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009

但燕驚雙轉瞬便停了下來,她能感覺到大師的視線落在了她發顫的指尖上。

像是被人窺探着,燕驚雙忽然不想再做這日行一善了。

可燕驚雙剛想離開,大師的聲音卻又是響起。

“你對她很憤怒,她傷害過你?”

這一回大師清雅的聲音更沉了沉,隐隐聽着像有幾分薄怒。

燕驚雙微愣,暗道自己是不是因為昨夜沒睡,以至于今日有些感覺失準。

不過大師的态度,還是讓燕驚雙沒起身離開。

最近的她,真的有些累了。

寧墨的事也好,燕府的事也好,彈幕的事也好,她不想讓別人跟着一起擔心,只能藏在心底。

燕家人多多少少都有一樣的性子,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扛起責任,守護燕家。

燕守壹,燕九命都是這樣。

燕驚雙也是這樣。

從小,燕驚雙便極其懂事。

卻也不是一開始便是個懂事孩子,大概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可能……

是從祖母第一次想毀掉她這張臉開始吧。

祖母厭惡她這張臉,父親看見她這張臉就難過,她就選擇易容去遮蔽。

甚至,她自己也很久沒看過自己真正的臉了。

畢竟,她自己也是厭惡的。

厭惡自己竟同那個女人生的一模一樣。

那個抛棄了燕府,抛棄了父親,抛棄了大哥、九命還有她的女人。

燕驚雙名義上的母親。

燕府的功勳是馬背上打下來的,但因功高蓋主,小人讒言,引得了當今聖上的猜忌,當時燕家被誣陷了一個大罪,舉家流放。

小小的燕驚雙穿着破爛的囚衣,帶着手铐腳铐,被人抽着鞭子,卻還不忘保護着比她更小,身子更瘦弱的燕九命。

而他們的母親在一群官兵沖進燕家那一日就跑了。

後來,她依偎在另一個華服男人的懷裏,施舍一般地同祖母,還有燕家三兄妹說道,她可以救他們。

只要燕家三兄妹乖乖跟着她回去,改姓跟着那個男人。

而祖母也會被她安置在一處別院靜養。

燕家三兄妹異口同聲地否決,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女人,失望痛恨心寒全然交織在一起。

祖母氣得啐了那個女人一口,結果那個女人反手一個巴掌打在祖母臉上,祖母頭撞了牆,昏了過去,瘋病也是在這個時候落下的病根。

女人卻驚詫地看着自己的手,無辜地在那個華服男子懷裏顫着眼,說自己方才是一時氣急,然後又一臉痛心地看着燕家三兄妹,仿佛她受到了多大的傷害一般。

而她身旁的那個男人在她走後,卻再次出現,目光陰鸷的看着燕家三兄妹,讓一旁的官兵“賞”了他們一頓鞭子。

燕驚雙護着燕九命,燕守壹護着祖母。

等到父親趕來救援之時,燕驚雙和燕守壹差點沒了命。

後來,燒的迷糊的燕驚雙知道有人替他們燕家平了反,但聖上還是猜忌,功勳侯爵雖保留,卻收走了父親的兵權,更派他去江南領了一份閑差。

而那個在京師享着榮華的女人卻成了燕府上下絕口不提的心魔。

祖母的瘋病跟當時頭部受了重擊有關,再加上那個女人的刺激,讓祖母每次發病時,便會痛罵那個女人。

燕驚雙同那個女人長着一樣的臉,年少時見到發病的祖母,便會被她拎着了後脖打罵,最嚴重的一次,便是那次祖母想用熱水壺砸她的臉。

清醒後的祖母,自是對燕驚雙百般道歉,甚至想搬離燕府。

可燕家人好不容易能團聚,分離是萬萬不可以的。

燕驚雙看着痛苦的祖母,和看着自己的臉會略有出神的父親。

她厭惡這張臉。

于是,她用易容術遮掩住了它。

今日聽聞在千佛寺靜養的祖母昏倒,燕驚雙心頭一跳,知道祖母是知曉了她退婚一事,受了刺激才昏倒的,而祖母近些年因為瘋病纏身,身子骨越發有些不健朗,她不怪祖母發病時那般對她,只求祖母能健健康康的。

燕驚雙一路忐忑,好在她見到祖母之時,祖母面容已然有些紅潤,神色亦是平靜了許多,燕驚雙同發病的祖母打過多次交道,一眼便能看出,祖母此刻并沒有發病。

她心下微松,走了進去。

靠在床榻上的祖母,剛由丫鬟服侍喂了藥,空氣裏藏着一股淡淡的藥苦味。

看見燕驚雙進來,祖母擡起了有些發軟的手,同她召了召。

“雙丫頭來了,過來陪祖母坐會。”

燕驚雙依言坐了過去,接替丫鬟手裏的甜羹,拿起白瓷勺,給祖母喂着。

只是喂着喂着,燕老夫人略有些渾濁的眼便續起了淚水,燕驚雙一愣,忙放下碗,拿出手帕,替燕老夫人擦着眼淚,驚詫道。

“祖母,這是怎麽了?”

