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任溫緒自诩算無遺策、萬事盡在掌握,也絕沒有想到,林然會來這麽一出。

她砸上來了,沒有一點征兆,二話不說一拳就砸上來了。

溫緒踉跄着退後幾步,捂住左臉,伴随着後知後覺火燒似的的劇痛,他只覺牙關一陣酸痛,唇齒間盡是腥甜濃郁的血氣。

有血絲從唇角淌出來,他輕輕碰了一下,指腹瞬間便染上一點殷紅的血,鮮紅得刺目。

溫緒直直盯着那一點血,很久沒有說話。

他已經忘了有多久不曾受過傷了,今日倒是好,被她連傷兩次。

一口血氣猛地從喉口湧上,他伸手抵住樹幹重重地咳嗽。

厚重的狐裘裹着清瘦的身骨,交疊的斜襟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截瘦弱凸起的鎖骨,刻在蒼白的皮膚上,随着他咳嗽,修長的脖頸赫然勒出刺目的青筋,那些青細的血管錯落糾纏,蜿蜒着往下起伏,一路延伸進交領更深處不可見的地方。

他咳得那樣厲害,每一口都帶着血絲,像是下一秒就要虛弱死去。

可明明是這樣的無力、這樣的孱弱,何該讓人憐惜不忍,卻偏偏像佛蓮前的花開荼蘼,那刺目靡豔的猩紅染髒了無暇的白,反而莫名能勾起人某種微妙的…暴虐欲。

林然平靜看着他咳嗽,問:“清心草在哪裏?”

溫緒不答,反而摸着臉,邊咳,竟慢慢地笑起來:“咳…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傷過我了…林姑娘,你真是、真是…”

林然置若罔聞,又陳述一遍:“清心草在哪兒?”

溫緒轉過身來,背靠着樹幹,低喘着定定看着她,橫過指腹輕輕抹去唇角的血絲,倏然一笑:“林姑娘想要,為什麽不來自己搜,反正緒這樣殘敗的身子也已經…無力反抗了,不是嗎?”

林然走到他面前。

溫緒垂着眸子看她,她很高挑,也是真的纖細,纖長的脖頸仿佛他一只手就能握住,讓人很難想象這樣柔軟的身體裏,怎麽能爆發出那樣山海般浩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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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然在距離他三五步的地方停下腳步,問起他另一個問題:“你到底是誰?進入雲天秘境有什麽目的?”

“那姑娘又是誰?有來雲天秘境意欲何為…”

溫緒反問,輕輕笑:“…以姑娘的修為,總不會還是為了結丹而來吧。”

林然眼皮都沒眨一下:“是我在問你。”

溫緒看着她,倏然悠悠嘆息一聲:“林姑娘,真是好生霸道啊…”

林然默默捏了捏拳頭。

“…咳。”溫緒不動聲色把話題轉回來:“林姑娘說笑了,緒就是緒,還能是誰?”

林然:“魅花之海生長于雲天秘境千年,以屍骨為養以魂魄為料,個中詭谲殘酷不可捉摸,溫家雖是修真大族,世代修習的卻都是正統的家族密法,溫家大公子不過築基修為,還沒有那個本事操縱魅花之海。”

溫緒低低笑,并不否認:“緒可以當作是贊美嗎?”

林然幽幽看着他。

“…”溫緒又咳了咳,怕這姑娘一言不合再一拳砸上來,不得不略作收斂,才解釋道:“林姑娘,緒曾說過,緒只是個生意人,不為財不為利,只做交易。”

林然:“誰請你做什麽交易?”

“一個生意人,當然要為客人守秘。”

溫緒淺淺一笑:“不過既然是林姑娘,那緒便願意透露一點…是有人請我進雲天秘境,為他取一樣東西,一樣…可以讓他活命的東西。”

林然皺皺眉。

她記得,雲天秘境盡頭的深峽裏面是有大能府邸,但裏面塵封的秘寶是一縷上古鳳凰的殘魄,最後那殘魂認主了楚如瑤,融成她的劍靈,日後甚至能幻化出實體,是她最親密的戰友,也是滄海桑田之後、寥寥陪伴她一路走到最後的夥伴。

