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鹿萌萌咬着牙, 兩手握着車門,以右腳為重心發力往右邊一拉。

“咔嚓——”

車門關上,發出極大的聲響。

她扶着腰, 急喘了幾口, 用手對着臉扇了扇風。

後車廂的車窗被搖下,靠在窗邊的顧之行朝着她招了招手。

鹿萌萌連忙站直,累得有些發紅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笑,接着也擺擺手。

引擎聲響起,車子應聲啓動,沒一會兒就只剩個車屁股了, 最後連車屁股也消失在塵土與尾氣中。

鹿萌萌站在原地看了好一會兒,直到車子激起的灰塵都消弭時,她才離開。

從他們離開的地方走回姐姐舉行婚禮的庭院也才五分鐘, 但她卻覺得十分遙遠,走着走着手心裏又都是汗水了,連帶着心跳都不太正常。

鹿萌萌見着自己回到了姐姐的婚禮上,她對着每個客人親戚微笑, 動作利索地幫忙收拾碗筷……總而言之, 她看着自己做了不少的事兒, 卻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直到夜幕将至, 客人散場,姐姐拉着自己讓自己好好學習時好好照顧母親時才驚醒。

難怪走得這麽累, 走得這麽久, 走得連呼吸都困難了。她只是從午睡打盹時精彩紛亂又朦胧的夢中醒來了, 睜開眼回到現實時視線還有些恍惚, 胳膊被壓得有些發麻, 額頭與發絲裏都是黏膩的汗水。

婚禮結束後的夜晚, 忙碌了許久的鹿萌萌終于脫身回到家裏,她坐下來靜靜發了會兒呆後便決定起身洗澡睡覺。她剛走幾步,一擡眼就看到了客廳下的鞭炮紅紙碎屑、糖紙、以及煙頭,應該是下午時有些親戚來這裏跟母親聊天了。鹿萌萌忙了一天,實在有些累了,正想放着明天收拾,卻又聽見樓上母親的咳嗽聲。

快十一點了,母親應該已睡熟了,這會兒應該是舊疾發作了。母親多年操勞帶大她們兩個女兒,身上是有不少病的,不過她怎麽也問不出個仔細來。

鹿萌萌想了想,又一轉身拿過角落的掃把。

夜色靜谧,客廳的燈沒當初那麽亮了,鹿萌萌掃着掃着總覺得看不太清地上的污漬與紙屑。她彎腰想看個仔細,卻看見地面洇出一滴滴新鮮的深色水痕。

鹿萌萌揉了下眼睛,許久,她站起身,一眼卻看見門口旁空蕩蕩的幾個竹筐。竹筐裏的豬草她拿去喂豬了,不過走得匆忙忘了放回原處。她拿起竹筐想疊好,卻陡然發現竹筐裏不知何時放了一張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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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條上的字跡龍飛鳳舞,落款單一個行字。

“你可以飛得更遠,被更多人愛,獲得更好的生活。即便你不是一只貓、一截漂亮的樹枝、一個懂事的女孩。”

鹿萌萌怔住,她扯了下嘴角,感覺心髒有一瞬間的刺痛以及煩躁。

她哪裏有那麽純粹體貼呢,每天忙于學習家務,還要兼職賺些生活費的日子早就讓她疲憊不堪了。她的那些小心照顧、體貼謙卑不過也是一種低眉折腰的讨好,一些不方便言說的市儈,以及夾帶着的一丁點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這樣一句話,比起激勵更像是看破她那點小小心機後故作寬容的自我表演罷了。

鹿萌萌感覺到難言的苦澀,她又想起來了房間內的那根小樹枝,她用那跟樹枝的視角看到過那樣遙不可及的繁華。如今,甚至連一窺的機會都沒有了。

十一點半,鹿萌萌蓋上被子,沉沉睡去。

今夜,她沒有再附身到樹枝上,如同灰姑娘并沒有等到仙女教母。

幾日後,鹿萌萌回到了學校,短暫地從家長裏短沒完沒了的事情中脫了身。

第一節 課上完,班主任便急不可耐地踏進了教室,甚至沒能等上完課的老師收拾完教案。他表情頗有些激動地拍了拍桌子,喊了聲:“以下這三名同學跟我來一趟,宋元、馬濤、鹿萌萌。”

鹿萌萌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其他兩個同學,沒多問,兀自收拾了一下東西跟着班主任走出了教室。

走了一會兒,話多的馬濤便問道:“老班,到底什麽事兒啊?”

