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那晚的事件像是一道分界線, 悄無聲息地将他們隔在了兩端。
屈茂行沒幾天就發現,孟遂對他的态度似乎有所轉變。
每日除了工作上的往來,孟遂再沒多和他說過一句話。
下班之後也是早早離開,連招呼也不打。
屈茂行一開始還以為他是因為那晚的事在生氣, 直到有一天上班時沒看到他的身影。
屈茂行擔心他是不是出了什麽事兒, 正準備給他打電話, 卻在辦公桌上發現了一封辭職信,旁邊還放着一枚紅色的禦守。
屈茂行心中一跳, 走過去打開, 上面只有短短的幾句話,公事公辦得像網上摘抄下來的模板。
只有最後一行是手寫的, 像是臨時突然決定加進去的話,因此與周圍打印的字體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禦守是我拿走的, 抱歉。”
明明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屈茂行卻險些拿不住,在原地愣了許久,才伸手去拿桌上的禦守。
然而不知是不是因為已經接受了禦守丢了的這件事,因此心中卻并沒有多少失而複得的驚喜。
有的只是悵然若失和幾分他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在原地愣了許久,才剛反應過來似的拿出手機, 撥通了那串熟悉的手機號碼。
電話很快接通, 然而對面卻沒有說話。
屈茂行似乎也沒想到這麽順利, 腦海中還是一片混亂,好半天才組織好語言。
“你現在在哪兒?”屈茂行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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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遂沒回答,而是淡淡地反問道:“有事嗎?”
屈茂行被問住,絞盡腦汁地搜索起理由來,“你的工作……”
“已經和懷特交接完了,他很不錯, 完全可以勝任你的新助理。”
“和易作集團的合作一直都是你跟着的……”
“資料我已經全部整理好了,就在文件櫃,編號B002373。”
屈茂行聽着他從容不迫的對答,這才意識到他不是一時興起。
是不是那個晚上,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
“還有事嗎?屈總。”孟遂道。
屈茂行被他問得一愣,張了張嘴,終于問出了那個他最想知道的問題,“你要去哪兒?”
這話一說出口,屈茂行也知道有多好笑。
他看不見孟遂的表情,但是聽到一聲氣音,大概也是在嘲笑他吧。
電話中的聲音空白了許久,屈茂行的手指也不由跟着縮緊。
然而孟遂最終也沒回答他。
他只聽見一聲登機提示,對面就挂斷了電話。
明明什麽聲音也沒有,然而他卻很清晰地聽到了“咔噠”一聲,似乎有什麽在他們之間斷掉了。
“屈總,我先下班了。”懷特把資料整理完,敲門走進來對他說道。
屈茂行擡頭回了聲“好”,然後便繼續投入到工作中。
懷特見狀,自己帶上門走了出去。
然後和下了班的同事一起向電梯口走去,用英語交談道。
“屈總這是怎麽了?最近加班加得也太狂野了。”
“是啊,上次我晚上值班,看到他快十二點才走。”
“這算什麽,我有一次早上六點來,就見他已經在這兒了,也不知道他到底回家沒?”
“中國人工作起來也太不要命了吧。”
“亞洲人确實都挺努力的。”
“其實……”一直沒作聲的懷特這時突然開了口,“你們有沒有覺得是孟特助離職之後,屈總才變成這樣的?”
屈茂行從公司出來的時候,天已經徹底黑了。
他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已經是淩晨。
但他一點也不困,大概是因為工作強度的原因,甚至還有些餓了。
他知道自己現在就算回去也睡不着,因此并不着急回家,決定去吃點夜宵。
現在這個點開門的飯店少之又少,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火鍋店。
好巧不巧,正是他上次和孟遂來過的那家。
這個點吃火鍋的沒什麽人,于是屈茂行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然後點了個牛油辣的鍋底。
店員詢問辣度的時候,他想了半天,回了句,“特辣。”
如果孟遂在的話,估計當場就跳腳了。
可惜他不在,屈茂行可以為所欲為。
因為人少,所以上得很快。
店員幫他将鍋底燒開,正想幫他下菜,但被屈茂行拒絕了。
“我自己來吧。”
店員了然地點了點頭,轉身走了。
只剩下了屈茂行一個人。
沒人在旁邊他更加自在,将菜一股腦下進去,然後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他還是第一次挑戰這個辣度的鍋底,很快汗就被辣得淌了下來。
嘴巴裏火辣辣的,像是有火在燒,很快就蔓延到了胃裏。
胃立刻燒了起來。
