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燕京燈鋪
黃昏的陽光斜射在燈籠街上,一家家店鋪門前的紙燈籠靜默無聲的挂在那裏,此時還不是火樹銀花的元宵夜,這些無人問津的燈籠顯得有些灰撲撲的落寞,浸潤在陽光裏的小街彌漫着一股淡淡的憂傷和靜谧。
梁九鳳沿着燈籠街一邊走一邊仰起頭看着路邊挂着的那一盞盞造型各異的燈籠,終于她在一盞繪着牡丹的白紙燈籠下停了下來。這盞牡丹燈籠在滿街品種各異的燈籠裏似乎顯得太素了些,它既沒挂什麽燈飾,也沒有鮮豔的顏色,只是在白紙的燈罩上寥寥數筆繪着朵淡墨的牡丹,不過和別家那些個有些俗豔的燈籠比倒是別有一番文人情趣。在那燈籠旁邊挂着個木質的老舊牌匾,上面刻着“燕京燈鋪”四個大字。
這家燕京燈鋪的主人姓張,人稱張燈籠,是個旗人,他們家世代都在這條街上做燈籠,他做出來的燈籠樣式花色別具一格,極具京城的審美韻味,張燈籠本人具有很深的書畫功底,寥寥幾筆,人物花鳥、亭臺樓閣就全都躍然于紙上,他畫的燈籠極受城內大戶人家和達官貴人的推崇,這盞燈籠上那朵淡雅的牡丹正是出自他的手筆。
梁九鳳敲了敲門喊道:“張燈籠在不在呀?”裏面沒有人應門,梁九鳳推了推門,門沒有鎖,老舊的木門吱呀一聲就被推開了,從門縫裏能看見裏面黑漆漆的院子。
這個院子裏一點陽光也照不進來,昏暗的光線中能隐約看見裏面摞的層層疊疊的白紙燈籠。在成都這座潮濕的城市裏,家家的庭院裏幾乎都會養花種樹,但這個院子裏卻連根草都沒有,陰冷的牆壁上甚至連爬山虎都不長。明明是夏季,但這個小院裏卻有一股惡寒,梁九鳳剛走進院裏,就不由抱緊胳膊打了個哆嗦,寒氣透過她單薄的衣服直侵她的肌膚,她冷的連嘴唇都有些哆嗦。
她穿過滿院的白紙燈籠走到正屋門前,門輕輕一推就開了,裏面黑漆漆的,只有一張凳子上放着一盞小小的玻璃彩畫燈,借着它模糊不清的光能隐約看見屋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籠。
梁九鳳在屋裏環視了一周,她剛想繼續往裏走,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制止了她:“別動!夜游神就在你面前!”
話音一落,滿屋的燈籠突然騰的一下燃起了綠幽幽的火焰,整個房間立刻被籠罩在一片綠色的鬼火裏,在綠色鬼火的照耀下,梁九鳳面前漸漸現出了一個高大的披頭散發的鬼影。這鬼穿着黑色的長袍,頭上戴着頂古代的烏紗帽,披散的頭發中露出一張慘白的臉,青紫色的口中還一陣陣的吐着寒氣,寬大的袖筒裏伸出的兩只手沒有皮肉只有森森的白骨,右邊的骷髅手裏拿着一個令牌,上面寫着“夜巡”二字,他緩緩擡起左手就要向梁九鳳的脖子掐去。
梁九鳳仰頭看着那鬼卻毫無畏懼的笑了:“夜游神,還不到你當班的時候呢,你兇個啥子勁哦。”
那鬼惱羞成怒的發出一聲駭人的咆哮,張牙舞爪的想抓住梁九鳳,但他的腳卻站在原地動彈不得,梁九鳳站在他夠不着的地方看着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咯咯的笑了起來。綠色的鬼火漸漸暗了下去變成了橘黃色的尋常燈火,那個駭人的鬼影也随之漸漸消失不見了。
一屋的燈火照出了屋角一個男人的身影,他看上去五十歲上下,瘦削的簡直稱得上是形容枯槁,深陷的眼窩裏一雙眼睛比潭水還幽深,眼底透着一股陰厲之氣,他身上穿着件白色的對襟粗布衫子,雖破舊卻洗得幹幹淨淨,挽起的袖口處露出幹柴棒一樣青筋暴露的手臂,他的手大的有些吓人,瘦骨嶙峋的右手裏正握着一枝毛筆,在他面前擺了個畫了一半的白紙燈籠。這人雖是一身手藝人的打扮,但渾身卻散發着一股子讀書人的清高。他聲音嘶啞的說:“連夜游神你也敢惹,不想要命了?”