林然知道鳳凰向來有浴火重生的傳說,原劇情裏那一縷鳳凰殘魄也在後來救過楚如瑤許多次,林然不确定那個委托溫緒的人要的是不是那縷殘魄——滄瀾界亘古悠久、浩大無邊,流傳下來的奇聞秘術不可勝數,說不定就有能化鳳凰殘魄為自己續命的秘法。

如果溫緒是為了鳳凰殘魄而來…

林然輕輕摩挲着風竹劍柄,認真思考着将他當場打殘踢出去的可能性。

她不輕易殺人,但是打殘是沒問題的,尤其溫緒敢對侯曼娥動手——雖然其中有侯曼娥自己的原因,但溫緒下手那麽狠,林然還是忍不住護短,心裏有氣,有那麽點想假公濟私一次。

就在林然蠢蠢欲動的時候,溫緒忽的笑:“林姑娘,你不會要對緒動手吧,這恐怕會違背姑娘處事的原則…緒以為姑娘是個很正直的人,不會以私廢公、更不會因為私人感情枉顧公正法理。”

林然擡頭看他,溫緒還頗為無辜:“是那個小姑娘先對我心思不軌,我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林然:“她沒想要你的命,但你卻想要她的命。”

溫緒:“我并不想要她的命,我只是給她設一場局,她走出來了,不僅能活,還可識破心魔,修為更進一步,受益無窮,豈不是快哉?”

“但如果她沒走出來,她就會永遠淪為你的傀儡。”

林然:“你設下的局,是九死一生的局,和直接要她的命有什麽差別?”

“天上哪有白掉的餡餅,是她自己主動走上賭桌,那麽接下來用多大籌碼換來多大報酬,自然該由緒來決定…在緒看來,這就是一筆公平的交易。”

溫緒笑:“當她做出選擇的時候,無論生死,她都應該做好承擔代價的後果。”

林然握住劍柄:“那麽當你選擇用她做棋子取樂的時候,你也已經做好了承擔代價的後果。”

“什麽後果?”溫緒失笑:“姑娘為姐妹情深拔刀相助?”

“不。”

林然搖頭:“是打了小的,來了老的。”

溫緒:“……”

溫緒一口血咳出來,被噎得直彎腰咳嗽,咳着咳着,卻又莞爾起來。

“看來你真的很喜歡她。”

溫緒止不住地笑:“說實話,姑娘這樣為她出頭,真是讓緒頗為驚訝,緒以為林姑娘這樣疏朗通透的性子,見過太多的世故,應該早就對這些愛恨情仇看開了…所以她有什麽特別的嗎?是她身上的異界魂魄?”

“這與你無關。”

林然淡淡道了一句,一把拔出風竹青劍。

凜冽的劍芒無聲劃破空氣,那一刻,溫緒清晰意識到她身上的冷意。

這樣溫柔好脾氣的姑娘,護起短的時候,倒是兇得吓人呢。

溫緒輕輕一嘆:“我與林姑娘掏心窩子說了這麽多話,姑娘還對我這麽無情嗎?”

林然覺得他戲真的有點多,然而她并不想配合演出,所以她思考了一秒,果斷決定視而不見,并二話不說向他劈了一劍。

溫緒側身避過,那一劍的劍風瞬間劈開了幾丈開外,劍痕深深刻進地面百米有餘,他轉身看了看,身後原本茂密的林木已經平成了空地。

溫緒:“……”

溫緒:“林姑娘,你這到底是想把我踢出去,還是想趁機要我的命啊。”

