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浮橋

夜晚的涼風吹動着程濤辦公室的窗簾,辦公室裏只有鋼筆劃過紙面的沙沙聲,随着筆尖的移動,一行又一行的鋼筆字流暢的出現在了筆記本上。那一筆字很好看,筆畫之間流暢自然的連在一起,最後一筆總會斜斜的逸出去。這樣一筆字就該寫一首浪漫的情詩,或是抄一阕憂傷的小詞,但現在它記錄的卻是近幾日省政府的會議紀要。

程濤正聚精會神的抄錄着這幾天的開資料,這兩天他睡眠不好,但天一黑外面涼快了他反而精神了些。他不打牌不喝茶不擺龍門陣也不去找姑娘,睡不着覺唯一的去處就是辦公室。

筆記本上的字跡越來越淺,鋼筆快被他寫的沒墨了,程濤把鋼筆尖在桌上的墨水瓶裏蘸了蘸,他一邊蘸一邊不動聲色的向窗口瞟了一眼,盡管窗外那人躲的快,但他仍清楚的看見半截腦袋在窗臺上閃過。程濤暗暗笑了一下,他收回手一邊繼續抄着文件一邊說道:“梁九鳳,出來吧。”

程濤的話音一落,穿的紅豔豔的梁九鳳就從窗臺下邊探出了身子,她把胳膊肘支在窗臺上捧着臉歪着腦袋說道:“程濤,這麽晚了你怎麽還在辦公室呀? ”

程濤把手裏的最後一行字寫完後,放下鋼筆面無表情的看着她說:“梁九鳳,我最後一次警告你,你要稱呼我為程長官,還有私闖政府大樓襲擊崗哨。。。”

“我這回可沒襲擊崗哨。”梁九鳳打斷了他,她得意洋洋的低下頭對窗臺底下的什麽人說道:“你可要給我作證,這回我可沒襲擊你。”

窗臺下又鑽出了一個腦袋,程濤一看原來是他的小警衛焦陽。焦陽嘿嘿一笑說道:“長官,她是沒襲擊我。”

程濤冷下臉說:“焦陽,你這個崗是怎麽站的,怎麽什麽人都往進放。 ”

焦陽撓撓腦袋說:“我也沒的辦法嘛,她說她是你堂客,我哪敢攔她哦。”

“堂客是什麽?”程濤疑惑的問道。

“堂客就是四川話噻,意思就是。。。”焦陽剛想解釋卻被梁九鳳一把捂住了嘴,她推着他說:“你趕緊站你的崗去嘛,我跟你們程長官有話講。” 焦陽也不敢再待在這兒,扛着槍就回去站崗了,這裏只剩下了程濤和梁九鳳。

程濤問道:“堂客到底是什麽?”

“你連堂客都不知道啊,”梁九鳳眼睛轉了下說道,“堂客就是堂客咯。”說着她就想跳進辦公室裏來。

“等等。”程濤低低的喝止了她,他一邊用一只手指敲着桌面一邊說道:“誰允許你進來了。”

“你這個人怎麽這麽不給面子嘛,”梁九鳳扁着嘴說,“我廢了那麽大的功夫又是翻牆又是哄你的警衛,我容易嘛。”

程濤看着她的樣子有些忍俊不禁,不由的就想逗逗她,他故意冷着臉說:“好啊,那你給我個放你進來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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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九鳳看着程濤略帶戲谑的臉,漲紅了臉鼓起勇氣說道:“程濤,我覺得我有點喜歡你。”

程濤聽了她的話微微怔了下,辦公室裏有一瞬間安靜極了。最終他輕輕笑了下一揮手說道:“理由夠充分,進來吧。”

梁九鳳立刻開心的跳了進去,她走到程濤辦公桌前拿起一份文件翻着說道:“你每天就做這些事啊?你不覺得無聊嗎?”