梁九鳳小心翼翼的避開剛才夜游神站着的地方走到他身邊笑眯眯的說:“現在太陽還沒落山,還不到夜游神巡街的時候呢,況且有張功曹你在這兒鎮着他,他才不敢把我怎麽樣呢。”
枯瘦的男人無可奈何的笑笑說:“真不曉得梁老六咋個就生出了你這麽個膽大包天的瓜女子。”
這個枯瘦的男人就是張燈籠,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個老老實實的手藝人,但其實他還是個當差的,只不過他既不是給警察局當差,也不是給軍隊當差,他是給閻王爺當差專門為人間各種兇神引路的引路功曹。
在人間游蕩着許多凡人眼睛看不見的兇神——剛才那夜游神就是每晚巡夜的兇神——這些來自冥界的兇神身上帶着極濃的戾氣,,要是普通人和他們沖撞了,就是不死也要帶上傷。如果放任這些兇神在人間肆意游蕩,必将攪得人間大亂,所以十殿閻王便從陽間選了為自己當差的人,專為這些兇神引路,這個差事就叫做引路功曹。張家到了張燈籠這一代,已是第九代引路功曹。
梁九鳳剛要在張燈籠旁邊的凳子上坐下卻被他一把拉住,他手一揮桌上的燭火立刻變成了綠色,在綠瑩瑩的鬼火中凳子上現出一個一尺來長的白色小鬼,燭火呼的一下騰起,小鬼立刻被吓得蹿到梁上去了,燭光又變回了溫婉的橘黃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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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鳳咂咂舌說:“吓!這吊客好厲害,居然敢待在離你這麽近的地方,剛才要是被他纏上了,我這幾天可有的受了。”
張燈籠眼睛一瞪厲聲說道:“告訴你多少回了,沒事少來我這裏,你一個女娃娃,身上本來陰氣就重,哪裏扛得住這麽重的煞氣,你又沒有陰陽眼,随便沖撞了哪個當值的兇神,你還要不要命!”
梁九鳳笑嘻嘻的往張燈籠身邊蹭了蹭說:“我這不是好幾天不見你想你了嘛。”
張燈籠板着臉拿了件衣服遞給她說:“少說這些哄鬼的,趕緊披上,我這裏冷。”他的話說到最後,語氣裏已然透着點憐愛,凍得有點發抖的梁九鳳趕緊把衣服裹在身上。
張燈籠故作嗔怪的說:“這幾天你上哪兒瘋去了,家也不回,算卦的攤子也不出,我還以為你被鬼叼走了,不要以為你爹死了就沒人治得住你了。”
梁九鳳笑笑說:“我哪兒也沒去,就是去警齤察局的牢裏住了幾天。”
“牢裏?”張燈籠聽了她的話突然想起這幾天警察局到處抓算命的的傳言,真沒想到他們連這麽個小女娃也不放過,他關切的摸着梁九鳳的肩膀說:“你在裏面沒受委屈吧?”
梁九鳳搖搖頭笑眯眯的說:“牢裏可好了,人多熱鬧,牢飯做的還可口。”
張燈籠又好氣又好笑的說:“就該把你在裏面多關幾天,讓你再這麽不知輕重。 ”
梁九鳳把身子朝張燈籠探過去說道:“張燈籠,你猜警察抓那麽多算命的想做啥子?”
張燈籠一邊在燈籠上描着花一邊漫不經心的問:“做啥子?”
梁九鳳神神秘秘的說:“他們懷疑最近死的那六個女娃娃是鬼做的,他們抓算命的是想從裏面找個人幫他們捉鬼。”
“哦?”張燈籠聽了她的話停下了手裏的筆。
“我看見兇殺現場的照片了,那血都流成河了,但現場連個腳印都沒的,我覺得這事和鬼脫不了幹系。”
張燈籠沉吟着說:“這事是有些蹊跷,你記得不記得前幾天那個小神童吳道寬瘋了?他就是在燈籠街上被不幹淨的東西纏上的,那東西居然敢在我門前造次,要是一般的惡鬼不會不認識我的綠焰牡丹燈,我覺得好像是有什麽外來的東西進城了。”
“那你能不能抓住那只鬼?”
張燈籠搖了搖頭說:“我怕是不行,要是你爹還活着就好了,他是專門的捉鬼陰差,見多識廣的,我不認得那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