屈茂行胃不好,是這些年生意場上落下的毛病。
本以為只要不喝酒刺激就沒事兒,沒想到吃點辣的都不行。
胃越來越疼,屈茂行放下筷子,看着鍋裏的紅油,吃不下去了。
他其實并沒有那麽喜歡吃火鍋。
但是他知道晏欽喜歡吃。
大概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原本于他而言普普通通的火鍋突然特別了起來。
因此應酬之外的飯局,他都喜歡點火鍋。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緣故,孟遂每次和他一起吃飯幾乎吃的都是這個。
想到這兒,屈茂行瞬間更加吃不下了。
他想起這麽多年兩人一起吃飯時他總是對孟遂說,“不用遷就我。”
可是,他好像從來沒問過孟遂喜歡吃什麽。
這頓飯終究沒有吃好,屈茂行只吃了幾口便結束了戰鬥,拖着一個火辣辣的胃回了家。
然而大抵是這次吃得太辣真的傷到了,屈茂行一直疼到半夜也沒睡着。
于是爬起來吞了幾片胃藥。
吃完之後便重新躺回了床上,蒙上被子逼着自己睡過去。
然而依舊沒用,胃裏仿佛有人正拿着小錘子上下敲,這讓屈茂行合理懷疑他是不是又胃出血了。
又忍了半個小時,情況依舊沒有任何好轉,屈茂行疼得頭懵,覺得不能再這麽下去了,于是爬起來穿了衣服,然後扶着牆一步步向外走去。
然而越走腳步越軟,還沒到門口,連已經連擡腳都費勁,眼前也越來越黑。
他剛強撐着打開門,就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他今天不會是要交代在這兒了吧?屈茂行想。
也不知道為什麽,昏迷前他最後想到的竟然是一個老掉牙的情感測試題。
如果這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你最想和誰度過?
和誰呢?
還沒等他想清楚,屈茂行就失去了意識,徹底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時,是在醫院。
屈茂行的身旁站着一個白人護士,正在給他挂吊瓶。
見他醒了,沖他笑了一下,用英語問道:“你醒了,要喝水嗎?”
屈茂行搖了搖頭,問道:“我怎麽會在醫院?”
“一個先生送你過來的。”
“先生?誰啊?”明知不可能,然而他的語氣中還是不自覺帶上了一份期待。
“他沒有留下姓名,只說是你的鄰居。”
“鄰居?”屈茂行愣了一下,昏沉的大腦搜尋片刻,才終于想起,他的鄰居是孟遂。
想到這兒,屈茂行掙紮着想要起來,但很快就被護士眼疾手快地按了回去。
“你幹什麽?你才剛醒,還不能起身?”
“他呢?”屈茂行哪裏還能還能顧得上那麽多,連忙拽住護士的胳膊問道。
一個沒注意用的是正在輸液的右手,輸液管上立刻出現了鮮紅的液體。
護士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按住了他,重新給他紮了針。
雖然處理得很迅速,但他手背還是青了一片。
“先生,你這是幹什麽?別亂動啊!”護士叮囑道。
“抱歉。”屈茂行連忙說道,“我就是想問問,送我來的那個人呢?”
“不知道。”護士搖了搖頭,“他繳完費就離開了。”
“去哪了?”
“不知道。”
屈茂行知道也問不出什麽了,于是沖她道了聲謝,決定等會兒護士走了便拔了針回去一趟。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突然如此沖動。
只知道他此時很想見孟遂。
很想很想見他。
哪怕只是說句話。
可是護士剛走,屈茂行便反應了過來,怎麽可能是孟遂呢?
他那天打電話時明明聽到了對面傳來的登機播報聲。
他當時應該是在機場,肯定早就走了。
所以怎麽會是他呢。
而鄰居……
他住的雖然是員工宿舍,但這棟樓并不是他們公司建的,只是買下了樓裏的一些房子,讓在這裏工作的華人居住。
他們公司的華人并不多,因此他們公司只買了十幾戶。
孟遂以前是住在他們家對面不假。
可是那一層住的不止他們倆,是別的鄰居也說不定。
想到這兒,屈茂行仿佛被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整個人瞬間清醒。
孟遂怎麽可能還會再管他。
想到這兒,屈茂行重新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
腦海中不由浮現出昏迷前的那個問題。
如果這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你最想和誰度過?
和誰呢?
出院後,屈茂行買了一個蛋糕。
醫生說他那晚的情況很嚴重,要是送來的再晚點,說不定真的會出什麽問題。
這麽說來那晚就是救命之恩。
他不去道聲謝确實不合适。
他們那一層一共住了三戶,除了他和離開的孟遂,只剩下了一家。
于是屈茂行直接端着蛋糕敲了他們家的門。
很快就有人來開門,是一個體格健碩的黑人小哥。
小哥看着他手中的蛋糕,一臉驚訝道:“給我的嗎?”
屈茂行點了點頭,對他道:“前天的事兒多謝你了。”
小哥聽得一臉懵,“前天什麽事兒?”
