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如意案塵埃落定,南風也算在大理寺紮根下來。
雖然南風在如意案中的作用并未對外宣布,但田錄對南風态度的轉變,是極反常的,加之裴述對謝樾的嘉獎,南風手下幾人這幾日莫名其妙的嘚瑟,都看在有心人眼中。能進大理寺的,就沒幾個傻的,所有反常的事情加在一起,結論一目了然。
所以南風進了大理寺後,并沒有因為是新人被欺負、被漠視,所有新人可能經歷的事情,她都沒有相同的境遇,只感受到了大理寺同僚們春天般的溫暖。
如意案算是一次大考,南風表現優異,得到了裴述的肯定,至少在裴述這裏,南風有了立足的根本。
南越因為建國時間不長,各衙署的職責與前朝有些不同,大理寺主要負責京城的重大案件的刑偵與審判,及各地上報徒刑以上案件的複審。南風覺得,通過如意案,裴述對自己的能力已有所了解,按理應該會讓自己負責京城的案件,地方案件的複審,時效性差,且并未實地介入,要推倒地方的最終判決,并不容易,需要很多條件。要發揮自己的特長,自然是能從頭跟到尾的初審案件。
南風沒想到裴述給她的第一個案子,是一樁複審案件。案件發生在半個月前,由刑部初審,現交給大理寺複審。說實話,複審案件發揮的餘地有限,更不用說是刑部初審的案件。說起來,這大理寺和刑部的關系,實在是一言難盡。
作為第一個正式接手的案件,南風自然希望是全新的案件,不過在仔細看完卷宗後,她多少有點明白裴述為什麽會将這個案件交給自己了。
目前南越首富是謝家,也就是謝樾他爹謝大年,但除了謝家,許家、羅家,單論財富,完全可以與謝家一較高低,但謝家是皇商,有着天然的優勢,這才占據了首富之位。
許家的掌門人是位女子,也就是這次案件的死者許芳華,雖然是繼承祖業,但這位許大娘子也稱得上是商業奇才,許家的産業在她手中發揚光大,并最終跻身南越富人榜前三位,在年前的皇商争奪戰中,許家在這位許大娘子的主導下,差點就勝出了。
就是這樣一位商業奇女子,居然被殺了,在自家的花園。誰都說不清楚,這個在許家說一不二的大娘子,為什麽半夜三更獨自一人出現在家中的花園,身邊連一個婢女也沒有。
許芳華被人用匕首一刀斃命,血流了一地,仵作說她是失血過多而死。匕首留在她的身體裏,很普通的一把小刀,鋒利,沒有特殊标記,在任何一家店都可以買到。
案件最初由刑部接手,刑部認為兇手應該是慣犯,理由一是許芳華一刀斃命,手段娴熟且殘忍;二是許芳華的首飾和貴重物品被洗劫一空,兇手明顯是沖財去的。刑部順着這條線往下查,不久就在黑市上找到了其中的一件首飾,順騰摸瓜,很快抓到了一個偷盜的慣犯。
但慣犯不承認殺人,不停喊冤,說首飾是自己撿到的。刑部的人自然不信,後來又在慣犯家中找到了同樣的匕首,又有許家的下人指認曾經看到慣犯在許家出入。綜合上述,刑部很快就将慣犯定了罪。
南風将卷宗交給徐長厚,讓他召集其餘幾人先看卷宗,待第二日再一起讨論案情。因為有了如意案的經歷,幾人對案件極為熱衷,竟然通宵達旦看卷宗,研究案件,積極程度完全出乎南風意料。
