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你要讨論什麽?”

最終,路問之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他自暴自棄的想,算了,任他狂風驟浪,我自巋然不動。

反正,他是不可能變彎的!

諾亞走進房間,很乖巧的坐在床上。

路問之看着他,一瞬間,竟詭異的聯想到了金毛犬。

諾亞擡頭看着他,說:“就是想問問,假面舞會的那場戲,到底該用什麽情緒演。”

路問之一聽,心裏就是一咯噔。

《神座》沒有感情戲,但電影當然不能這麽拍。經過開會讨論後,導演最終拍板,把唯一的暧昧沖突,全部集中在了一場宮廷舞會上。

這場舞會,由皇後舉辦,名義上是為了接見教廷的新任聖子,實則是為了私會情郎。雖然光是這種情節就已經足夠勁爆,但路問之深谙多線并行之道,直接把《神座》前半段的所有矛盾都聚焦于一點——諾亞将要面對的,不僅僅是一個拿他當擋箭牌的皇後,還有對妻子偷情一無所知、心心念念着與教廷奪權的皇帝,以及見風使舵、落井下石的貴族們。

舞會中途,皇後偷情暴露,公主香消玉損,一切線索都指向了諾亞——這是一個局,是一個由多方勢力共同交織組建而成的無解之局。

因此,這場舞會,可謂是群狼環伺。偌大的帝國上層,浮華而奢靡的表象下,流淌着的,卻是污濁不堪的黑泥。Mr.Kent就曾經大力誇贊過這一段情節,說它有那麽一點兒哈姆雷特的味道,如果好好拍,肯定能成就一段世界電影史上的經典。

而作為教廷新任聖子的首秀,諾亞對這些明槍暗箭,必須表現的從容、淡定、信手拈來。

為此,導演很雞賊的給他加了一段與公主的開場舞,并特意囑咐:那種上流社會中優雅而不失鋒利的試探,一定要在這場似有若無的暧昧共舞中表現出來!

路問之站在房間裏,機械的用毛巾擦着腦袋:“你問別的都好,問這個……這個又不是我寫的啊。”

“我知道,我只想找人對個戲而已。”

他剛說完,面前的青年就停下了動作,用十分詭異的眼神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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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翻譯一下,大概就是“你不去找那個女演員對戲,找我幹什麽”的意思。

諾亞笑了:“就像您講的,我一個男人,大半夜上門找女演員對戲,總是不太妥當的。”

路問之:“……好像是這麽回事。”

不知不覺,他竟然被大兒子說服了。雖然心中還是有點兒別扭,但畢竟事業為重,路問之搬了個凳子,坐在他對面,問:“你要對哪一段?”

“這個。”

路問之接過劇本,看了一眼他用記號筆标出來的地方。

嗯,很正常,還好,不是跳華爾茲的那一段。

他這人運動神經奇差,跳起舞來四肢根本是分別作業,自小學參加過一場文藝彙演被迫營業之後,就再沒嘗試過了。他估摸着,自己這輩子就算是與舞蹈絕緣了。

“您記得臺詞嗎?”諾亞問,“如果記不住的話,就照着臺本念也行。”

“那你可就太小瞧我了,”路問之信心滿滿的哼笑道,“直接來吧!”

既然如此,諾亞也就不再多說。他站起身,先是退後了幾步,然後站在那邊,裝作是在跟人攀談的樣子。路問之明白,這時候便該是“公主”上場了。

他第一次演戲,有點兒興奮過度,把臺本一丢,微擡下巴,兩只手拎着不存在的裙擺,矜持的小步走到青年面前,問他:“這位,想必就是聖子殿下了吧?真是英俊。大家都在傳,說您是帝國未來的希望呢。”

諾亞回過頭來,微笑注視着他,說:“不敢當,公主殿下過譽了。”

夜晚,昏黃的燈光映照在他的側臉上,顯得他的神情分外柔和。

接着,他一手撫胸,垂下頭,用一種廣為流傳在帝國上層、低沉而綿柔的語氣誇贊道:“公主殿下,今夜的您,如此美麗,如此光彩照人……您是今晚最閃耀的明珠。”

路問之被他的語調蘇到頭皮發麻,但還是很敬業的繼續扮演着自己刁蠻公主的角色:“哦?可我怎麽覺得,聖子殿下心裏并不是怎麽想的呢?”

他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神态毫無破綻的青年,伸出一只手,高傲道:“和我跳一支舞吧,今天晚上,你只能是我一個人的。”

諾亞微微一頓。

她是帝國之花,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從小千嬌萬寵的長大,哪怕是她養的一條狗,也遠比下層賤民們的命來得重要。所以,十年前,那個只因阻止惡犬傷人,便被她下令處以極刑的男人,她大概也早就忘記了吧。

可他忘不了。

因為那是他的父親,是母親心心念念等待了十年,至死都沒盼回來的人。

青年低垂着頭,死死咬着牙,下巴緊繃。

他是再正直善良不過的一個男人,一生從未做過一件違背良心的事情,最終卻落得個死無全屍的下場——多麽可笑,只因為“驚吓”到了貴人的一條狗!