“就是你送我去醫院,如果不是你,我可能就交代在這兒了。”
“我?”小哥迷茫地揉了揉後腦勺,“你是不是認錯人了,我沒有送你去過醫院。”
屈茂行一聽也愣住了。
“不是你嗎?”他追問道。
“不是,你認錯人了。”
“抱歉。”屈茂行說着,目光落在了旁邊那戶的門前,“那可能就是我認錯人了。”
屈茂行端着蛋糕向隔壁走去,不知為何,每一步都走得艱難。
明明幾分鐘的路程,他卻好似走過了半生才走完。
以至于到了門口時,他竟隐隐有些虛脫。
屈茂行垂眸看着手中的蛋糕,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擡起手指敲了敲門。
“咚咚咚,咚咚咚……”
然而一連敲了許久,卻始終沒有人來開門。
直到最後胳膊舉得麻了,他才放下。
屈茂行又在門口站了許久,依舊沒有想明白。
所以那晚的人也不是孟遂的嗎?
那到底是誰?
屈茂行猜不到,幹脆不猜,有些頹然地端着蛋糕向回走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剛碰到自己家的門把手時,卻聽身後突然傳來了開門聲。
屈茂行扭過頭去,然後看到了孟遂。
他還是那副不冷不熱的模樣,淡淡地望着他。
似乎一切都還和以前一樣。
他們只是一夜沒見。
只要屈茂行回頭,孟遂總會在他身後。
“你……”屈茂行不知怎麽,嗓子突然有些啞,“沒走啊……”
孟遂沒回答,只是反問道:“找我有事兒嗎?”
“那晚是你。”屈茂行突然說道,這話沒頭沒腦,卻帶着說不出的篤定。
“不是。”孟遂回道。
屈茂行聞言突然笑了一下,端着蛋糕走了過來。
“我都沒說是什麽,你怎麽就答了?”
孟遂也知露了餡,抿住嘴唇不肯說話。
“這個蛋糕給你。”屈茂行見狀,把手中的蛋糕遞了過去。
孟遂垂眸看了一眼,擡手接過,然後看向他,“還有事嗎?”
屈茂行猶豫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還是什麽都沒說,搖了搖頭。
孟遂見勢便要關門,卻被屈茂行擡手攔下。
“松手。”孟遂道。
屈茂行搖了搖頭,真誠道:“孟遂,回來吧。”
孟遂掀起眼簾望了他片刻,反問道:“憑什麽?”
屈茂行啞了聲。
孟遂也沒再勉強,抱着蛋糕轉身走了進去。
屈茂行見狀,趁機跟了上來。
“孟遂……你不會走了吧。”
“為什麽不會?”孟遂把蛋糕放到桌上,順勢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我是賣給你了嗎?我也要有我自己的生活,除非……”
“除非什麽?”屈茂行問道。
孟遂擡眼看向他,冷冷淡淡地笑了一下,“裝什麽傻?我想要什麽你不知道嗎?”
屈茂行聞言沉默了下來。
孟遂見狀,垂下眼眸,斂住裏面的神色,起身背對着他,“回去吧,這個蛋糕我收下了,從今以後我們誰也不欠誰的了。”
過了許久,他終于聽見了腳步聲。
只是那腳步聲不是離開,反而離他越來越近。
孟遂有些驚訝地回過頭,然後就見屈茂行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擡頭望着他。
孟遂剛想問他幹什麽,就聽他說道:“如果我願意邁開那一步,你還會在嗎?”
孟遂聞言,漆黑的瞳仁瞬間放大,一瞬不瞬地看向他。
“你說什麽?”饒是努力克制,孟遂垂在身側的手指還是忍不住輕輕顫動。
“我們……試試吧。”
孟遂知道自己應該表現得矜持一點,不在乎一點,他總不能一輩子都被屈茂行拿捏得死死的,憑什麽他要試試就試試?
可是看到屈茂行期待的眼睛時,孟遂的心瞬間就軟了,他又覺得,就算一輩子被拿捏,又能如何呢?
于是他幾乎是立刻順從自己的心,應道:“好。”
“明天回來上班吧。”屈茂行得寸進尺。
孟遂沉吟片刻,回了句,“……嗯。”
“對了,你不是走了嗎?怎麽又回來了?”屈茂行繼續問道。
孟遂沒說話,沉默了半晌,最終只回了兩個字,“秘密。”
沒錯,這是他的秘密。
那天他遞了辭呈之後确實拉着行李去了機場,可是登機的前一刻,他又下來了。
他終究舍不得屈茂行。
可是這不能告訴他。
畢竟自己自己在這段感情中已經夠被動了,豈能讓他一直處于上風。
但他不知道,屈茂行也有一個秘密沒告訴他。
屈茂行在醫院的兩天,終于想通了那個問題。
如果這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你最想和誰度過?
和誰呢?
屈茂行在醫院選了好幾次。
答案都是孟遂。
于是他想,這算是邁出了那一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