團隊四人,徐長厚是科班出身,又有大理寺經驗,文采也好,是初來乍到,且對律法不甚精通的南風最需要的人。初九,之前是個長随,沒有刑偵斷案經驗,好在是裴述的長随,跟了裴述這麽多年,人脈是有的,而且為人沉穩,智商在線,善于察言觀色,南風以後肯定是用得上的。謝樾是個纨绔,正事不會,好在有錢,而且不是一般的有錢,又出手大方,這是謝樾最大的優點,這優點可以将他所有的缺點都忽略不計。小六,當初南風也是感念他仗義執言,收到了身邊,暫時還沒想好怎麽用,不過這孩子機靈,而且看他在大理寺上上下下都兜得轉,善于搞人際關系,而且小孩子們,有天生的親和力,讓人不易提防,□□好了說不定能派大用場。
雖然在外人看來,将這四人指派給南風,是欺負南風這個新人了,不過南風倒不在意,這四人各有特長,當然缺點也很突出,難得幾人在如意案中同心協力,現在相處得極為融洽,團結,目标一致,是團隊最基礎的核心,南風覺得,至少在這一點上,自己不必太過操心了。
第二天,南風召開了團隊的第一次案情分析會,這以後會成為團隊的傳統,第一次尤其有意義。
五人圍坐在長桌旁,南風看了一眼四人,通宵達旦,但四人氣色都很好,到底是年輕,換作寧縣那些老油子,早就哈欠連天了。
南風瞧了瞧桌子:“昨天也看了一天案件了,大家都說說看對這個案子的看法,講錯了也沒關系,就當開拓一下思路。”
四人對視了一眼,其實昨晚一起看卷宗的時候,四人順便交流了一下對這個案件的看法,也都基本形成了共識,于是在對視過後,大家把視線都對準了初九。
初九清了清嗓子,昨晚将要說的話反反複複想了好多遍,幾乎都能背出來了,不過不知為什麽,還是有些緊張,他定了定神,這才緩緩說道:“這案子,動機、兇器、人證都全了,唯一差的是兇手的口供,可像這樣的慣犯,怎麽可能輕易承認殺人,承認了就是死,只要不傻總要不肯承認的。”
南風掃了四人一眼,初九還算淡定,神色不變,倒是徐長厚,有些心虛地避開了南風的視線,謝樾是不懼任何人的,迎着南風的視線與她對視了數秒,小六是一臉的茫然。
南風看向徐長厚:“長厚,你認也是這麽想的?”
徐長厚垂着頭,沉默了片刻才答道:“疑點自然是有的,但刑部定的案件,大理寺鮮有推翻的案例,更何況這案子是刑部侍郎欽定的案件,推翻了只怕不好。”
南風并沒有理會徐長厚話裏的意思,直接問:“那你說說疑點吧。”
“可是——”徐長厚還想再說,南風打斷了他:“如果這個案子,真的像你所說的,那麽,裴大人不會将他交給我,他會交給更穩妥的人,你所看到的關系,只是你這個層級看到的,并不是全部,以後遇到案件,大家不需要考慮這些亂七八糟的關系,我會考慮,裴大人會考慮,大家只要看案件本身即可,不止是徐長厚,其他人也是這樣,摒棄所有的關系,我們才能看得更清,看得更遠。”
南風神色凝重,幾人與她相處至今,從未見她如此嚴肅,不由也認真起來,齊聲應了聲是,南風示意徐長厚說,不想謝樾搶先答道:“若說疑點,不止是口供,許芳華半夜三更去花園,且不帶一個下人,這就是最大的疑點,或許她約了人,而約的這個人可能就是兇手。”
南風點點頭:“我也是覺得她半夜一個人去花園很可疑,刑部的人不可能不查,卷宗上是怎麽說的?”
