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南風覺得初九人真好。

他按着裴述的安排,領着自己辦好了手續,領好官服腰牌,又領着自己在大理寺前前後後轉了一圈,介紹了很多同僚與她認識,最後又帶她去了她辦公的地方。

很寬敞的房間,還有一個會客的小間,和自己在寧縣那個狹小的蝸居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南風覺得萬分滿足。

初九見南風滿意,說了幾句客套話就要告辭,南方忙叫住他,南風眼下最着急的事是租房子,她叫住初九自然是詢問附近租房的情況,這事對初九來說很是簡單,大理寺不遠的桂花巷幾乎就是大理寺的宿舍,很多大理寺的官員都住在那裏,初九有個相熟的牙人春九娘,為人極是爽利,大理寺同僚的房子,多半是通過她租的。

初九很自然地将春九娘介紹給了南風,南風立刻心急火燎地要去看房,初九想着好人做到底,便找了個衙役去找春九娘,約了半個時辰後桂花巷碰頭,待南風收拾妥當,親自陪着南風去看房。

初時一切都很順利,兩個女人一見面就看對了眼,聊得很是暢快,大有一見如故的感覺。春九娘領着南風看了幾套房,南風對住的并不講究,只覺得每套都好,格局好,家具好,地段最好,離開大理寺近,想着之前在寧縣要穿越大半個縣城去衙門,南風對這些房子滿意得不得了。南風最終選了最小的那套,小的房子自然便宜,而且家具齊全,當天就可以搬進來,對南風來說,再合适不過了。

南風是個爽利人,既然看中了,立刻拍板簽約,此時其樂融融,不過好氣氛在春九娘報出租金價格後戛然而止。

三十兩,一套小房子一個月的租金居然要三十兩,這在寧縣,可是一年的房租了。雖然對京城的物價有了心理準備,但在聽到三十兩租金後,南風還是驚鄂地張大了嘴巴:“這麽貴啊,怎麽這麽貴?”

春九娘誤會了,立時不高興了:“我春九娘做生意最是光明磊落,從不虛報價格做騙人的勾當,你要就是三十兩,一分不能少,不要拉倒。”

“怎麽就一分不能少了,買東西還不興還個價?”南風也不樂意了:“我還就要了,你不做自有別人做。”

“對不起,這裏的房子我獨家代理,你想要房子,就得和我談,不對,是沒得談,三十兩銀子,你愛要不要。”

南風用眼神咨詢初九,在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并沒有放軟語氣,反而更加強硬起來:“沒得談也得談,你不和我談也可以,從現在開始,我就派人盯着你,我就不信,你就沒有點不可告人的事情,我告訴你,我這個人,為達目的不折手段,不信你可以試試。”

這話一出口,初九就知道要糟,果然,春九娘暴跳如雷:“老娘還真不受人威脅,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樣!你一初出茅廬的小丫頭,居然敢威脅我,也不打聽打聽,我春九娘可不是好惹的。”

初九也不知道事情怎麽就發展成現在劍拔弩張的樣子,鬧到這一步,他這個介紹人真是裏外不是人。夏南風在寧縣左右逢源,還能連跳幾級升至大理寺丞,肯定不是個善茬,春九娘和她作對,只怕落不下好,原本想給春九娘介紹個買賣,現在反倒是幫了個倒忙。

初九知道春九娘的個性,不好勸,于是先勸南風:“夏大人,我看這樣,咱們這麽耗着也沒啥意思,附近還有幾處,地段也好,價格還實惠,我帶您去那裏看看?”

“不要”南風也是個犟的:“我就看中這裏的房子了,我就要這裏,哪也不去。”

南風說得斬釘截鐵,看起來是沒得勸了,初九轉而勸春九娘:“九娘,你看,夏大人好歹是大理寺丞,六品的官呢,你就稍微降一點價——”

“我呸”春九娘啐了一口:“她只是個大理寺丞,裴大人是大理寺少卿,正三品呢,也沒見人家仗勢壓人,我說多少人家就付多少,有些人吧,官不大,吃相倒是難看——”

南風聽到裴大人三個字後,眼睛一亮:“難道裴大人也住在這裏?”