“這是我的工作,”程濤說道,“還有政府的文件不許亂看。”說罷他一把就把梁九鳳手裏的文件抽了回來。

梁九鳳把身子趴在辦公桌上湊近他說道:“程濤,我帶你去做點有意思的事好不好?比你現在做的好玩多了。”

程濤語氣沒有起伏的說道:“我做事情在乎的是應該不應該,而不是好玩不好玩。”

“那是因為你從沒做過好玩的事情,”梁九鳳笑眯眯的說,她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接着說道,“我帶你去個地方好不好,說不定能在那裏捉到那個殺人的鬼。 ”

“哦?”程濤聽了她的話不由來了興致,“你說的是什麽地方?”

“那個地方全成都只有幾個人知道,那裏叫做夢浮橋。”

“夢浮橋?”程濤不由的重複了遍這個頗具詩意的地名。

梁九鳳點了點頭,她突然想到了什麽一樣說道:“對了,把你的袖子卷起來。”

程濤雖不知道她想幹什麽但也沒有多問,他解開襯衫的袖口,把袖子挽起來露出了結實的小臂。梁九鳳拿起他的鋼筆在他白皙的胳膊上畫出了一串奇怪的符號,鋼筆尖畫在皮膚上有些微的癢,梁九鳳柔軟溫暖的手指不時的拂過他的皮膚,帶着女孩家特有的觸感,程濤不由的繃緊了胳膊上的肌肉。

“你在我胳膊上畫的什麽東西?”程濤問道。

梁九鳳畫完了最後一筆滿意的看了看說道:“這是驅鬼的符咒,惡鬼看見這個咒就不敢纏上你了。”

程濤看着胳膊上那一串歪歪扭扭的符號說:“你胳膊上也畫着這個嗎?”

梁九鳳眨眨眼睛說:“我可厲害着呢,才用不着這樣的咒,說到捉鬼,我可都能當你的師傅了,你可得好生跟緊我哦。”說罷,她咯咯笑着就從窗臺躍了出去,她站在窗外向程濤伸出手說:“程濤,別做你那些無聊的事情了,跟我走吧,我帶你冒險去。”

披着一身星輝的她梁九鳳宛如一個紅衣的精靈,她向程濤昭示着一個他所不了解的世界,那個世界是那麽神秘又充滿魅力,與之相比他這間辦公室是如此的乏味又缺乏想象力。程濤骨子裏隐藏的浪漫主義精神開始悄悄的沸騰冒泡,鼓動着他脫離循規蹈矩的人生去放肆一回。

程濤沒有猶豫,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單手一撐就跟着跳了出去,他雙腳落地的瞬間正看見焦陽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位翻窗的長官。

程濤清了清嗓子喝道:“焦陽!”

“到!”小警衛趕緊一個立正站好。

“聽我命令,向後轉!跑步走!”

焦陽聽了他的命令立刻一個轉身小跑了起來,梁九鳳看着逐漸跑遠的焦陽笑的前仰後合的說道:“程長官,你就這麽跟我跑了,不怕別人看見呀?”

程濤沖她眨了眨眼睛說:“我們翻牆出去。”

政府大院的牆并不高,程濤三下兩下就爬上了牆頭,他低□子把梁九鳳也拉了上來,他讓她在牆頭上坐好,自己一縱身就穩穩的落在了地上,他仰起頭對梁九鳳伸出手說:“跳下來,我接着你。”

梁九鳳看着他寬闊的胸膛和有力的手臂,想也沒想就從牆上跳了下去,程濤鐵一樣結實的胳膊一把就抱住了她。程濤抱着她在原地轉了幾個圈才放下她,惹的梁九鳳不由輕呼出聲。梁九鳳在地上站定後,笑着對程濤說:“原來還覺得你這個人斯斯文文的,現在才發現其實你就跟哪裏的精神病院牆塌了跑出來的一樣。”

程濤挑了下眉毛說:“我該謝謝你的誇獎嗎?”

梁九鳳咯咯笑着說:“不過你病的還不夠厲害,今天晚上我就帶你去見識見識你做夢都想不到的東西。”她從懷裏掏出了一張紙條,紙條上用紅色的墨水畫着些程濤不認識的符號,她劃着一根火柴點燃了那張紙條,紙條上的火焰倏然變成了綠色,那團綠色的火焰冉冉上升,在梁九鳳的頭頂停了下來。

程濤驚訝的看着那團綠色的火焰問道:“你這是在做什麽?”