燕老夫人卻一手握住了燕驚雙的手腕,一手捶着自己的胸口道。

“都是祖母的錯,如果不是祖母的病,你又何必隐藏容貌,還被寧家那臭小子背叛,以你之真容,要找一個比寧家那臭小子好多少的都行。”

“何必受這般委屈……”祖母的淚止不住,落在了燕驚雙的手背上。

有些灼熱,有些燙。

燕驚雙忙安慰道:“祖母不關你的事,寧墨本就早已心許旁人,這同容貌又有何關系,況且寧墨若真的只是重視膚淺外表之輩,又有什麽值得驚雙在意的呢?”

燕老夫人淚還是沒能止住,話雖這麽說,但她于心有愧,她這個孫女的容顏比之那個女人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而當年那個女人的容顏能讓那樣一個狂徒之輩一見鐘情,即便寧墨不是只重膚淺外表之輩,見了她孫女的真容,也斷不能輕易做出背叛之事。

更不會有外間那般難聽的流言。

是了,雖然燕驚雙退寧墨婚這件事,于情于理,她都能占領高地,但這世間并不全是明事理之輩,更有閑聽八卦之人,他們之中知道寧墨為了明初雪而背叛燕驚雙後,便好奇着這兩位女子的長相,也有好事者真畫了兩人的畫像。

對比之下,好些男子眼裏閃過明悟,戲谑道。

“難怪寧墨會動心,這換成哪個正常男人不動心,明初雪同燕驚雙兩人的長相簡直是雲泥之別。”

“哪個男人不想要紅袖添香,總不能夜叉添香吧。”

這話引起哄然大笑,但也卻讓燕驚雙隐隐多了一個外號——

“燕夜叉”。

其實燕驚雙擇選的易.容.面.具十分平凡,但也不醜,可明初雪之容,放眼杭州府,絕無超越,這般強烈的對比,才會讓燕驚雙背上“夜叉”之名。

這些流言,燕老夫人不想同燕驚雙說,免得她傷心。

在等待燕驚雙這段時間,燕老夫人也回想了這些年的很多事,她臉頰還挂着些許淚痕,眸光卻緩緩定了下來。

她輕輕拍着燕驚雙的手背道。

“驚雙,這些年你為了祖母,為了你父親,也可以說是為了燕府受了不少委屈。”

燕老夫人擡眸,看向燕驚雙平凡的易.容.面.具,眼眶又是潤濕了不少。

“驚雙,做自己吧,不論是你的容顏,還是旁的什麽,不用再顧忌別人了。”

……

思緒回籠,坐在大師跟前的燕驚雙眸光卻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

她早已隐藏容顏多年,有一些是祖母的原因,有一些卻是自己的原因。

厭惡那個女人是身體的本能,她同樣厭惡跟她長得像的這張臉。

還有那個女人帶給她的另外一樣東西……

燕驚雙想起大師的問話,她擡手,輕輕将落在頰邊的一縷碎發順至耳後,動作沒有小女兒的溫柔,卻利落異常。

她的聲音泛着一股平靜的冷意。

“說傷害,她不配。”

良久,沉默在蔓延,只有隔着兩人的香爐,有袅袅白煙飄出,是栴檀的香氣。

燕驚雙垂眸。

佛家到底是講究與人為善,想起先前恍惚覺得大師是在替她憤怒的感覺,她只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沒睡好覺,産生了些微錯覺。

大師連她經歷過什麽都不知道,又如何能與她感同身受,大概還會覺得她戾氣重吧。

燕驚雙第二次起身想走,可大師的聲音卻是适時響起。

“既如此,東西本身是沒有對錯的,你又何必因為一個不配之人,讓自己陷入困頓之地。”

“徒守一方天地,會否會錯過許多風景?”

聞言,燕驚雙愣了愣,止住了想離開的動作,透過袅袅的白煙看向大師。

她腦海裏好似有一層灰霧正在慢慢散去。

對面的大師也不着急,似在等燕驚雙慢慢品讀其意思。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大師忽而又道。

“施主所言之物,撇去那人,論其本身,你自己可是歡喜的?”