“騙你幹嘛?”春九娘沒好氣:“桂花巷最裏面的那套就是,你之前看的第一套就緊挨着裴大人的房子。”

“春姐姐”,初九眼見着剛剛還很彪悍的夏南風,突然轉了畫風,那一聲甜膩膩的春姐姐,驚得初九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不過春九娘明顯不吃這一套,冷冰冰的:“裴大人旁邊的那套房,五十兩,也是一分不能少,你想清楚。”

初九知道春九娘并未借機加價,裴少卿旁邊的那套房,花園大了不少,房間更是多了三個,家具看着就很上檔次,而且新裝的地龍,五十兩絕對是物有所值。

南風臉上露出肉痛的表情,不過卻是很痛快,咬着牙應道:“五十兩就五十兩,成交!”

春九娘倒是意外:“三十兩你不肯,五十兩你倒是痛快,也不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其實啊——”雖然肉痛,但總歸一樁大事解決了,南風心情很好:“我的個性就是一定要占點便宜,不占點便宜,心裏就過不去,其實大部分人有這樣的心理,不過我比較嚴重。”

南風這般坦白,說得春九娘一愣,臉色也緩和下來,剩下的事情很順利,春九娘回去拟定契約,兩人約好下午去衙門辦手續,再告別時兩人又回到初見面時的情形,氣氛輕松愉悅。

春九娘要走時,南風讓她稍等,背轉身子,初九眼尖,看着她從袖子裏拿出一個錦袋,又在錦袋中摸索了一下,拿出一樣東西後,将錦袋放回袖中,這才轉身,将手中的東西放在春九娘的手中。

九娘一看,是一顆粉色的珍珠,個頭并不大,不過看着光澤瑩潤,品相不錯,南風笑道:“這是我們寧縣的特産,剛才不好意思,讓您見笑了,也虧得您,總算是治好了這愛占小便宜的毛病,這就當您治病的診金,請您一定收下。”

春九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看着手中溫潤瑩澤的珍珠,想了想,便握在手中,沖南風揚了揚手,笑道:“妹妹是個痛快人,珍珠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姐姐手上一時也沒有趁手的禮物,等尋到了,自給妹妹送來。”

南風也不客氣,笑眯眯地應道:“不急不急。”

初九看着兩人依依道別,覺得女人真是奇怪,前一刻還喊打喊殺,下一刻居然惺惺相惜了,還好自己當時沒有偏幫哪個,否則現在只怕要被兩人同仇敵忾了。

送走了春九娘,南風笑眯眯地看着初九,初九被他看得直發毛,然後,南風緩緩地伸出手,攤開掌心,赫然又是一顆珍珠。

見初九沒有反應,南風将手又朝初九的方向伸了伸,示意初九拿着:“九爺,拿着,送你的。”

初九本能地覺得夏南風的東西不好拿,連忙擺手:“無功不受祿——”

“怎麽叫無功不受祿呢,你介紹春姐姐給我認識,我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找到這麽滿意的房子,你幫了我大忙了——”見初九還在猶豫,撇了撇嘴:“這珍珠現在很便宜,算不得受賄,收下吧,大男人怎麽這麽墨跡?”

初九很久以後,才明白夏南風為什麽要強調珍珠現在很便宜,因為幾個月後,長公主戴着珍珠頭面開了賞花宴,豔壓群芳,寧縣的淡水珍珠就此出了名,不過幾個月的功夫,珍珠的價格生生地翻了數十倍。

如果是幾個月後夏南風送自己珍珠,初九是決計不敢收的,實在是太燙手了,不過這時的初九,懷揣着珍珠,全無感覺,坦坦蕩蕩地去見了頂頭上司裴述。

初九一回到大理寺,就主動去見裴述,将自己陪夏南風去找房子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是夏南風和春九娘的事情,繪聲繪色說得極是仔細。裴述靜靜地聽着,并不做聲,直到初九講得口幹舌燥,再無新的內容,裴述才淡淡地開口:“你怎麽看?”