梁九鳳伸長脖子看着漆黑的小路說:“叫車噻,我們可以搭順風車去夢浮橋。”

過了片刻,青石板的道路上果然響起了車輪碾過石板路的聲音,一輛黃包車從濕氣重重的夜霧中向他們駛來,随着那輛黃包車走近,程濤驚訝的發現拉車的竟是張一人高的皮影,那張皮影一副古代獄吏打扮,眼眶裏的眼珠子還能前後移動。

黃包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梁九鳳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向那張皮影長揖下去說道:“有勞大駕。”皮影微微點了下頭,梁九鳳就跳上了車,她沖程濤招招手說:“上來呀。”程濤沒有猶豫,也跟着跳了上去。

那張皮影拉着他們飛快的跑了起來,黃包車穿過縱橫交錯的小巷一路駛到了南河邊上,車子沿着河岸一路飛馳,快的就像一匹馬一樣。夜晚的涼風吹起了程濤的頭發,天上的繁星如孔雀的尾羽一樣閃爍不停,兩邊夜色中朦胧不清的樹影飛快的向後退去,他覺得自己仿佛置身于夢中。一路上他看見一些模糊不清的白色影子在跟着他們跑,他問道:“ 跟着我們的是什麽?”

梁九鳳答道:“那是剛過完頭七的死人的魂魄。”

“他們跟着我們做什麽?”

梁九鳳解釋道:“我們現在坐的是城隍爺的車,這車是專門送死人的魂魄去閻王爺那兒報道的,不過今天我把這車包了,他們只能遲一天再去報道了。”

這話若是擱在平常,程濤準會當成把它一個笑話,但在此情此境中他卻認認真真的相信了,在這個不可思議的夜晚,他的心似乎要飛起來一樣帶着些難以言喻的雀躍。

黃包車在一座浮橋前停了下來,梁九鳳拉着程濤從車上跳了下來,她指着那座浮橋說道:“這就是夢浮橋。”

這座浮橋程濤認識,整個成都如此有特色的橋也只此一座。這座橋以數條木船首尾相連作為橋墩,木船上面蓋上厚木板作為橋面,看上去古樸又自然,舟即是橋,橋即是舟,南河水波一漾動,這座小橋也會跟着輕輕晃動。從這座橋往北走就是當年司馬相如和卓文君當垆沽酒的琴臺路,往南走就是繁花似錦的百花潭,再往遠走就是浣花溪,杜甫當年的草堂就在那溪邊。這座橋聯通了整個成都最美的地方,杜甫當年詩裏說的“萬裏橋西一草堂, 百花潭水即滄浪”指的就是這裏。

梁九鳳帶着程濤站在橋頭,她對他說:“我做什麽你就跟着做哈。”

程濤點了點頭,只見梁九鳳對着橋頭的空氣長長的作了個揖,他雖覺她這個舉動有些滑稽,但沒辦法也只得跟着對空氣作了個揖。梁九鳳一邊作揖一邊恭恭敬敬的念道:“梁老六之女梁九鳳,懇求短爺準我們過橋,小女保證所見之事絕不外洩,所聽之言絕不外傳,幽冥之事絕不插手。”

梁九鳳的話剛念完,本來空無一物的橋頭上漸漸現出一個二尺來長的小鬼的身影,他穿着一身白衣,頭上戴着頂高高的白帽子,上面寫着“你也來也”四個字,他煞白的臉上挂着詭異的笑容,口中吐出長長的舌頭,手裏握着一根鐵鎖鏈。他發出一陣駭人的笑聲,緩緩伸出手指向浮橋。梁九鳳向那小鬼又作了個揖,恭恭敬敬的說道:“多謝短爺。” 随即便拉着程濤走上了浮橋。

兩個人站在浮橋上後,原本空蕩蕩的河面上漸漸閃爍起一些七彩的光暈,那一團團的光暈既像螢火蟲又像玻璃窗上被霓虹燈映亮的雨珠,光暈越來越多,不一會兒就照亮了整座浮橋,數不清的七彩光暈如同漫天的繁星墜落下來,其中一團光暈離河面越來越近,終于跌落進了河裏,那裏立刻湧出了一朵蓮花,緊接着河面上蓮花一朵朵開放,霎時間百花滿潭。

程濤着迷的望着河面上被五彩光暈點亮的蓮花輕聲問道:“這就是夢浮橋?”

