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對于詩詞歌賦之類,何如許是這麽看待的:這些東西是幾乎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末流小技”,但如果他想要跻身某些圈子,就必須拿一些這樣的無用之物裝飾自己。

這和外表的道理是一樣的。如果一個動物在獵食之外還有多馀的精力把自己弄得很漂亮,就向外界傳遞了一個信息:我已經過上了吃喝不愁的生活。這樣一來,它在求偶時就會更有優勢。

同樣的,如果一個人有多馀的時間去研究一些“末技”,在一定程度上顯示了他擁有較為優裕的生活資源。

在何如許想要進入的那個圈子裏,不可能會有人願意跟他談論今天的菜價,但可能會有人願意跟他聊聊文學和藝術。

所以,若想拿到向上攀登的門票,點亮一些附庸風雅的技能是很有必要的。

反正他不缺時間。那些因為心情極度苦悶而睡不着覺的夜晚,與其趴在網上徒勞地罵人發洩憤恨,還不如學一點兒有用沒用的東西。

事實證明了,俗話所說的“藝多不壓身”果然不是句空話。何如許得到了這次上綜藝的機會。

對他來說,這個機會尤其值得重視。他是靠着飾演小人物起家的,但他可不想讓自己的熒幕形象固化在那個階層。那是他拼了命也要擺脫掉的形象。

所以他要在綜藝節目的鏡頭裏表現出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一個他最想成為的自己——優雅,文質彬彬,談吐不俗,就像那些有着良好家庭背景的“天選之子”們一樣,而不是一只掙紮在生活夾縫裏的蟑螂。

進了演播室,何如許一眼就看到了對面的蘇晉江。他并不驚訝,蘇晉江的《蘇讀》系列他也去聽過。

何如許平穩地移開視線。他不想和對方對視,那讓他莫名地有一種被看穿似的心虛。

他記得好像是有那麽一個童話,講一位王子帶着一個仆從去鄰國結婚,半路上,仆從強迫王子跟自己調換了身份。到了鄰國之後,假王子娶了公主,過上了富貴的生活,但每天都在擔心真王子會揭穿他的身份。

何如許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在看到蘇晉江的時候想起這個。他并沒有奪取過任何屬于蘇晉江的東西,他只想得到跟對方一樣的東西。

主持人按照臺本彩排流程的時候,何如許心裏一直有點兒煩亂。他攥起拳頭,用中指的指甲紮手心,讓自己鎮靜下來。

彩排了兩遍,開始正式錄節目了。

前面幾個環節都進行得比較順利,跟何如許曾經在線上參加過的詩詞知識比賽差不多,難度不算大,沒有特別偏僻的點,主要看誰狀态穩、反應快。

何如許的積分跟蘇晉江咬得很緊,到搶答環節結束時,兩個人并列第一。

另幾位參賽選手在知識儲備上未必不如他倆,但面對鏡頭時的心理素質要差一些,因為緊張而出現了一些失誤,導致積分落後。

狀态最穩的要數蘇晉江。何如許不知道他內心緊張不緊張,反正從表面上一點兒都看不出來。有一瞬間,何如許懷疑是不是節目組給他漏了題。不過轉念一想,這個節目是要在本市最大的電視臺播出的,蘇晉江應該沒有那麽大的能量。

何如許猛地意識到自己居然在這麽緊張的時候開小差,暗罵了自己一句,迅速收回心神。

比賽進入了最後一關,看圖猜謎,現場作詩。誰能成為最後的贏家,就要在這個環節見真章了。

比賽形式是這樣的:按照積分順序,每個選手依次随機抽取一組圖畫。選手要根據圖畫內容猜出這個典故是什麽,然後以這個典故為主題寫一首七言律詩,限時十分鐘。如果連續三次猜錯典故,或者超過限定時間沒有寫完詩,就自動失去比賽資格。

以詩而論,“快”并不是判斷水平高低的唯一标準。有些人是倚馬可待的快手,有些人則更擅長慢工出細活。尤其是七律這種最要求工穩的格式,不适合拿來逞才。但節目組不可能給選手們幾個小時的工夫去慢慢琢磨,只能采取這樣一刀切的形式,在有限的時間裏,人為增加難度,提高節目的可看性。

節目組也知道這樣的設置有失公允,因此評判的标準很松,只要格律沒有錯誤,整體意思通順,并且符合本場比賽的附加要求,就算合格。詩的立意可以作為參考,但不是主要的評判标準,不在節目中讨論。

蘇晉江第一個抽圖。主持人喊了“開始”,背景大屏上以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閃過無數圖畫,快得根本無法看清。

蘇晉江随機按下了停止,屏幕上的圖畫慢慢靜止下來,一共有兩幅。與此同時,計時器開始了五秒倒數。如果超過五秒沒有答出來,就算本次回答錯誤,重新進入抽圖環節。

第一幅圖上畫着許多古裝打扮的人,正在搬運一些寫有“酒”字的壇子。第二幅圖畫了一座古代城池,城下圍着一群士兵模樣的人,似乎正要對這座城池發起進攻。

主持人倒數到“三”的時候,蘇晉江給出了答案:魯酒薄而邯鄲圍。

“圖中的典故是‘魯酒薄而邯鄲圍’,回答正确!”主持人例行解說,“這個典故講的是,魯國給楚國送了質量不佳的酒,毫不相幹的趙國卻因此遭到了攻打,都城邯鄲被圍。這個典故用來指沒有做錯事卻遭受到無妄之災。——好,我們今天限定的韻部已經顯示在這邊的屏幕上了,蘇晉江選手請開始構思你的作品,時間為十分鐘,現在進入倒數計時。”