初九撓了撓頭,有些為難,雖然和夏南風待了大半天,但夏南風到底是什麽個性還是霧裏看花,完全看不清楚,說她在自己面前裝瘋賣傻也可以,說她率性自然流露也行,初九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麽為難過。

“罷了”裴述不再為難下屬:“半天的時間讓你看清她,只怕也是為難你了,看不透也是好事,總比完全沒有城府要好。”

“這是怎麽說?”初九有些不明白。

“初九,我最擔心的是——”裴述的視線停留在牆上的一幅字畫上,一動不動,初九也不敢動,良久才聽裴述低聲嘆道:“我不怕她是誰的人,也不擔心她的後臺是誰,我只擔心她之前的所作所為是假的,是人為堆砌出來的,那就不好了,我不好,她也不好。”

初九知道裴述的無奈,這些年大理寺卿年老多病,待在衙署的時間并不多,大理寺真正主事的是少卿裴述,年紀輕輕,就已經是正三品的大員,看着光鮮,卻也危機重重。

南越建國不過二十餘年,民風彪悍,且經歷過戰争的洗禮與摧殘,加之法制建設不完善,犯罪率一直居高不下。大理寺作為刑罰審判的最高機關,除了斷案,還承擔着部分捉拿兇手的職責。而大理寺的官員,這方面的人才确實不多,大部分是科舉出身,熟悉法律條文,定罪是強項,但捉拿兇手,實在有些差強人意。這些年,這種矛盾益發凸顯,大理寺實在是太缺人了,所以在聽說寧縣有個斷案高手,他原本也有心接觸一下,如果真的有才就挖到大理寺來。不過未及他動手,她的調令就放在了自己的書案上。裴述沒有去盤算夏南風背後的勢力,能運作到這般地步的,總歸不過那幾個。其實提拔夏南風,沒有裴述的首肯,就算她背後的勢力再有能耐,也是不行的,裴述權衡了許久的利弊,終于默許了這次調動,他太需要一個斷案高手了,這種渴望,讓他摒棄了一切的顧忌,直到現在,他還是無法确定,自己的這次決定是對還是錯,到了他這個位置,只要走錯一步,也許就是萬劫不複。

“初九——”裴述沉吟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我想把你調去夏南風身邊,你意下如何?”

“一切聽大人安排”初九想也不想:“屬下一定把夏南風看牢,她翻不了天。”

“我不是這個意思”裴述擺了擺手:“你不能一輩子都跟在我身邊做個長随,我考慮了良久,如果夏南風真是個有本事的,你跟在她身邊,早晚都能出頭,比待在我身邊有前途。”

“大人——”初九真的感動了,少卿大人一直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只有他這個自小跟随在他身邊的人,才知道,這個男人其實體貼,善解人意,很溫暖。

“不過——”裴述阻止了初九的情緒泛濫:“不是現在,先看看吧,如果夏南風真的有本事,你再跟她也不遲。”

初九自然明白裴述的意思,夏南風這個外來者,破格上位,破壞的是大理寺長久以來的規矩,更阻了很多人的升遷之路,更何況她是個女人,被一個女人壓在頭上,對很多男人來說,是不能容忍的事情,可以說,夏南風已經成為了大理寺上下的頭號公敵,加之裴述的意思是放任不管,夏南風接下來的日子只怕不好過。先看看,不急着跟夏南風,這是裴述對自己的保護。

初九想了想,搖了搖頭:“屬下還是現在就過去吧,夏南風現在人單勢孤,急需要扶持,等她站穩了腳跟再過去,意義就不一樣了,現在過去,是雪中送碳,以後過去,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裴述深深地看着初九:“你可想清楚了?你現在跟了夏南風,若她立不住,你的前途也就完了。”

“沒事,不行就回來繼續伺候大人”初九憨憨地笑,并不很在乎,未來的事誰說得清呢,至少夏南風這個人,值得賭一賭,輸了——

就認賭服輸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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