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1)
黃昏,落日餘晖像金色的蜜,輕輕灑落在那片像海一樣的葡萄園上頭,直到霞光褪去,漸暗的天空轉成熏衣草色。
采收工作在中午前結束,整個下午,只見酒莊的員工來來回回在偌大庭園裏為晚上的收成晚宴做準備。
庭院的長木桌上擺滿餐點以及插着鮮花的寬口酒杯,食物的香味彌漫在歡樂的空氣中。
夏柏旭斜倚在窗邊看着喧騰鼓噪的情景,深沉的眼神落在人群當中,搜尋着某個身影。
有些意外,他竟然很懷念那個女人臉紅的可愛模樣。
突然,一記敲門聲響起,他壓下心頭的悸動,收回視線,上前打開門。
門一打開,迪洛立在門邊,恭敬地說:“少爺,您可以見夫人了。”
他挑眉,觑了老管家一眼。“在書房?”
迪洛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尾随在老管家身後,夏柏旭走出房間,往書房走去。
一想到要見母親,他心裏五味雜陳。
“錫爾斯”酒莊是錫爾斯家的祖業,在父親及弟弟相繼過世後,一直未娶的魯伯特叔叔與母親時時打着要他回家繼承葡萄園的主意。
關于繼承葡萄園的事,他與兩個固執的老人雖已讨論過上百回,可惜兩人根本不理會他堅決拒絕繼承的想法。
事實上,整座酒莊的人都希望他結束臺北的公司,早日回到故鄉,當酒莊名正言順的主人——
思緒在他到達書房門前中斷,他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裏的不平才敲了敲門。
“進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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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厲自制的嗓音透過門板傳來,夏柏旭聽出母親的聲音裏有着難掩的疲憊。
他筆直走進房內的同時,錫爾斯夫人立即拿下懸在鼻梁的眼鏡,看了兒子一眼後,緩聲問:“聽說你從緩坡跌下了?”
錫爾斯夫人是典型的東方女人,身形嬌小但個性精悍,當她遠離家鄉,與種葡萄、釀酒為生的外國老公來到莊園,看到猶如古堡般的大宅,聘雇的農工、宅中仆人,簡直以為自己是羅曼史裏嫁給某個爵士、領主的淑女。
她的容貌細致姣美,眉毛如柳葉,如貓眸的雙眼晶亮深邃,可以看出年輕時的容貌有多出色,而見過母子倆的人都說,兒子的模樣與錫爾斯夫人相當神似。
錫爾斯夫人看着唯一的兒子,心裏有說不出的惆悵與感慨。
在親愛的人相繼去世後,她身邊只剩這唯一的兒子了。
聽母親提起那一場小小的意外,夏柏旭尴尬地擰眉,與母親神似的嚴肅臉龐透着一絲不自在。“這裏似乎有些不一樣了。”
“這裏一直沒變。”唇畔勾起淺淺的笑,錫爾斯夫人語重心長地開口。“是你的土地在抗議,難道離開這麽久,真的不想家嗎?”
兩年前,小兒子于一場意外中喪生後,夏柏旭成為唯一的繼承人,她與小叔魯伯特巴望着他有一天會回心轉意,回到這裏繼承葡萄園。
但這麽多年來,從他宣布要自行創業的那一天起,他沒接受家裏的資助、沒用過家裏一毛錢,獨自闖出一片天,将臺北的事業發展得有聲有色。
為此,錫爾斯夫人不知道該不該為長子的優秀感到驕傲。
這是他與愛旅行、享受人生的次子最大的不同,也因此她與小叔心底都明白,要盼望他能回家繼承葡萄園的希望愈來愈渺茫。
聞言,夏柏旭頓了下。“你知道我忙。”
“忙只是借口,你的心根本不在這裏。”錫爾斯夫人直接點破,臉上流露出身為母親的無奈神情。
“母親……”他的處事雖強硬,但碰上母親卻沒轍。
而母親似乎早已看穿他的弱點,總是能逼他就範、妥協,這就是他不願面對母親的最大原因。
看了兒子懊惱的模樣一眼,錫爾斯夫人淡淡開口。“你放心,今天不跟你提舊事,壞你的心情。”
“喔?”他不置可否,表情十足懷疑。
錫爾斯夫人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後,突如其來地問:“你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夏柏旭愣了下,俊臉起了波動。“結婚?”
