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饒是彥昭脾氣再好,再能屈能伸,這會聽見那群二代的話,也不禁覺得氣惱起來,他一把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人,來到司麒面前。
司麒倚在躺椅裏,渾身酒氣,臉頰上浮現出不正常的紅暈,他對着彥昭笑起來,那雙好看的眼睛彎成兩灣月牙,伸出一只手撫上彥昭的頭頂,然而,從口中吐出來的話卻令人分外心寒。
他說,彥昭,你确實是司家養的一條聽話乖巧的小狗,不枉費我将你帶在身邊這麽多年。
彥昭的心随着司麒的話沉下去,其實他早該從司麒的言行舉止中看明白自己的地位,可也許是人心總是容易犯賤,彥昭還仍抱着一些希望,比如司麒的性格本就是有些任性的,只要等他們長大,司麒對他的态度就會有所改變。
他想,至少自己是陪伴在司麒身邊那麽久的人,在他心中總歸會有些不一樣吧。
然而,司麒醉酒之後的這一句話如涼水從頭潑下,潑得彥昭醍醐灌頂,大腦從未那樣清晰地明白一件事情:他拿司家當救命恩人,拿司麒當自己所豔羨和向往的愛慕對象,但在對方眼裏,自己的地位或許就是卑賤如狗。
狗,并不是一個全然的貶義詞,它只是意味着可有可無和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旁邊的人還要說些什麽,然而從他們所在的庭院門口,忽然傳來鐵門打開的聲音,剛才對彥昭出言不遜的二代轉過頭去,叫道:“什麽人,這個院子今天被我們包了。”
“很抱歉打擾各位。” 庭院門口的人走到燈光下,衆人這才得以看到他的臉,一個長相沒什麽記憶點的男人,身上穿着莊園裏常見的執事服,唯一令他與衆不同的是白人身上罕見的一頭烏發,他的眼珠是一種很淺的藍色,那種淺藍讓彥昭總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你是誰?” 為首的二代發問。
“吉爾伯特,我是這間莊園主的管家。” 他的臉上沒有什麽多餘的表情,走向前來,目光掃過衆人,在彥昭的位置上頓了一頓。
“莊園主,你是說勞倫廷公爵?” 那群二代裏有人對這裏的情況很熟悉,當即報出了那位公爵的名字。
彥昭在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下意識擡起頭來,他看向吉爾伯特,又連忙轉頭去看司麒的表情,顯然是想起來之前司麒因為他乘坐了公爵先生的汽車而大發雷霆的事。
幸運的是,司麒并沒有什麽反應,他今晚攝入了太多酒精,大腦反應遲鈍,只是垂着頭坐在那裏,手裏還端着香槟杯,一個人不知道在想什麽。
“是。” 吉爾伯特的反應仍舊彬彬有禮,他招呼道,“公爵先生念今日天色已晚,最近山區又出現野獸傷人事件,各位不便在這個時間點回去,不如留宿莊園,待到第二天白晝時再行離去。”
吉爾伯特的用詞也很有古典派的味道,不過,現場的各位二代正興奮于自己竟然有機會結實當地議員這樣的大人物,完全沒注意到這些細微的地方。
彥昭愣了愣神,将注意力轉回司麒身上,此刻見司麒一臉醉酒後頭疼的樣子,只想着公爵行方便的時機真是巧極了。
吉爾伯特見衆人沒有異議,便欠了欠身子,開口道:“諸位所在的外院別墅有四間卧室,可留宿四人,剩下的人還勞煩跟随我們的車前往裏院,只是裏院的建築年代較長,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請多見諒。”
莊園外院是專門修建出來的俱樂部,常有游客來往,而裏院則屬于私人區域,并不對外開放。外人只聽說紅月莊園占地面積極為廣大,從紅月亮灣到南部山區,幾乎都被涵蓋在內,但稍微往山上的地區鮮少有人見過,一來不方便,二來關于那裏有一些不太好的當地傳說。
當然,這些傳說僅限于在山下農莊老一輩的農夫之間流傳,并沒能真正傳入這些二代們的耳朵裏。
他們只是因為喝了酒、盡了興的緣故,故而不願意再經歷一番行車勞頓,于是,在座最沒話語權的幾位自動站出去決定跟吉爾伯特離開,彥昭也在其列。
