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也許是紅月古堡常年的黑暗,讓彥昭在掀開窗簾的時候,感到陽光無比刺眼,他皺起眉頭,下意識擡手遮擋陽光。

房間裏的侍女見狀,走上前來,将厚重窗簾中的第二層紗簾拉上,陽光被過濾一層,變得相對柔和,彥昭身體上的不适感減弱,然而,他卻并不感謝那侍女的做法。

恐懼。

這個詞常年環繞彥昭,在養父病重的時候,他恐懼那個與他相依為命的中年男人離開他,而寄宿在司家的時候,他又開始恐懼司麒陰晴不定的情緒,直到如今到了異鄉,雷納爾市,仍舊有很多讓他感到恐懼的地方。

原本彥昭以為恐懼感是會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消退的,但事實好像并非如此,他現在已經成年,但兒時的不安還是常伴他左右。

比如現在,彥昭注視着門外侍女端進來那杯鮮紅色的液體,香甜的氣息伴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味道迅速在整個房間內蔓延,彥昭很難描述出相似的味道,非要說的話,這液體散發出來的氣息對于饑餓的彥昭而言,就仿佛遠航于大海上的水手聽聞美人魚的歌喉——極具魅惑力,卻又極為危險。

“拿走。”彥昭轉過身去,他放在身側的手已經捏成了拳頭。

若叫是原來,彥昭是怎麽都不會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會用這種生硬的語氣對女性說話,而現在他實在是沒有力氣和她們争執。

這樣的事情在古堡裏已經上演了好幾天,每到餐點都會有人為他端上這麽一杯紅色的飲品,彥昭不知道那是什麽,但可以确定那肯定不是什麽該死的草莓汁,聯想到那天在地牢中看到的場景,滿屋子的血跡,未被清理的針頭和管子……

彥昭打定主意不會碰那東西……其實,他已經隐約猜到了那是個什麽玩意兒。

侍女已經習慣了彥昭的反應,端着餐盤離開,再次上來的時候,手中換成了正常的食物:肉食,各種牛排、香腸什麽的。

彥昭不會拒絕那些東西,他甚至絲毫不顧及形象,刀叉并用,大快朵頤。

他很餓,一直很餓。

原先這種饑餓感還是可以被填滿的,只要他攝入高熱量高蛋白的肉食,而現在,這種饑餓感就像是無底洞一樣折磨着他,彥昭懷疑那是因為他曾經喝過的那杯古怪紅色飲料造成的,畢竟,他還從來沒在其他地方見到過這種飲品。

彥昭吃完了餐盤裏最後一點東西,旁邊立着的侍女很有眼力價上前收拾餐盤。

然而,彥昭卻在她拿起盤子的時候,忽然用手捏在了盤子邊緣。

侍女沒能将盤子取走,疑惑地看了一眼彥昭,不過,訓練有素的她,很快再次将目光垂下去。

彥昭有意向她打聽關于這古堡的事情,故而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沒那麽緊張,他問那個侍女的名字,又清了清嗓子道:“這幾天多虧有你照顧我。”

“我的名字叫詹妮,先生。”她保持着剛才的表情沒有變,“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我最近脾氣實在不太好,你也知道,我一直被關在屋子裏,也許這會讓你們很為難,實在是很抱歉。”彥昭垂下頭去,他不擅長演戲,因此,他盡可能避免自己和那侍女的目光對上,這讓他看上去有點可憐……亞裔群體在年齡上本來就顯小,而彥昭又長得一副很安靜乖巧的模樣。

任何人都很難對這麽可憐又可愛的“孩子”發難,詹妮也一樣。

說實話,她原本聽從安排來照顧彥昭,心中是有不樂意的,一來新生們通常不太有自控能力,二來彥昭看上去身份特殊,雖然沒人跟她提及,但她約莫猜測到這個新生的成長經歷跟大多數吸血鬼不太一樣——他不認同自己的身份,甚至就連正常的進食都很排斥。

事情很多的小子。

詹妮是這樣想的。

然而在面對彥昭的道歉時,她發現自己很難有什麽抱怨,于是微微欠了一下身子,表示自己沒有放在心上。

彥昭偷偷瞄了她一眼,見她雖然有所戒備,但是也沒準備真的跟看壓犯人一樣閉口不言,于是試探道:“一直在屋子裏待着實在很悶,也許我應該出去走一走,長時間不接觸陽光是會生病的,對嗎?”

詹妮不知道為什麽竟然笑了一下。

不過她很快調整了自己的表情,回複道:“這是殿下的指示,先生。”

“将我困在這個房間裏?”彥昭沒忍住揚起一點音量。

詹妮沒有說話。

彥昭嘆了口氣,放緩語氣:“我沒打算為難你,詹妮,我只是出去走走,每天待在一個房間裏實在是太悶了,至少我需要一些新鮮空氣……古堡那麽大,我也走不出去,你說是嗎?”