“許芳華的丫鬟說她最近仿佛有心事,晚上睡不着,有時便起來去外面走一圈,半個時辰左右才回來,也不讓丫鬟跟着,之前有過兩三次,所以這次丫鬟也沒在意,誰曾想她過了一個多時辰也沒回來,便有些着急,幾個丫鬟一起去花園裏找,就發現她躺在涼亭不遠處的草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刀,丫鬟到的時候,已經沒氣了。”謝樾又搶着說。
“我記得許芳華去年嫁了人,是有夫君的,好像還是位秀才,他怎麽說?”許芳華作為京城首富之一,傳聞嫁妝多到擡嫁妝的人首尾不相見,當時也算是南越國人津津樂道的八卦之一。一是因為嫁妝豐厚,就算在勳貴之家也實屬罕見,二是雖說是嫁妝,卻是出了許家門又轉回了許家,許芳華出嫁後依然住在許家,他的夫君,雖不住在許家,但住所與許家毗鄰,也是許芳華的嫁妝之一,在外人眼裏,他實際上也算是入贅了。
“宋知恩沒什麽嫌疑,他當日就在許家隔壁自己家中,許芳華死亡的時間,他有證人證明他在家中。”
“什麽樣的證人?”南風問。
“宋知恩當晚犯了咳疾,不停地咳嗽,雖然沒有讓下人近身伺候,但咳嗽聲下人們都聽見了,伺候宋知恩的下人有好幾個,都是這麽說,而且,他從前的一個同窗,當晚也在宋家借宿,他也說宋知恩咳了一晚上。”說話的是徐長厚。
“既是宋家的下人,食的是宋家的俸祿,說的話也不可全信。”南風皺了皺眉,徐長厚便知自己又犯了南風的忌諱,連忙又補充道:“這些下人,也不全是宋家的,有好幾個是許家的,并不全聽宋知恩的。”
“從前不聽宋知恩的,現在可未必。”南風搖了搖頭:“許芳華走後,謝家至少有一半家産要落到宋知恩手裏,下人的忠心,在利益面前可不一定靠的住。”
“不是的”謝樾這時候插嘴道:“我聽我爹說,許芳華之前就立下遺囑,她若遇不測,許家由妹妹代為掌管,當然也給宋知恩留下了足夠的錢財,但與許家偌大的財富相比,那些錢財不值一提。”
“年紀輕輕,怎麽會立下遺囑?”南風微微蹙了蹙眉:“還有,她這個妹妹可有問題?”
“沒有沒有”謝樾搶着說道:“妹妹第二天要參加永寧侯大姑娘的生日宴,因為送給大姑娘的刺繡出了差錯,整個晚上都在趕工,除了丫鬟,還有京都府尹劉大人家的姑娘,因為是她弄壞了刺繡,心裏過意不去,所以晚上留下來陪着。”
“又是一個有時間證人的。”南風笑了笑:“除了丫鬟,還有閨中密友,這個不在場證明比宋知恩的還要牢靠。”
“這麽多人證明她沒有出過房門,許家二姑娘絕對不可能是兇手。”謝樾覺得南風話裏有話,不由辯駁道。
“也許吧”南風不置可否地笑笑,卻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臉來似笑非笑地看着謝樾:“謝樾,你之前最煩看這些卷宗了,怎麽這個案子的卷宗你看得這麽仔細?你對這個案子熱心得有點可疑,你是不是對許家二姑娘有點意思?”
“你胡說什麽?”謝樾驚得跳了起來,臉上掠過的緋紅也不知是因為被說中了心事,還是被南風的話激怒了。
“我就随口一說,不是就不是,你激動什麽?”南風斜睨了謝樾一眼:“你這麽激動,倒讓我有些懷疑——”
“我,我哪有激動?”謝樾放緩了語氣,但這特意顯得有些做作,南風便笑了:“不管有沒有,我就當你有吧,我給你個機會,一會兒跟我去會會這個許家二姑娘。”
說完又吩咐其他三人:“初九,你再去提審那個慣犯,把當天晚上的事情再詳細問一遍,看看刑部有沒有遺漏的,還有那些珠寶,到底是怎麽到他手上的,去之前,查一查他的身家背景,特別是有沒有他在乎的人,告訴他,他一旦被定罪,殺人償命,多提幾遍他在乎的人,讓他想清楚,務必将首飾如何到他手上的真實情況搞清楚。”
初九應了聲是,南風又吩咐徐長厚,讓他将卷宗再仔細研讀一遍,将所有人員的關系捋出來,特別是與許芳華有利益關系的人。
南風說完便帶着謝樾一起去許家,臨了又叫上了小六,小六又驚又喜:“我也可以去嗎?我去要做什麽?”
南風摸了摸小六的頭:“我和謝少進去以後,你就找個機會和丫鬟小厮們聊一聊,看看有沒有線索?”
“聊什麽?”小六有些懵。
“随便聊”南風拍了拍小六的肩:“就像你平常在大理寺和小厮們聊天那樣,天南海北,海闊天空,都行,很多線索就在不經意的聊天中發現的。”
小六撓了撓頭,咧着嘴笑了:“那行,不就是聊八卦嗎,這個我在行。”
南風也忍不住笑,很期待小六能不能聊出些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