林然眼皮子也沒擡,橫過長劍,下一瞬人已如驚鴻躍至半空,朝着溫緒,驟然狠狠立劈而下。

溫緒猛一拂袖,巨大的法咒流光在他面前化為盾牌,卻轉瞬被風竹劍刃劈成無數碎片,溫緒突然甩出蒲扇橫擋在胸前,看似樸舊脆弱的蒲葉正抵住豎劈下來的劍刃。

青劍,枯蒲,利刃,圓葉,凜冽的劍風震開氣浪三千,茂密枝葉被重重震蕩而起,又自漫天簌簌紛然飄落。

有葉子輕飄飄落在他肩頭,溫緒忽的嗅到一縷淺香,像竹葉,又像桃花,清冽的,翩然的,絲絲縷縷,隐約的尾調裏,卻分明深匿着一點點非有心人不可察覺的隐柔。

溫緒呼吸一滞,倏然擡頭,對上一雙比秋水更空明澄澈的眸子。

她眼中倒映着明月,月華如練覆過重巒疊翠的林海,是漫天星輝灑落。

晚風拂散她一頭束着的青絲,她離得他這樣近,隔着殺伐交抵的刃與圓葉,連呼吸都像是彼此糾纏交織。

她定定凝着他,寒涼的劍芒掩不住她清冽的目光,忽的有一縷發絲拂過眼簾,她長睫輕輕一顫,再擡眸,那眸底分明淌着熠熠如水流光。

溫緒心髒猛地一縮,從未有過的心悸,伴随着窒息般的裂痛和迷亂,翻山倒海占據了他所有的意識。

清瘦蒼白的手微不可察地發顫,下一瞬,他的蒲扇已經被狠狠擊落在地,微涼的劍鋒抵住他的脖頸,緩緩壓入半寸,便劃開一道血線,殷紅的血湧出來。

“你自己離開,我便先不殺你。”

溫緒站在那裏,阖了阖眼,壓下眼底那些晦暗幽邃的思緒,才擡起頭如常看向她,有點無奈地笑:“林姑娘,緒還以為你不想殺我,畢竟你之前還攔下了侯姑娘,不讓她來找我報仇,不是嗎?”

林然一頓:“你偷聽我們說話?”

“我只是怕姑娘一氣之下走遠了,緒找不到罷了。”

溫緒彎了彎眼睛:“…卻沒想竟聽見,林姑娘為緒說話,還攔住侯姑娘…緒很高興呢,這般厚愛,緒無以為報,唯有…”

林然淡淡;“我沒有為你說話,你高興得太早了。”

溫緒微滞。

“她若是現在來找你算賬,不就正上了你的當嗎。”

林然清透的眸子看着他:“你明知道她沖動而敏感脆弱,偏偏性子又睚眦必報,被你算計,正恨你恨得不行,清醒過來必然來找你報仇,可是她又打不過你,一再落入你陷阱,必會對自己産生懷疑、對你心生恐懼,你只須再稍加幾句,就能成為她未來修煉途上的陰影,變成她渡不過的心魔,輕而易舉摧毀她道心,讓她只能任你生殺予奪。”

溫緒有一瞬的愣怔,沒料到她将自己看得如此透徹。

“你說錯了,我不讓曼娥現在找你報仇,只是不想讓你奸計得逞,而不是不想殺你。”

林然平靜道:“我只是把你留給她,等她來日修為至大境界,我等着她親手殺你,為她破心魔、為她全因果,助她證大道。”

溫緒一眨不眨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幽幽嘆一口氣:“林姑娘的心真是偏得沒邊,護侯姑娘護得那樣緊,連将來影子都沒有的事兒都給提早籌算準備着,可對緒就這般無情,只把緒當個磨刀石用,當真是讓緒難過。

林然定定看着他真情實感的樣子,忽的也嘆一口氣:“我是真的偏心,你也是真的矯情得一批。”

溫緒:“……”

“別廢話了。”林然看着周圍虛無的屏障漸漸扭曲消融,隐約傳來外面侯曼娥孜孜不倦的叫魂聲,比沒吃飽的小喵還纏人,林然真是害怕她把狼給招來,決定速戰速決:“你傳送令牌呢,拿出來。”

溫緒微微張開手臂,寬袖流紋如雲,他笑得溫文無暇:“緒說過,林姑娘想要什麽,便盡可來搜。”

“…”林然仰頭望天三秒,果斷決定一劍把他劈出去。

她就不信他在生死關頭還真的不捏碎傳送令牌,他要是真那麽不想活,那也是他自己作的,她良心沒帶一點不安的。

這樣雖然她也會因為超出金丹修為限制,被秘境踢出去,但是能給溫緒一撥兒帶走,沒了這個不安分的蛇精病,主角團他們之後按部就班也不會出岔子,那她出去也就出去了,正好回去補個大懶覺。

