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對,我是瘋了。”郁遷一字一頓,“從七年前你不告而別開始,我就沒怎麽清醒過。”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認真,又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淩厲,短短幾句話卻像是有巨大殺傷力,立刻把周望舒打蒙了。
好半晌,周望舒才勉強扯了扯嘴角,說:“我沒有不告而別。”他用一種沉靜的語調陳述事實,“我被送去我媽那裏了。”
随後他偏了偏腦袋,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着郁遷,刻意刺激他似的:“你不是沒忘嗎?我以你的名義給紀檢委寫了舉報你姐姐的舉報信。”
“她丢了工作。”郁遷卻不為所動,“她太依賴投機取巧,長點教訓也是好的。”
他握了握周望舒因紮針而有些發涼的手,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你處心積慮,就是要套出我住在哪裏對吧。”周望舒說,“七年了,你也沒什麽長進。”
這話聽上去像首肯,郁遷于是牽着他回身往停車場走。他們經過問診臺,周望舒要把手抽出來,郁遷卻施了力道不願放開,幾乎要把周望舒手掌捏紅。兩個人手牽手——或者說成是手拽手更合适一些,在沖郁遷打招呼、笑容逐漸變得僵硬的值班護士的注目禮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周望舒被郁遷塞進車裏,看着他走到另一邊拉開車門坐進來,報了一個地址。
郁遷聞言立刻皺眉看過來:“你怎麽住那兒?“
“房租便宜,支持短租。”周望舒說,“我不會長待S市,項目結束我就走了。”
“……”
郁遷沉默地發動了汽車。他駛出醫院,一路平緩地行進。
周望舒難得清靜,偏了頭去看窗外霓虹。約莫過了十幾分鐘,他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蹙眉回頭看向郁遷:“你走錯路了吧?不是這個方向。”
“沒走錯。”郁遷直視前方,“你住的地方條件太差了,不到兩百米就有垃圾場。老式居民樓空氣流動性差,你的嗓子不适合那種環境。”
周望舒嗤笑一聲:“不是我要你送我回去。停車,我自己去坐公交。”
“清清。”郁遷嘆了口氣,說,“我在開車,你不要跟我犯倔。你不想身體快點好起來嗎?”
“你永遠都是這樣,一副為我好的樣子,但實際上呢?”周望舒提高了聲音,因炎症而飽受摧殘的聲帶發啞,“我需要嗎?我跪下來求你對我好了嗎?你能不能像七年前一樣幹脆一點,任何多餘的事都別做?“
郁遷打了一把方向盤,下了高架,拐進一條車流稀少的街道,在路邊的停車區域停了車。
周望舒以為他要放自己下車,下意識去解安全帶,手剛搭上車門把手,卻發現被鎖住了。他複又擡頭,側臉擦過不知何時俯身過來的郁遷。他頓時一愣,還沒反應過來,就被郁遷捧住了臉頰,準确無誤地吻住他的嘴唇。
周望舒驀地瞪大了眼。
他立刻推據起來,在郁遷有進一步行動之前狠狠推開了他,猛地扇了他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郁遷的臉被打得偏向一旁。周望舒一手捂着自己的唇,瞪着眼睛不可置信道:“郁遷,你是不是有病!”
郁遷沒有繼續勉強他,那一巴掌似乎沒對他造成任何影響,他神色如常,重新坐回了駕駛座上。
周望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不死心地去掰車門把手:“開門。”
郁遷無動于衷,只說:“我最後悔的事,就是七年前什麽也沒來得及做。”他頓了一下,“我去重慶找過你。”
“重慶”兩個字頓時觸動了周望舒的神經。他手上動作一頓,扭回頭看着郁遷,驚疑不定道:“你說什麽?”
“我去重慶找過你。”郁遷也偏頭看着他,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很可惜,我撲了個空。我不知道你爸和你媽說了什麽,她知道我是誰,也知道我們什麽關系,她不肯告訴我你在哪裏。”
“你見過我媽?什麽時候?“
“你走之後沒多久。舉報信裏提了段文的名諱,又是以我的名義寄過去的,我需要配合紀委工作。“他說,”前前後後一個多月吧,耽誤了不少時間。“
“……”
周望舒震驚且荒謬地看着他,舌尖像在咀嚼他的話,努力消化它們所帶來的巨大信息量,“‘配、合’?怎麽配合,你明知道信是我寫的,你難道真的要舉報你姐姐走後門、銀行作風不正嗎?“
“我只是去承認那封信是我寫的。”相比起周望舒,郁遷顯得平靜多了,“老實說,我不知道她工作怎麽來的。百因必有果,是不勞而獲還是合規求職,那是紀委該關心的事,跟我沒關系。”
“呵。”周望舒嗤笑道,“你是想讓我感激涕零,還是想聽我誇你一句公正無私?許蔓之沒當場發瘋要和你斷絕關系?”
郁遷嘆了一口氣:“清清,我怎麽可能無私?我當然有私心。她不讓我見你,又瞞着我把你送走,你想報複她,難道我就不想嗎?”
“……”
周望舒像是在看一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看着他,喃喃地,“你真是瘋了。”
“我不是早就說了,我确實不怎麽清醒。”郁遷說,仿佛發瘋并不是一個貶義詞彙,而是一件與吃飯睡覺無異的小事,“所以你不要再刺激我了。你知道嗎?那天在醫院見到你,我就想把你抓回去關起來。”
語出驚人,周望舒更加目瞪口呆。
郁遷卻移開視線,落在周望舒身上散落的安全帶上。他傾身過來給他扣好,立刻吓得周望舒條件反射般的一躲。郁遷頓時無奈又好笑地露出一個笑,用安撫的口吻說:“放心,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了。”
這樣的郁遷看起來又和周望舒熟悉的那個郁遷沒什麽區別,溫柔克制,溫和有禮,仿佛剛剛那個隐約透露出瘋狂和暴戾的人是另一個人似的。周望舒最後看了他一眼,疲憊地靠向座椅靠背,閉上了眼睛。
當車子駛進小區時,周望舒又一次意識到不對勁了。周圍的景象熟悉得可怕,可怕到明明是盛夏時節,他卻渾身顫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眼睜睜看着郁遷在樓下停好車,偏頭用平靜眼神看他:“到了。”
這是多年前他們一起住過的公寓。
周望舒像是喪失了語言能力似的,好半晌,才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住這裏?”
“我一直住這裏。”郁遷說,“後來房東出國了,我買了他的二手房。”
“……郁遷。”周望舒挫敗地搓了把臉,妥協道,“你不是要跟我談談嗎?”
郁遷“嗯”了一聲。
“那就在這裏談吧,我不想上去。”周望舒說,“你什麽意思?你到底想幹什麽?”
車廂一片昏暗,只有小區內的路燈散發出的淡光淺淺照亮。郁遷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問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想幹什麽?清清,你是不是從來沒信過我喜歡你?”
周望舒反問道:“你喜歡過我嗎?”
“我當然喜歡你。七年前我就說過了,不喜歡為什麽要和你在一起?”
周望舒卻笑了一聲,聽不出什麽情緒:“你記得當年我和你表白時,你對我說過什麽嗎。”
郁遷眼神微微一動。
“你說,‘小朋友,你真的分得清感動、感激和喜歡嗎’。”周望舒說,“那我現在也要問你,你真的分得清,同情、愧疚和喜歡嗎?”
他們在昏暗中沉默着對峙。不知過了多久,郁遷伸手來握他的:“我當然分得清。你不相信,我總有辦法讓你相信。”
救命,覺得郁遷變得鬼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