梁九鳳仰起頭看着飄在淺藍夜色中的光暈說道:“那些飄着的光都是小孩子的夢,小孩子的魂還沒長紮實,晚上做夢的時候就會從身子裏飄出來去找他們來的地方,他們的魂就聚集在這座橋上。小孩子的魂幹淨,飄着就是彩色的光,落到水裏就會化成潔白的蓮。”

“原來如此,”程濤癡迷的看着眼前的景色說道,他又指着橋頭的那個小鬼問道:“那個小鬼又是誰?”

梁九鳳趕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說道:“可不敢對短爺不敬,橋頭的那位爺就是白無常,也叫短爺,短爺不取人的性命,專門看護人間的游魂,他就坐在橋頭上看着小孩子的魂,這樣惡鬼叼不走他們,他們也不會走丢。”

程濤聽了她的話突然眯着眼睛看着她說:“等等,你不是說是帶我來捉鬼的麽?這裏既然惡鬼都不能靠近,我們怎麽可能在這裏捉到鬼?”

“這個嘛。。。”梁九鳳低下頭哼哼唧唧的說,“我不那麽說你怎麽肯跟我來嘛,我。。。就是想帶你來看看。”

“這樣啊,”程濤輕輕的說道,他頓了一下說,“謝謝。”

“唉?”梁九鳳聽了他的話不由睜大了眼睛。

程濤對她笑笑說:“謝謝,真的很美。”

梁九鳳凝視着程濤的眼睛,他似乎還是第一次這麽對自己笑,笑的眼睛裏都滿是深沉的笑意,她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怦怦的跳的厲害,她有些難為情的低下頭避開了他的目光。梁九鳳在橋邊坐了下來,脫掉鞋子把自己的腳浸在沁涼的河水裏,她輕輕晃着自己細長的雙腿,她腳邊的蓮花跟着輕輕晃動起來。

程濤望着光暈掩映中的梁九鳳,覺得她就仿佛這漫天的星光一樣帶着點夢幻般的美,他情不自禁走到了她的身邊,他脫下自己的鞋子在她身邊坐下,也像她一樣把腳浸在河水中,他們一起望着那滿池的清芬。程濤輕輕的問道:“你睡着了也會變成這裏的一朵蓮嗎?”

“也許吧。”梁九鳳輕輕攪動着河水回答道。

程濤貼近她耳邊說:“如果你變成這裏的一朵蓮,你會是哪一朵?如果我叫你的名字,你會不會答應我?”

他的氣息拂過梁九鳳的耳邊,梁九鳳的身子不由微微的顫了下,她仰起頭看着披着一身光輝的程濤,覺得自己簡直要掉進他眼睛的潭水裏,他的目光一如初見,無端的就将她劈傷,從此成了她永遠不能遺忘的傷口,紅的驚心,有如蓮花。

程濤微微垂下眼簾,他的目光漆黑的就如同這夜色,他不是個在感情上随便的人,除非是确定要做自己老婆的女人,否則他不會做出任何引人誤解的舉動。但是這個有如夢一般的場景讓他的腦子有點不清楚,他來不及仔細考慮自己和這個小丫頭到底算什麽,他只是覺得此情此景似乎一定要做點什麽。

他閉上了眼睛喃喃的說着:“告訴我,你會不會答應我。”他的唇貼向梁九鳳新鮮柔軟的唇瓣,梁九鳳仰起頭微微張開雙唇等待着他。

可就在他馬上要吻上她的時候,梁九鳳突然覺得一只粘稠冰冷的手抓住了她的小腿,那只手一把就把她拖進了河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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