片子嘛,又不是非要吊死在這棵樹上。”

蘇晉江點點頭,沒說話。

他并不是因為電影停拍而不高興。相比于不高興,他心裏更多的是一種隐隐的不安。除了他自己,沒有人可以理解這種不安的來源。

他總覺得,重生之前曾經如影随形伴他左右的壞運氣,好像又悄悄地來了。就仿佛他們之前一直在玩捉迷藏,蘇晉江強行下線,讓壞運氣失去了目标,但它現在又找到他了。

姚菁已經在他面前發了一疊牌。蘇晉江拿起來整理,在手指間一張一張慢慢展開。既意外又不意外,“鬼牌”的圖案出現在了他眼前。他把那張牌抽出來放在牌組最末,牌面上的小醜嘲笑似地看着他,眼神裏仿佛飽含着諷刺:你以為你可以躲開嗎?

鬼使神差地,蘇晉江忽然問了姚菁一句:“你說,我們以後要是接着拍,會不會改劇本?”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此一問。

昨天拍完的最後一場戲裏,他所飾演的主角白城正站在選擇的十字路口,不知應當號召天下武林共同讨伐魔教,還是應當退隐江湖保全自己。蘇晉江在戲裏說的最後一句臺詞是:“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

“啊?”姚菁愣了愣,又笑了,“誰知道呢。”

“我不是說你的劇本不好啊,沒那個意思。”蘇晉江不知道怎麽解釋,“就是突然有那麽個感覺。”

姚菁“嗯”了一聲,抓抓下巴,轉頭看看滿屋子的人,又看着蘇晉江,“不瞞你說,我也有個挺奇怪的感覺,說不上來是什麽。要是往前回想一下的話,好像就是從見到你以後吧,我有時候突然會覺得好多事兒挺不真實的。不是超現實的那種不真實啊,怎麽說呢……應該說是不确定。”

姚菁低下頭擺弄手裏的牌,栗色的頭發垂在眼睛上,讓蘇晉江又想起重生之前見到他的情景。他把牌一張一張排列好,聲音柔柔的,“以前我對日子的感覺是這樣的:今天過了是明天,明天過了是後天。雖然不能完全确定每一天具體會發生什麽,但是大致想象得出來,沒太大意外。就跟一條石頭路似的,就算中間可能會拐幾個彎兒,也還是一眼就看得到頭。可是現在我經常覺得不一樣了,好像站在流動的沙子上似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他擡起頭笑一笑,“哎,你不會覺得我神神道道的吧。”

“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一點兒。”蘇晉江說,“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腦袋不正常。”

“估計是《無限博弈》那個劇本把咱倆的腦子搞壞了。”姚菁笑着嘆了口氣,“可能等到将來哪一天那個片子拍出來了,咱倆就能恢複正常了吧。”

無限博弈,規則和對手不斷改變的博弈。沒有确切的終止時間,沒有最佳全局策略,永遠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到來,每一個參與者都必須慎之又慎地做出每一次選擇。

但就算每一次選擇看起來都是對的,也不能保證一定會得到一個好的結果,因為規則時時刻刻都在改變。此刻的最優策略,下一刻可能就變成了致命的錯誤。上一秒還在為對手的出局而感嘆,下一秒可能就猝不及防地輪到自己。

這就是這種動态博弈最可怕的地方。就像姚菁所說的,好像站在流動的沙子上。

這确實很符合蘇晉江現下的心境。

“說起來,那個本子現在談得怎麽樣了?那邊有消息嗎?”蘇晉江問。

“郵件不是都抄給你了嗎,有制片方感興趣,不過一直拿不到錢。不管在哪兒,說到錢就沒有容易的事兒。”姚菁抽了張牌扔在桌上,“不說啦,來,打牌打牌。”

飛機降落在機場時是深夜。大廳裏人不多,走出通道,蘇晉江一眼就看見了來接機的尉檀。

幾個月沒見到真人,尉檀好像更帥了。他又穿上了這個季節習慣穿的黑色風衣,身材修長挺拔,神态疲憊優雅。

“你很累的樣子。”坐進車裏,蘇晉江心疼地摸着尉檀的臉,“我怎麽覺得你比視頻裏瘦了?其實你沒必要來接我的,我打車回去很方便。”

“想早點見到你。”尉檀說。

蘇晉江一肚子話都塞住了,捏了捏他的手,“走,回家。”

尉檀的家依舊整潔得一塵不染。但或許是蘇晉江幾個月沒來騷擾的緣故,屋子裏的氣氛似乎冷清了一些。

一直到躺在被子裏擁抱着尉檀的身體,蘇晉江對周遭的一切才漸漸感覺真實起來。他又回到了這間熟悉的卧室,嗅到熟悉的檀香味,臂彎裏有熟悉的體溫,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這裏。蘇晉江突然覺得,電影什麽的拍不拍都無所謂,只要能早點回來抱着懷裏這個人,其它的統統都不重要。

“寶貝兒,你肯定是瘦了,都能摸着骨頭了。”蘇晉江的手在尉檀身上魚似滑來滑去,“絕對是想我想的。”

“不是。”尉檀完全不給他面子,回答得毫不猶豫,“是為了電視劇的角色減了點兒體重。”

蘇晉江一聽就不樂意了,在他肩膀的骨頭上咬了一下,“這電視劇也忒暴殄天物了吧,你的身材當模特都綽綽有馀,還減什麽呀?難道要演個醫學院的帥哥标本?”

“沒人讓我減,是我自己覺得瘦一點更符合角色的形象。”尉檀把掌心疊在蘇晉江的手背上,輕輕握了握,然後慢慢順着蘇晉江的手臂摸到他受過傷的那一側肩膀,“你也辛苦了。”

“嗯。”蘇晉江往前頂了頂,跟尉檀靠得更緊一些,“辛苦得要命。我要親親。”

尉檀的嘴唇湊近了,先像小動物打招呼一樣在他嘴上試探地碰了碰,然後使勁親了過來。

蘇晉江怕他磕了牙,趕緊一手攬住他的後腦,一手托住他的臉,“你悠着點兒,悠着點兒嘿哥哥!你這一點兒都不浪漫好嗎,連個前戲都沒有!”

“你不在的時候,我天天都想你。”尉檀聲音悶悶的,“特別想。你不離開一段時間我都不知道,我那麽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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