“如果我沒記錯,你今年滿三十了吧?”
由老管家的回報聽來,兒子的事業心重,工作表現優異,但對同一個女人的興趣似乎沒辦法持續太久。
鮮少有女人可以待在他身邊超過三個月以上,這十足十的浪子性格,在在顯示出他不可能輕易走進婚姻當中。
但她心中依然打了個如意算盤,希望能找個無論在外貌、人品或身家條件上都能配得上兒子的新娘人選,讓兒子盡快結婚定下來,才有機會讓她的孫子替父親繼承酒莊事業。
只要錫爾斯家的祖業有人可繼承,她也無愧當初對丈夫的許諾,讓酒莊永續經營,讓全世界愛酒人士都能嘗到錫爾斯家族釀出的隽永滋味。
夏柏旭微微苦笑問:“你不會是奢望我早點結婚,趕快生個兒子代我繼承酒莊吧?”
“知母莫若子。”錫爾斯夫人擡頭看了他一眼,敞開微笑說:“我能說這是咱們母子間的默契嗎?”
夏柏旭無言地撐額輕嘆。
并不是他特別了解母親,而是外人看母親嚴謹難親近,但只要細心留意,也不難看出她悄悄流溢的情緒反應。
見兒子如此,錫爾斯夫人沒好氣地說:“該嘆氣的是我。唉!如果你能這麽争氣是再好不過了,畢竟這個葡萄園是錫爾斯家的心血,如果有個孩子繼承,我和你叔叔都能夠放心。”
對于兒子,她從不掩飾對他的期望,雖然兩個兒子從未順她的意,但至少她心裏明白,兒子在乎且重視她這個母親。
無力看了母親一眼,他開口。“我還不打算結婚。”
他明白叔叔與母親的責任,但管理葡萄園不是他的志趣所在,要他回到莊園接手管理發展,無疑是作繭自縛的決定。
再說,他也很滿意目前只談欲不談情的現況,這樣毫無負擔、不須為誰負責的交往,讓他感覺很自在。
也因如此,他從未将婚姻放入人生規劃之中。
“我知道。”錫爾斯夫人微微笑,語氣難得寬容。“今晚你就放松心情,和大家熱鬧熱鬧。”
眯起眼,他充滿警戒地問:“你……沒做什麽安排吧?”
錫爾斯夫人頓了頓。“能做什麽安排?有些事是靠緣分,強求不來的。”
兒子向來精明,就算今晚的收成晚宴真的有所安排,她也不能讓兒子察覺。
夏柏旭高大英俊,又是酒莊繼承人,在她有意替兒子尋找對象的消息傳出後,多少垂涎錫爾斯家酒莊的人蠢蠢欲動,奢望能将女兒嫁給他。
天知道光是要篩選出合适的女子參加晚宴,就耗去她大半精神。
人選出爐了,再為這對男女制造出不期而遇的浪漫邂逅,讓兒子卸下心防,繼而慢慢愛上對方,更是費盡她的苦心。
今晚……她祈望上天能圓了她這個當母親的小小心願。
“如果母親能明白運一點是最好的。”
他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但緊抿的唇線讓他的表情看起來頗為嚴肅,錫爾斯夫人頭痛地揉了揉額角,根本拿寶貝兒子沒辦法。
這時喧鬧的聲音從半開的大窗裏傳進書房,她道:“沒什麽事了,你先出去吧!”
他點了點頭,踩着若有所思的腳步離開書房。
天色完全暗下後,庭園裏亮起暈黃的燈,節奏輕松明快、充滿異國風情的音樂流瀉其中,氣氛歡快又溫馨。
羅思穎倚在庭前石柱看着眼前熱鬧的情景,邊啜飲着“錫爾斯”酒莊前年釀好的紅酒。
櫻桃色澤的酒液宛如紅寶石般散發充滿魅力的光澤,酒液中淡雅的香氣釋放多樣果香,柔軟的口感與适度的單寧,在嘴中形成一股迷人的魅力,令人回味無窮。
她微眯着眼,細細品嘗、感受着“錫爾斯”酒莊的紅酒帶給她的美好感受時,不知由何處冒出的魯伯特突然抓起她的手道:“小穎,一起跳舞!”
