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算了”

附中似乎還是原先的模樣, 他們畢業那年重新粉刷過的高三樓迎來了幾批學生,又送走了幾批學生,風吹日曬又幾季, 外牆都從朱紅褪成稍淡的緋色。

花店依然開着, 只不過老板換了個年輕人, 遠遠看去,臉部輪廓和原花店老板娘有點相似。

他拎着個小噴壺, 腰間系着一條黑色圍裙從裏頭哼着歌出來,擡手朝着花牆塗鴉似的噴了兩下,水霧連綿沾在花面上。

這兩年, 他其實偶爾也會路過這塊地方。

在氣暖融融的暮春, 在老板娘說過的月季開得最好的五月, 在寒意料峭的初冬, 像現在這個時節反而找不到什麽清晰記憶。

唯一有印象的,還是高三畢業回校的那個暑假,路過花店的時候, 進去買了一盆跟夏洛特夫人顏色很像的橙色寶石月季。

買完後才驚覺沒地方放,挑來挑去,最後還是放到了階梯教室, 就放在他常坐的窗臺的位置,一偏頭就能看到外頭的花店。

據說那盆花被老師們合力養得挺好。

從那之後, 似乎再沒在這個時節路過這裏了。

也不知是巧合還是……将那些“路過”留在了現在。

和幾年前相比,這牆月季似乎更繁盛了,期間也不知道有沒有牽引過新的花苗, 整片牆都被花葉覆蓋得沒什麽空隙, 只有風吹過的時候,隐約露出一點牆壁灰白的顏色, 葉片更是翠得像是能滴下綠色的墨來。

可能就像老板娘說的,多養幾季便更好了。

“哥,我查了一下,這邊可以臨時停車半個多小時,”司機從駕駛座轉過頭來,“那我下去抽根煙?順便看看臨哥要不要幫忙。”

沈淮景應了一聲,說:“別走太遠。”

司機說了聲“好嘞”,飛速下了車。

保姆車空間不算小,可和外頭比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壓縮成一個小過道,近到他都不用怎麽費勁,只要邁一步,就能走到對方的氣息領地中——甚至比那天的電梯還要狹窄些。

車上只剩下他和沈淮景兩個。

溫年原先覺得這種時候多少該有些拘謹,可或許是因為這地方他待了三年,每一條岔路、每一個小攤、每一盞街燈都太過熟悉,熟悉的地方總能給以沛實的安全感,心中只有滿到快溢出來的暖意。

他伸手指了指那寫着“江城大學第一附屬中學”的石門牌,笑了下,說:“這是我高中母校。”

就連他自己都沒想到,他一直沒法說道的事,會有一天在這種情形下跟沈淮景開口。

說刻意瞞着,似乎也沒有,只是好像什麽時候都不合适,也沒必要。

就像他曾經對沈寒說過的那樣,沈淮景記不記得,似乎都不太要緊,有些一直“耿耿于懷”的事,在某天或許自己就能找到出路……比如現在。

除了那件拿錯的校服外,最讓他“耿耿于懷”的事,在今天以全新的方式實現了——帶他來看月季。

在同樣的時節,同樣的傍晚時分。

雖然這次,似乎是沈淮景帶他來看的。

溫年将車窗降了一點下來:“就前面那塊石門牌,你——”

“我知道。”沈淮景說這話的時候,沒有看那石門牌,而是看着他,“江城大學附屬第一中學。”

溫年怔了好一會。

那一瞬間,好像忽然知道了什麽。

溫年低着頭,抿着嘴角很輕地笑了下。

也許,沈淮景口中那個“很聰明” 的人,真的是他。

晚風帶着柔和暖意從窗縫飄進來,有糖水鋪甜膩的甜點氣,街邊小攤煙火氣,還有清新淺淡的月季香,一切都剛剛好。

“時間還早,要不要下去走走?”

溫年擡頭:“下去?”

沈淮景将溫年頭上的鴨舌帽正了正:“戴好帽子和口罩就好。”

那樣子,反倒像是更怕別人把溫年認出來。

溫年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眼前的人,很心動,但……

“下次吧。”溫年說。

“之前在江大校門口的時候,沈老師你被我們學校的學生拍到了。”

說完,溫年立刻補充:“不過離得很遠,拍得不清晰,已經讓嘉益聯系校外聯部的人把它撤掉了。”

沈淮景笑了下:“下次是什麽時候。”

溫年頓住。

下次是什麽時候?

都不問問被偷拍的問題嗎?

“就…過段時間吧。”溫年回答得有些磕磕絆絆。

右側車道上車流不息,車燈閃過,映得車廂內忽明忽暗,沈淮景眼眸微斂,說:“那就下次。”

熟悉的地方帶來的“安全感”似乎有崩塌的跡象,溫年好像聽見了自己愈來愈烈的心跳。

半個小時後,掐着臨時停車的點,付臨帶着司機回來了。

他拎着兩個袋子,一個印着二十四小時便利店的logo,另外一個卻是奶茶店的牌子。

上了車,付臨給沈淮景扔了一瓶冰水,然後把那奶茶遞給了溫年。

“烏龍奶茶,買的去冰的,三分糖。”

溫年他接過奶茶,一時有些無言,許久,才說:“謝謝臨哥。”

付臨往後座走:“別謝我啊,要謝你沈老師去。”

溫年:“?”

沈淮景見他捧着杯奶茶,一動不動:“剛剛在學校裏喝過了?”