彥昭一路上隐隐有些擔心司麒的狀态,思緒不寧,他總覺得司麒最近态度變化很大——他莫名其妙多了許多聚會,而且每次聚會都回來得很晚,像今天一樣喝酒喝成這個模樣更是頭一回見,倘若他們還在國內,司家是斷然不會允許自己頗受期待的繼承人在外爛醉如泥。
直到汽車停穩在一棟小樓前面,彥昭才恍然驚覺整個車廂內竟然只剩下自己同這位吉爾伯特先生兩個人。
“剩下的人呢?” 他問,雙手放在膝頭緊張地握起來。
吉爾伯特仍舊保持着公事公辦的态度,疏遠而禮貌地回話:“剛才路過另一棟樓,已經将他們先行放下,如今只剩下您一個人了,先生。”
彥昭還從未被人稱呼過 “先生”,當即覺得更不自在起來:“那我……”
“委屈您今晚留宿殿…… 公爵大人的別墅。” 他說着下了車,又繞到後面替彥昭開了門。
彥昭仔細思慮總覺得事情透着一股古怪,不過,思來想去那位公爵大人年輕且富有,不至于在自己身上謀取什麽,況且,那位勞倫廷公爵曾兩次替他解圍,顯然是個善良仁慈的人。
他跟在吉爾伯特身後下了車,低聲道謝。
面前是一棟紅磚別墅,隐蔽于山林之中,看上去有些年頭了。別墅外牆攀附着爬牆虎,如今是冬天,只剩下一些密密麻麻的棕色枝幹,往上看,別墅的窗戶是複古的拱形結構,而屋檐上隐約還能看見一些野獸模樣的牆雕,天色太晚,看不清具體描繪的內容。
吉爾伯特不知道什麽時候在手中提過一盞燈,走在前頭将彥昭領了進去。
直到彥昭進入溫暖的室內,這才驚覺自己的行為有多冒犯:“先生。” 他叫住了吉爾伯特,“我在這裏難道不會打擾公爵先生休息嗎?”
“不會。” 吉爾伯特向他颔首,“是公爵大人想見你。”
他的話音剛落,還沒等彥昭消化完其中的內容,就聽見旋梯出傳來一陣腳步聲,他循聲望去,見那位俊美無比的公爵先生正站在那裏,含笑看向他:“真是抱歉,沒經過你同意就請你來這裏做客。”
“是我打擾了。” 彥昭連忙擺手,他的目光堪堪掃過公爵的衣着,只見那人身上的黑色睡袍系得整齊,長發披在身後,用一根墨綠色的發帶束起,轉動着左手上一顆藍寶石戒指,似笑非笑看着他,顯然是從安眠中起來。
彥昭愈發不好意思:“聽說您要見我?”
勞倫廷點了點頭,他走到彥昭身邊,忽然伸出手摸在他的頭發上,低聲開口:“這是怎麽搞的?”
彥昭這才想起來,剛才是被那群二代推入水中,衣服和頭發全濕了,恐怕自己現在的形象邋遢得不行。
他漲紅了臉,向後退了一步:“對,對不起,公爵先生。”
勞倫廷的手懸在半空,驚訝道:“為什麽要跟我道歉?”
彥昭 “因為因為” 了半天給不出一個答案,他後知後覺想起來,自己渾身上下濕透了,剛才又在室外被寒風吹了半天,按道理來說應該早就渾身不自在,甚至早就流鼻涕了,可是,要不是勞倫廷說起這件事,他都快要忘了自己剛從水裏出來。
勞倫廷沒有等來彥昭的答案也并不在意,他再次叫了吉爾伯特的名字,讓他帶彥昭去樓上的客房洗澡睡覺。
“希望你不要着涼。” 勞倫廷露出一抹促狹的笑意,很快那笑意又消失不見了,“睡個好覺吧,我的孩子。” 說罷,他再次轉身向樓上走去,留下一道背影。
彥昭跟着吉爾伯特來到客房,發現那裏頭幹淨整潔仿佛是酒店。
“房間每天都有人來打掃,先生可以放心使用。” 吉爾伯特簡短地解釋道,“更換的衣物已經為您放進浴室,您自行使用,如果有什麽問題可以拉拽牆壁上的鈴铛,這樣我會及時趕到。”
“謝謝。”
彥昭道過謝之後,吉爾伯特就出去了,他看上去是個沉默寡言的人,而且很年輕…… 彥昭的印象中,那些貴族們的管家總是一些上了年紀、頗有閱歷的老人,也不知道為什麽吉爾伯特年紀輕輕就做到這樣的地位。
彥昭脫下衣服,茫然看着鏡中的自己,就在鏡子的左側,牆壁上挂着剛才吉爾伯特所說的鈴铛——那東西彥昭只在一些歷史電影裏見過,是富貴人家用來召喚奴仆所用的鈴铛,後來随着時代的變遷,更加方便的通訊,以及人與人之間更加平等的關系,讓這種搖鈴傳喚的事情減少了。
直到今天,彥昭才第一次見到它。
這真是一座奇怪的別墅,彥昭泡在浴缸中,擡頭看見天花板上畫着的印象派油畫,精神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