燕驚雙沉靜的眉輕輕動了動。

她自己這張臉,在沒有發生那件事之前,她自是歡喜的,幼時也不像現在常年着武打勁裝,那時家裏光景好,她有很多漂亮的衣裙,還有許多好看的首飾,每日換着不重樣的戴。

還有另外那個東西……

燕驚雙心裏悠然嘆氣。

“自是歡喜的。”

對面大師好似早就知道燕驚雙會如此回答,他沒有多少意外的情緒。

幾息後,那道清雅的聲音再次響起。

“莫因他人之過,而轄制自我。”

短短一句,沁人心脾。

此時,檀香燃盡,白煙散去。

燕驚雙眸終是緩緩亮起,腦海裏那層迷霧也徹底散了去。

燕驚雙驚詫地看着身前這位大師。

準确而言,是只能盯着這位大師的手看。

事實上,她直至剛剛都未覺這大師真能解開她的困惑,只是有些事她壓在心底太久了,興許是要找個人傾訴傾訴,大師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大師,今日事了,再無關聯,這也是她一開始未走的原因。

可未曾想,眼前的大師并未知她真正苦惱為何,但卻開解到了點子上,轄制住燕驚雙多年的枷鎖,也是那另一半雪。

竟是在這平平無奇的一日,平平無奇的院落裏,被一位平平無奇的大師開解成功了。

一時,燕驚雙心頭的疲倦仿佛被一掃而空,尤如重石落地。

再這麽一打量大師,竟也真感覺此人身上有那麽幾分不凡神秘。

燕驚雙看着對面大師垂于身前的頭發,有些羞愧。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着相了。

燕驚雙起身謝過大師後,從錢袋子裏拿出了兩個沉甸甸的金元寶,往半拱形的缺口裏遞了進去。

“大師,您是個高人。”燕驚雙聲音含着些許輕松的笑意。

不過,對面的大師卻沒有立馬接話,而是等了一會,才緩緩道。

“施主謬贊了。”

一刻鐘後,燕驚雙已然起身離去。

木板裏的大師卻還未起身,他看向身前兩個金燦燦的大元寶,唇角緩緩勾起。

回去的時候,燕驚雙沒事幹就盯着彈幕看。

眼下,她面前的彈幕并不是很多。

其實,一開始的時候,她跟前的彈幕就不是很多,有時候一日都沒有一條。

而且一開始的彈幕很奇怪。

【打卡!】

【打卡+1!】

【打卡+2!】

……

燕驚雙剛開始根本不明白是什麽意思。

後來有一條彈幕說。

【打卡燕驚雙,免去廣告30秒,可惡,怎麽這個虛拟小說世界還跟電視劇一樣有廣告呢,而且為什麽只能指定男主女主男配和女配,我想看小鶴鶴的盛世美顏。】

【而且男主女主男配都擠滿了人,打卡都要排隊,只有燕驚雙這裏松點。】

而早些時候,燕驚雙單獨之時的彈幕,大多是這種打卡之流,眼下因為前些時日退婚,倒又新跟過來了幾個。

其他都是白色彈幕,只有一條綠色彈幕極為紮眼。

這條綠色彈幕熟悉的畫風,讓燕驚雙意識到它就是先前總提醒她的那條白色加粗彈幕,只不過它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提醒了燕驚雙。

但燕驚雙還是對它頗有感激之情,至于為何後面它會變成綠色。

似乎因為後面它總幫燕驚雙說話,就被別的粉絲讀者舉報,想屏蔽它的發言,誰料它是個土豪玩家,一砸砸了好幾萬,還只給燕驚雙這個人物角色砸錢,讓燕驚雙一個被大部分讀者讨厭的角色都能爬上人物角色榜前十名,也因此彈幕顏色變成了“土豪綠”。

雖然燕驚雙收不到這些錢,但莫名地還是會有些許動容。

這個世界,興許也沒她想的那麽壞。

就在燕驚雙思索着,忽然閃過一條彈幕引起了她的興趣。

【姐妹們姐妹們,天降好運!剛剛我在寺廟閑逛竟然看到顏鶴卿了!!!】

【雖然只是一個背影,但小鶴鶴的神采風姿,就是背影都與衆不同。】

【在哪在哪?】

【我在寺廟後門看到他的,他袖間還拿着兩個金色的東西,有點像金元寶,看着好像十分珍貴的樣子。】

【切,白高興一場,那你肯定看錯了!誰都知道顏鶴卿最不喜歡金元寶,覺得那東西可俗了,還十分珍貴?你一定看錯了。】

燕驚雙看到這裏,有些詫異,顏鶴卿剛剛也在千佛寺,雖她現在已然全無男歡女愛的心思,但欣賞美總是大家的共通之處,燕驚雙有着好奇心。

但後面又看到顏鶴卿居然不喜歡金元寶,燕驚雙倒是可喜歡金元寶了。

金元寶能買好多好多她喜歡的酒。

燕驚雙微微靠在馬車內的軟墊上想着。

果然谪仙與俗人還是有區別的。

她這等俗人,同顏鶴卿果然不是一路人。

燕驚雙這般想着,另有一條彈幕忽而從她眼前飄過。

【哈哈哈哈姐妹們沙雕奇葩新聞共享,剛剛我也去寺廟溜達了,結果看見一老和尚站在晾衣杆前破口大罵,說這年頭破了洞的僧袍都有人偷哈哈哈哈,不知道是哪個王八羔子這麽饑不擇食哈哈哈哈!】

燕驚雙“噗嗤”一樂,心情徹底輕松了下來。

作者有話說:

小鶴:雙雙誇我,雙雙還給我零花錢,我要存起來,給雙雙買酒喝。[乖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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