學校……

溫年這才想起校門口周嘉益說的那句話來。

原來被聽到了。

“沒。”溫年拿着吸管,戳開奶茶,喝了一口,擡手将鴨舌帽往下壓了壓,好遮住有些發紅的耳根。

“謝謝沈老師。”

天色徹底暗下來。

開過岔口的時候,溫年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看着付臨:“臨哥,你們怎麽去了這麽久?”

原本說十分鐘,司機也說就去抽根煙,結果都去了半個多小時。

付臨心裏拖着腔調“呃”了一聲,随口一編:“奶茶店排了會兒隊。”

“放假了這邊人也這麽多嗎?”溫年有些不解,以前讀書的時候,這邊也只有在放學才偶爾排會兒隊。

付臨有苦難言:“嗯,可能是最近天氣太熱,現場點單和點外賣的都多。”

司機也搭腔:“對對。”

溫年點了點頭。

等車開到別墅,這杯奶茶也将将喝完。

溫年把空奶茶裝回包裝袋裏,下車的瞬間,想了想,還是轉過身,說了句:“記得吃晚飯。”

剛在車上,臨哥說這人一天就吃了一頓飛機餐。

沈淮景:“知道了。”

溫年點頭,拉着行李箱往裏走。

等人走進別墅,車才往對面開去,停在地下停車場。

“哥,我就先回去了,明天我再過來。”司機說。

付臨:“路上小心。”

司機換回自己的車,駛離別墅。

付臨從後座走過來,坐在沈淮景身側:“說說吧,今天無緣無故把車開到學校那邊去是為什麽。”

還讓他過幾分鐘再回去。

在這足足有半小時的“幾分鐘”裏,他進超市買了水,去旁邊買了奶茶,和小劉抽了兩根煙,看小劉吃了一碗麻辣燙,看他吃麻辣燙的同時還在麻辣燙攤主那邊逗了一會兒被養得跟個煤氣罐似的貓。

然而,在溫年口中“怎麽去了這麽久”,在沈淮景口中卻就只有“幾分鐘”。

沈淮景降下車窗:“随便看看。”

付臨:“……”

“随便看看你看了半小時?!”付臨靠在椅背上:“我總覺得那地方有點眼熟。”

“對!之前我們是不是在那邊拍過戲?就在附中。”

沈淮景這才看了他一眼。

付臨腦海中似乎有一根線在這刻銜接上。

“你和溫年在拍戲的時候見過?就在附中,所以你才會在錄制的時候對他特別照顧。”

“第一期組合舞臺的時候,你說的遇見的那個人也是他?”

付臨越想,腦子越清晰。

由于沈老師那天的回答在網上掀起的讨論度不小,“一年好景”的熱度又太高,一公舞臺那個暧昧陷阱又沒有指名道姓,就給衆人留下了足夠多的想象空間。

也不知道哪個環節被打通了,傳着傳着,最後竟都變成了一種說辭。

溫年(江城大學金融系招牌)=很聰明

很聰明=沈淮景心心念念難忘懷的“遇見”

溫年=沈淮景的心心念念

剛開始他還在感慨網友驚人的想象力,誰知道還真他媽成立。

付臨越想越深。

當初拍那部戲的時候,他基本都在場,完全沒注意到溫年這號人物,照理來說,就溫年那模樣,應當不會一點印象都沒有才是。

所以他們倆是什麽時候見到的?

多年的職業素養讓付臨在此刻仍保持了極度的鎮定,一團亂麻中,忽然閃過一段記憶。

他記得殺青後的幾天,服化組在整理沈淮景衣服的時候,說裏頭多了件附中校服,剛開始還以為是服化組不小心把用來打版的附中校服放進去了,正要回收,摸到了校服口袋裏有幾顆糖、一包感冒藥,還有一個印着名字的校徽,保險起見,給沈淮景發了條信息過去,後來,那件校服就被沈淮景拿走了。

當時那校徽上的名字是什麽他其實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姓氏不太常見。

姓氏不太常見?!

那溫年的姓不就是……

付臨麻着臉:“你別告訴我,那天你拿錯的校服就是溫年的。”

沈淮景不置可否。

付臨表情突然裂開,用“你是不是人”的眼神看着沈淮景:“你不會那時候就有心思了吧???”

沈淮景:“我要是那時候就有心思,你就不會現在才看到他。”

付臨:“……”

沈淮景把同樣的眼神還給付臨:“他才高二。”

有一瞬間,付臨覺得“不是人”的好像是自己。

付臨:“那時候你不也才……我算算,哦對,拍戲那時候你大三,是比他大了一輪。”

沈淮景喝了一口水:“你家的一輪是這麽算的?”

要不是沈淮景接下二夏邀約的時候,溫年還沒出現,付臨甚至都要懷疑這人是不是知道溫年才接下節目的了。

“節目組把溫年的資料遞給你的時候,你就知道了?”付臨問。

沈淮景:“沒有。”

節目組的資料寫的都是些基本信息,沒那麽詳盡。

剛開始看到“溫年”這個名字的時候,的确懷疑了一下,但他不能确定,直到那天在電梯裏,那人戴着口罩……是他。

見到他的那天,剛好是殺青的那天。

當時沒什麽別的心思是真的,但想“下次見”也是真的。

從階梯教室離開的瞬間,也曾想過要留個聯系方式,但想着那是升高三的關鍵階段,怕影響小朋友,算了。

那時他也以為自己能真的“算了”,後來卻莫名養了幾牆月季。

也不知是不是月季越養越像校外花店上的那牆,好像沒能從那個七月傍晚走出來。

還好又是一個七月。

他說想看月季,就帶他來看。

這次。

下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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