随着主持人的這些話,蘇晉江面前的計時板進入了十分鐘倒數讀秒。蘇晉江思考了一會兒,低下頭在面前的觸摸板上寫字。

其他人繼續進行抽圖猜謎。何如許是第二個。看到蘇晉江這麽順,他心裏沒來由的有點兒慌,就好像蘇晉江的順利會消耗他的運氣。

定了定神,他按了停止。

他抽到的圖共有三幅,第一幅是一個人拿着一張弓,第二幅沒有人物,只有一張弓扔在地上,第三幅是另一個人彎着腰撿這張弓。

何如許對着屏幕愣了愣神。他知道自己知道答案,但就是差那麽一點兒,沒法一口說出來,就好像從口袋往外掏東西的時候被挂了一下。

就這麽稍微一耽誤,五秒到了。

何如許暗自氣惱。他已經想到了,這組圖應該是“楚弓楚得”,講的是楚王外出打獵,弄丢了一把好弓。随從感到很惋惜,楚王說:我丢了弓,別人會撿到弓,這把弓仍然屬于楚國人,只不過不再屬于我罷了,有什麽關系呢。

何如許懊悔自己錯過了一個好機會。用這個典故當主題,很容易把意境宕開,展示豁達的氣度。這正是他想要給自己立起來的形象:他希望自己在別人眼裏有着收放自如的潇灑,而不是一個終日患得患失的小人物。

時間緊迫,現在埋怨嶼、汐、團、隊、獨、家。自己也沒用了,只能再抽一組。

第二組圖也是三幅:第一幅,一個人坐在一棵大樹下,舉杯暢飲。第二幅,這個人穿着官服,一派器宇軒昂的樣子。第三幅,仍是這個人在大樹下,一手摸着頭,似乎如夢初醒。

這一次,何如許只用了一秒就給出了答案。這是“槐安夢”的典故,講的是一個人在大槐樹下喝醉了,夢見自己來到了一個叫槐安國的地方,享盡了富貴,又失去了富貴。醒來之後,發現自己仍在大槐樹下,夢裏的槐安國是樹上一個螞蟻洞。

何如許在心裏嘆了口氣。盡管答對了,他卻不感到高興。

他讨厭這個典故,非常讨厭。

網絡上,某位新人與尉檀的“暧昧照片”剛登上熱搜,就迅速變成了一起打臉慘案。

“耀峰傳媒”的公關團隊發布聲明,對此事進行了詳細的澄清。

尉檀本人也發布了聲明,內容很簡單,除了引用“耀峰”的官方聲明之外,就只表達了一個意思:請大家關注作品。正文下面附了一張圖,是《戀人們》的宣傳海報。

他的每一句話拆開來單獨看,都官方得不能更官方。但放在這個事件的大背景下,卻顯得另有深意:一邊手撕別人所謂的“暧昧照片”,一邊貼出自己和蘇晉江的雙人海報。在吃瓜群衆的解讀中,尉檀的這個舉動表達了兩層意思:

蘇晉江跟我炒CP是靠作品,不是靠騷操作;

蘇晉江跟我炒CP我樂意,至于別人,哪兒涼快上哪兒待着。

不僅如此,尉檀這一條看似簡簡單單的聲明,帶來的後續劇情卻很熱鬧。

這段時間裏,借着尉檀的人氣自我炒作的新人并不止這一個,騷操作也不止這一樁,只不過這位哥們比較出類拔萃,成功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很多時候,“吃相難看”是一種大忌,不僅容易引來圍觀者的群嘲,更容易引起其他同樣吃相難看的人的懷恨。這是一種非常微妙的心理:我可以吃相難看,但我很厭惡你的姿勢跟我一樣。

要是其中有一個人比其他人的姿勢都更兇殘,其他人的心理會變得更加微妙,那是一種混雜了“居然比我還難看”的優越感和“竟敢比我還難看”的嫉妒感的複合型心态。

所以,“吃相難看”并不是最重要的問題,最重要的是如何與其他同道中人保持平衡,大家互相看不慣,但誰也不說誰難看。

那位獨領風騷的新人并不傻,他知道自己面臨的風險并不來自于尉檀,而是其他那些也在以各種手段蹭熱度的新人。他強行帶蘇晉江出場就是為了轉移仇恨,讓蘇晉江來當這個出頭鳥,告訴其他人:我知道自己飛得太高,過于風騷,但你們看,那上面還有一個比我更騷的,你們要打就去打他好了。

他原以為尉檀不會正面回應這件事,至少不會這麽快。這種似是而非的緋聞能增加藝人的曝光又不會得罪粉絲,公司一般不會急于澄清。等到澄清的時候,事情的熱度也差不多已經降了。

沒想到尉檀竟然正面發聲,打破了他想要維持的平衡。于是,一群披着馬甲的黑水,扛着四十米的大刀,來打這只出頭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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