詹妮的表情有些動搖。

彥昭知道事情有戲,他擡起頭來看向詹妮,表情很真誠:“如果不放心的話,你也可以跟着我,總歸我只是去花園裏轉一轉。”

也許是勞倫廷确實沒有明确下達不能出屋的命令,又或許是詹妮自己也疲于每日每夜待在一個房間裏,即便這個房間面積不小,那也還是很憋悶的。總之,十分鐘之後,彥昭總算出現在城堡的庭院中。

這樣看來紅月古堡确實占地面積大得驚人,跟在詹妮身後繞了幾圈,彥昭甚至忘了出來的路。

面前是種滿灌木的庭院,彥昭不認識那究竟是什麽灌木,中間點綴着黃色的小花,枝條細葉成藤本狀,即便現在不是盛夏,看上去仍舊異常茂密。庭院裏種着玫瑰,像是被人精心打理過,玫瑰花苞嬌豔欲滴,還挂着清晨的露水。

圍在花圃中央的是一座噴泉,白色大理石雕塑,刻畫着一個不知名的女人,豐腴的身軀披着一張薄紗,她的手中倒舉着一個瓶肚圓潤和瓶頸修長的水瓶,噴泉的水就是從這裏流出的。

抛開現下的處境不談,紅月古堡內的一切都打理得很有格調,跟勞倫廷本人的氣質很是相符。

彥昭甚至覺得饑餓感都随着消退了。

他坐在陽光能照到的草地上,緩緩閉上了眼睛,他就這樣坐着很長一段時間,好像是睡着了一般。

詹妮坐在樹蔭下,遠遠看着彥昭,有些走神。

在時間的不斷流逝中,詹妮逐漸放下戒心,她想,反正無論如何彥昭也沒辦法離開紅月古堡的,他一個不認識路的亞裔,根本不可能繞過一整座山回到市區,這樣想着想着,詹妮就睡了過去,甚至在樹蔭下打起了小鼾。

彥昭睜開了眼睛,他在确認詹妮睡着過後,蹑手蹑腳溜出了庭院。

他雖然不認識路,但是可以依靠那棟高聳的城堡來判斷自己的位置,彥昭現在的位置在後院,他貼着城堡的牆壁,一路走到前院去。

彥昭的運氣很好,一路上都沒有碰到什麽人。

正在他暗自慶幸的時候,忽然聽到有腳步聲傳來,彥昭側身閃進陰影中,他看見一位身着黑袍的神父走入視野,而神父身後跟着的修女有些面熟,像是在哪裏見過……彥昭皺起眉頭仔細回想了一下,很快,他分辨出那是他曾在梅裏德爾大教堂裏見過的修女,蕾拉,應該是叫這個名字。

蕾拉跟在神父後面,忽然回頭望向彥昭的方向,她在詫異過後,追到神父身旁說了些什麽,神父的目光也向彥昭投來。

那應當是一位真正的神父,彥昭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意識到自己曾經将勞倫廷錯認成神父是一件多麽離譜的事情——那位神父先生雖然沒勞倫廷那樣耀眼,但他的目光中是帶着平和的一種善意的,即便他是在打量彥昭,卻沒有半點冒犯。

就在彥昭打算上前跟那神父說點什麽——他已經好幾天沒有跟城堡外面的人說話,這種選擇幾乎是下意識的。

然而,就在他打算這樣做的時候,忽然又有一道身影出現在城堡前院。

勞倫廷。

他穿着黑色的正裝,有意無意地向彥昭的方向側了側身子。

彥昭被吓得瞬間閃回牆角的陰影裏,心跳飛速——他還不想和勞倫廷面對面碰上,他的思緒很亂,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

可即便是這樣,彥昭仍舊沒能将自己的目光從勞倫廷身上挪開,他看着勞倫廷将神父送出城堡,然後沖着彥昭的方向走過來。

理論上來說,從勞倫廷的角度應該是看不到彥昭的,然而,彥昭就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那人,哦,也許他并不是人類。總之,勞倫廷判斷人的方式并不只有視覺,非要作比喻的話,那位公爵先生更像是一種野獸,從前他只是在沉靜的時候收起爪子,并不代表沒有危險。

彥昭呼吸一窒,他後退着想要逃跑,卻慢了一步。

勞倫廷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那位公爵先生的金色長發因為運動而散亂披在肩膀上,他看向彥昭的時候嘴角帶笑,像是在看一個胡鬧的小孩。

“昭。”他字正腔圓念了彥昭的名字,“為什麽不乖乖吃飯呢?”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