他沉默的時間有些久,“公主”很不滿,她皺眉道:“怎麽,你不願嗎?”

青年輕輕的笑了起來。

他忽然直起身子,一把握住了面前人的手,輕輕吻了一下,然後用極缱绻、極深情的眼神注視着對方:“如您所願。”

路問之:“……”

猝不及防之下,那柔軟的觸感燙的他頓時一激靈。他猛地退後一步,甩開諾亞的手,結結巴巴道:“喂,你這個太過了啊,對戲就對戲,好好的,動……動什麽手腳!”

諾亞愣怔了一下。

可能是因為酒店的環境跟曾經的舞會太過相似,他剛才是真的入戲了,所以才會情不自禁的做出那樣的動作。

“抱歉,”他道,“這部分改編做的很好,就……不小心想起了一些往事。”

路問之也冷靜下來了。他看着諾亞,半晌,嘆了一口氣。

“都過去了。”他說,“放心吧,你失去的東西,我都會幫你找回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就當成是一場夢吧。”

“……我做不到。”

“那就慢慢來,時間可以磨滅一切創傷。”路問之回答的很直白,也很殘酷,“我曾經也以為自己再也走不出來,但實際上,到底還是走出來了。”

他頓了頓,略帶羨慕的低聲道:“你比我好,真的。我多想自己的人生也是一部小說,有被二度篡改的機會啊。”

這個晚上,路問之絮絮叨叨的跟諾亞說了很多關于自己的故事。

“我是個孤兒,出生在農村,十裏八鄉出了名的克父克母克親戚,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不管到哪家都被人嫌棄。”他笑道,“跟帝君有點兒像,是不是?但帝君好歹還有過父母,我連爹娘長啥樣都不知道。那時候誰給我一口飯吃,我就像個跟屁蟲似的黏上他,甩也甩不掉,我外婆命不好,就是這麽攤上我這個黴星的。”

“她也不是我真外婆,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就這麽叫她了。她是個撿垃圾的,脾氣壞到家,從小到大我不知道挨了她多少頓打。不好好寫作業想要幫她撿垃圾,被狠揍一頓;上完初中想着直接出來工作,被揍到大半天起不來床;上完高中不想考大學,又是狠揍一頓……”

路問之說着說着,眼眶就紅了。他吸溜了一下鼻子,不好意思的對諾亞說:“別笑話我,我這人感情就是太充沛。”

諾亞搖了搖頭,默默的給他抽了幾張紙。

雖然,他更想親手幫路問之擦眼淚。

“謝謝。”路問之接過來,胡亂擦了一通。

“後來呢?”諾亞問。

“後來?沒有後來了。”路問之啞着嗓子說道,“拼盡全力考上了好大學,錄取通知書發下來的那天,她也走了……就差那麽一步。她苦了一輩子,沒有過上一天好日子,我多想親口告訴她,你的孫子有出息了,你終于可以安享晚年了……”

“我在老家的破房子窩了一個暑假,最後,一個人拎着全部家當去大學報到,業餘時間開始寫第一本小說賺生活費。想大綱、定人設、安排劇情……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我也以為自己走出來了,但當編輯跟我簽約,告訴我這本書要紅了,并且把第一個月的稿費打到我賬上的時候……”

路問之的聲音在顫抖。

“她一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錢。我當初上大學的生活費,還是她挨家挨戶敲門,一點一點湊出來的……她說,光是助學金根本不夠,我一提在附近上大學,她就又要揍我了。可惜,她這麽拼命,這個大學,我最後還是沒有好好上完。”

他紅着眼睛,問諾亞:“我是不是個混賬?”

諾亞還沒說話,路問之便又說道:“所以,我希望你們都好好的。就當是來這裏度假,等我修完了文,就回去與家人團聚吧,人生百年,有機會的話,一定要多陪陪他們。”

聞言,身旁一直安靜聆聽的青年,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像只鐵鉗似的一動不動。路問之被他搞得有點兒疼,他皺眉道:“怎麽了?”

“我不回去,”諾亞死死的盯着他,那雙碧藍的眸子裏,像是有一團火焰在燃燒,“家人的話,您可以設計一個情節,把他們也接到這個世界來。”

路問之驚訝的看着他,一時連傷感都忘記了:“為什麽?你對故鄉,不是還有感情嗎?”

恨也好,愛也罷,就算有再多痛苦不堪的回憶,那方土地,畢竟還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啊。

“現代社會好雖好,但也不至于讓人樂不思蜀吧,”路問之笑道,“雖然你說的這個方案是有可行性的,我也很歡迎你定居在這裏,但我能問問為什麽嗎?”

諾亞抿着唇,靜靜的注視着他。

半晌,他低聲問道:“你是真不明白?”

“……明,明白什麽?”

“我不想走的理由。”

他扣着路問之的手,一字一頓的說道:“因為你在這裏啊。”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楓雪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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