因為喝了不少酒,他那張長期在太陽底下曝曬的麥褐色方臉,脹得紅通通。
突然被那雙布滿厚繭的大手握住,羅思穎驚呼出聲。“啊!我……我不會跳舞!”
“嘿!別掃興,很簡單的。”拉起她的手,魯伯特領着她跳起随興的舞步。
看着魯伯特興奮又熱情,羅思穎不好意思拒絕,只好跟着他随音樂起舞。
跳不到半分鐘,她便發現魯伯特的舞步随興得很,她跟不上他的腳步,只有随之跳着、笑着。
神奇的是,兩人亂跳一通的腳步意外形成一股默契,時左、時右,時轉、時定的腳步,讓長裙在她腳邊綻出一朵美麗的裙花。
“我就說跳舞不難吧!”
不知道兩人亂舞的腳步是不是稱得上跳舞,她克制不住地格格笑着應和。“嗯,是不難。”
看着裙擺随着自己移動的步子晃呀晃的,她的心情也跟着愉悅地起伏擺蕩。
聽見她愉悅的笑聲,魯伯特笑得更加開懷,不幸的是,就在這時,兩人的腳步開始出狀況,不是魯伯特踩她一腳便是她踢魯伯特一記,混亂得像要打架。
果不其然,兩人頻頻踩到對方,羅思穎一個腳步不穩,整個人不禁往後倒。
她驚叫出聲,卻無法避免跌個狗吃屎的窘狀,就在瞬間,一雙厚實的手及時伸出,穩穩拉住她,緊摟着她的腰身。
“謝……謝謝……”
一看清楚穩住自己的人,羅思穎全身一僵。他、他他他……怎麽又出現了?
想起稍早在他面前的失态,她自我唾棄地在心裏哀號,恨不得立刻消失。
“你還好吧?”一手握住她軟白的小手,一手扶住她的纖腰,夏柏旭蹙着眉問。
他對晚宴的興趣不大,原本想在場中繞繞、喝幾杯葡萄酒就走,沒想到竟會再次遇到她。
“我……”羅思穎怔住,大腦再次當機地說不出半句話。
看着她驚訝的模樣,夏柏旭嘴角浮上一抹笑意。“看到我讓你這麽驚訝嗎?”
他的語氣輕淡,帶着調侃,可一雙銳利的黑眸對上她的,試圖捕捉她臉上每一個表情的細微變化。
被他這麽專注凝視着,羅思穎困窘得差點沒辦法呼吸。
“沒、沒有。”
夏柏旭的目光落在她泛着紅暈的臉上,終于确定每次見到她時,她奇怪的反應并不是錯覺。
對她的好奇讓他更想接近,想知道她為何會這樣。
發現他那雙幽黑的眸子直看着自己,羅思穎不自在到了極點,努力擠出一句話。“可以請你先放開我嗎?我……的腰很酸。”
她的身子一直維持後仰的姿勢,就算他的手一直托扶着她的腰,奇怪的姿勢還是讓她不舒服。
驚覺自己失神,他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抱歉。”
羅思穎因為他拉起自己的力道再次驚呼出聲。
這一次她沒跌倒,卻是跌進他懷裏。
“你……”因為靠得太近,他俊美的臉龐清楚映入眼底,而他的手還擱在原來的位置。
霎時,她的臉、她的手、她的腰,全因為他強烈的存在感而湧起一陣躁熱。
“我不是故意的。”夏柏旭低下頭,她身上淡淡的香味竄進鼻間,誘得讓他想埋進她懷裏尋找香氣來源。
“喔。”她輕應了一聲,被他不曾挪移的目光看得臉紅心跳,忘了兩人靠得太近。
“你沒受傷吧?”話一出口,他不由得莞爾。稍早前,他似乎也問了她相同的話。
她搖搖頭,心裏翻滾着複雜情緒。
他們在同一天裏遇上兩次,狀況卻離奇得很。
想起來也可笑,她在異國與前男友重逢的用意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