林然一轉手,正要快樂給溫緒來個劃脖放血的時候,一只白皙修長的手忽的握住劍刃。

鋒刃輕而易舉割開手心,殷紅的血瞬間湧出來,劃過他嶙瘦的手腕,大顆大顆墜在風竹劍身,蜿蜒過猩紅刺目的血痕。

溫緒沒有躲閃,沒有捏碎傳送令,也沒有暴起與她決一死戰,而是赤手握住劍鋒,大步逼到她面前。

“林姑娘,緒不能走。”

他看也不看撕裂湧血的傷口,只徑自走到她面前,直到咫尺之遙,才停下。

林然沒有退,也沒有收劍,她的目光在他血肉模糊、隐約可見森森白骨的手停頓了一會兒,才再擡眼看他,皺了一下眉。

溫緒一眨不眨凝着她,看着她那些輕微的可愛的小表情,慢悠悠地笑:“緒要是走了,姑娘就再也找不到清心草了…不,不只是清心草,整個雲天秘境、以及秘境裏姑娘的諸多同門,恐怕也要有大麻煩了。”

林然目光定定:“你做了什麽?”

溫緒笑,豎起一根修長的輕抵唇心,語氣輕而柔曼:“這可就…先不能告訴姑娘了。”

林然皺起了眉。

溫緒以為她會震驚、會暴怒,甚至想過她會又一拳打過來。

但是她聽完他的話,只是眉頭皺了皺,就陷入了沉思,臉上甚至都看不出一點抱怨和怒氣

——冷靜決斷得不可思議。

是怎麽樣的人,會在猝不及防的意外之後,沒有哪怕一絲的怨氣,而是毫不猶豫去思索前因後果和處理的方式。

溫緒微微征了一下,随即安靜望着她白皙秀美的側臉。

他心中泛起一種奇妙的漣漪,像凝靜無波的春湖被柳枝輕輕劃過。

他真的很想知道,是什麽樣的經歷,什麽樣的心性,才能凝造出一個這樣的姑娘:冷靜的,強大的,似乎任何困境險阻都不過一劍斬盡,可偏偏又可以這樣克制、這樣謙遜、這樣溫和。

溫緒微微恍神,回神間,手中的劍刃已經被輕巧收了回去。

溫緒看向她,林然收劍入鞘,平靜把劍鞘挂回腰側。

溫緒為她的幹脆一怔:“你就…”

他微頓,失笑:“林姑娘就這麽信了,都不再求證一下的嗎?”

林然深深看着他,搖了搖頭,心想還需要求證嗎,你們這些蛇精病她還不了解,一個個說報社就報社,不帶半點含糊的。

這個“溫緒”也不知是什麽門路,明明不是穿越重生來的天選者,卻知道魅花之海的位置,竟然還看出侯曼娥是來自異界——侯曼娥多賊的姑娘,都險些被他算計坑裏去。

這樣深沉随性的人,又對雲天秘境了如指掌,而今對雲天至寶有所圖,誰知道他是不是早早在哪兒設下了後手,只等着情況有變,猝不及防爆出來給所有人炸上天。

林然傻了才會用楚如瑤晏淩他們做賭注,只為和溫緒賭一時之氣——算了吧,趁早洗洗睡了吧。

她只有一次機會,她與他動手自己也會被秘境排斥,所以在被踢出去之前,她必須确保所有境況之外的威脅都已被拔除,确保楚如瑤晏淩她們可以順利走完劇情,但現在顯然還不行。

溫緒不是不走嘛,林然又一想,也想開了,那就別走了,就跟着一起去,他總不可能把自己也坑死,她只等着他自己把坑都填平了,再一舉收拾他。

“我只問最後一個問題。”

林然:“你殺了真正的溫緒?”

溫緒答非所問:“姑娘,我只是一個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做生意,不殺人。”

他不殺人,他只會實現人的欲望,然後袖手含笑看着他們欣喜若狂、看着他們志得意滿,也看着他們…自取滅亡。

林然深深看了他一會兒,點點頭,轉身就要走,身後溫緒忽的笑:“林姑娘,你太心善了。”

“心善是一件好事,但更是弱點,就像現在,你明明占盡上風,但是為了顧全旁人,你不得不受制于我。”

“林姑娘,顧忌這麽多,受限于你本不需要遵守的條條框框,你不會憋悶嗎?”

溫緒緩步走到她旁邊,垂眼看她秀氣的小小耳垂,眸色微微流轉,輕聲道:“…連緒都替姑娘委屈呢。”

林然頓住腳,扭頭定定看他,心平氣和:“小明能長命百歲,你知道為什麽?”

溫緒:“…什麽?”

“因為他廢話少,事兒也少。”

林然自顧自:“你明白了吧。”

溫緒:“…”

林然轉身就走,溫緒看着她纖瘦漂亮的背影,不由莞爾。

“比起受別人的托救別人的命,你最該管的該是你自己。”

溫緒唇角的笑意微滞。

朦胧的月色下,他看着她微微回頭,露出半截白皙瑩潤的側臉,神色舒淡又幹淨:“你病得很重了。”

溫緒喉頭一癢,又低頭咳,咳出一口血來,他輕輕拭過唇角血漬,笑得如常:“還好,勞姑娘關心了。”

什麽樣的“還好”,會是一口口咳血,明明已是快結丹的炎寒不侵的修士,卻要時刻披着那麽厚重的狐裘,臉比玉色更蒼白。

可即使是這樣,他仍然進了秘境,肆無忌憚揮霍自己的力量、糟蹋自己的身體,滿手的血,手掌血肉與白骨森森坦露,還能溫柔和煦地笑。

他玩弄別人的命,也同樣不在意自己的命。

或者說,也許正是因為連自己的命都無所謂,才能那樣随心所欲又漫不經心地把玩別人的命運。

“人為了自己是天經地義,無論是想活着,還是尋樂子…但是如果這些都需要通過踐踏別人實現,那麽哪怕一時得到了,也終究會有報應的。”

溫緒看着那雙明透的眸子,她的聲音在夜風中飄散,辨不出情緒,只是太輕而淺:“你說你信因果、信公平,那麽你就該知道,從一開始,這條路你就不該走,這雲天秘境、你便不該來。”

溫緒沒有說話,只靜靜看着她轉過頭去,沒有再看他一眼,徒手揮開小結界,徑自離開。

林然大步往外走着,天一冷不丁道:“他從一開始與你說話,就在不動聲色地試探你、蠱惑你,試圖讓你懷疑自己的原則,動搖你的道心,從而掌握你。”

林然“嗯”了一聲:“我知道。”

天一:“那你為什麽還說最後那些話。”

為什麽呢。

林然想,因為挺可憐的

——無論是天生胎毒、不知道為活下去做了什麽交易以至于生死不知的真正溫家大公子;還是如今這個看似神秘強大、随心所欲,卻只能以玩弄人心聊以為樂的“溫緒”,都挺可憐的。

“就當是我聖母吧。”

明亮的篝火近在眼前,隐約能看見侯曼娥的身影,林然一步步踏過茂密的夜林,突然道:“其實即使我知道不可能,卻還是總忍不住試圖去尋一個可能,讓在那個可能的故事裏,所有人都能做一個好人、都能有個皆大歡喜的好結局。”

那是她藏在心底最深處、明知永遠不可能實現,還是忍不住一次次為之努力嘗試的,最遠大的夢想。

天一沉默了很久,只道:“開心點。”

林然笑:“好。”

她走遠了。

溫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螢蟲最後一點光暈在她袖口湮沒,他徹底聽不到她的聲音。

他臉上的表情也随之漸漸消失。

他默然了很久。

半響,他抵住樹幹重重地咳。

溫緒仰起頭,望着天上靜靜高懸的明月,月輝清透,微涼,卻柔如水。

他看着那月色,半響,緩緩伸出手,蒼白瘦長的手掌半遮住月光,他半張臉隐于幽晦陰影中。

朱城九門門九開,願逐明月入君懷。

這一夜,他見到了最美的明月。

手掌一點點收攏,仿佛将漫天月輝都握在掌心。

他忽的慢慢笑了起來,一聲一聲,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猖狂,濃霧在瞳中翻滾,幽詭如魅如魔。

他笑着撫住心口,透過無力孱弱的心跳,近乎嘆息地感受着那裏,第一次洶湧起如此滔天而不可抗拒的欲念。

他想握住那捧明月,

他想把她變成,只屬于他的,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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