班主任回頭瞪了他一眼,“別叫這些有的沒的外號。”

他本想板起臉,結果最沒抿住有了笑意,又道:“之前那幾個獎學金項目名額不是太少了麽,今天得到通知又有一個項目,這次我們學校獲得了比較多的名額,你們很有可能被選上。”

“最好是這樣吧。”馬濤撇着嘴,擺明沒抱希望,“年年獎學金項目我們年年名額最少,不就是瞧不起我們學校不行麽,一個年級一千多個人搶五個名額,我們是保送清華北大才能搶上是吧?”

“你少說這種話,等等見校長你敢這麽說我就抽你。”班主任明顯不高興了,擡起腳想踹他,但終究是心情好又放下了腿接着道:“這次不一樣,這次獎學金是人出手大方,按照前5%來的!每學年贊助五千多呢。”

鹿萌萌有些吃驚,“我們學校嗎?出手好大方啊。”

馬濤和宋元也震撼了,宋元連忙追問:“哪個獎學金啊?我們這破學校也能分到這麽些名額啊?”

“顧氏集團與周曲藥業的合作贊助。”

班主任言簡意赅。

兩人立刻意會到其中的厲害。

顧氏集團前身是民國時期就因股票發家的顧氏投行,建國後顧氏投行也逐漸涉獵其他領域,即便顧家向來十分低調極少出現在公共視野面前,但是每年披露的公司財報依舊是商界的娛樂項目。因為所有人都好奇,顧家這以指數裂變式的財富與權力何時才能到達極限。

而周曲藥業作為醫藥界的龍頭在企業體量上亦不容小觑,在抗癌藥物上的研發新成果幾次讓其股票攀升至新高度,近幾年更時合并了幾個老牌藥企,一時間風光無限。

只有鹿萌萌愣住了,她腦子一片空白,只是站在原地感覺雙腿如同灌了鉛似的難以移動。

再次回過神來,班主任與兩個同學正在遠處回頭看她。鹿萌萌拔腿跑過去,思緒紛飛,連找借口的話都說得磕磕巴巴。在這種近乎混亂的情緒中,她恍惚間聽見幾個男生跟班主任的對話。

“這麽厲害的公司怎麽會注意到我們學校啊?”

“就是就是,不過合作贊助叫什麽啊?不會叫曲有誤周郎顧獎學金吧哈哈哈哈”

“注意到了說明我們學校也挺好!還有你瞎說什麽呢,怎麽可能取這種亂七八糟的名字啊?人家叫飛鳥獎學金,有寓意的!希望你們飛得更遠,懂不懂?”

……

翌日。

中午時分,盛懷中學的校門口學生人來人往,一個穿着其他學校校服的女生站在了校門口。

鹿萌萌有些局促地看着來往的光鮮亮麗得不似普通人的學生,想踏進學校的腳愈發躊躇。她終究沒有勇氣踏進去,哪怕她只是想說一聲謝謝。

站在校門口幾分鐘後,鹿萌萌轉身離開了。她低着頭,一路匆匆忙忙,只想快點逃離。卻沒想一個不小心迎面撞進一個人懷裏。

鹿萌萌有些慌,連忙後退低頭,“對不起對不起,我走路太急了沒好好看路,對不起對不起!”

她話音落下,卻聽見面前的人有些不耐地“嗯”了聲,繞開了她走到了一邊。

鹿萌萌悄悄擡起眼看那人,那人側着身在打電話,站姿散漫。他頭發有些長,尾部紮成一個小小的揪,額邊的碎發擋住了他的面容,只能隐約看見他高挺的鼻梁以及流暢完美的輪廓線。

鹿萌萌不敢多看,轉過身走了,只是走了幾步又忍不住蹙眉。

他穿的是一中的校服,一中,和盛懷齊名的重點中學。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總感覺好像有些眼熟……

鹿萌萌想着,有些疑惑地轉頭。

這一次,她只看到他踏入了盛懷,只留下一個背影。

“很多年後,鹿萌萌依然能回想起來那樣一個下午,在塵土飛揚的空氣裏,一個少年像是開玩笑似的道:我牽着你吧,手很空。那時她還不是現在功成名就的企業家鹿總,不是以資助山區貧困女孩聞名的慈善家萌萌,也不是一直致力于女性主義運動的鹿小姐。她只是一個貧窮又普通的女孩,面對着幾個上流階級的少年。如果那時她想奮力抓住些什麽,她或許會更早跨越階級,也或許會堕落進看不見的深淵裏。當采訪記者聽到鹿萌萌講到這些時,不免有些讨好地道:但您沒有心動,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就對嗎?鹿萌萌含笑,沒有說話。她當然有,并且至今仍能回想起來那種感覺——是課間小憩醒來,她不太記得的光怪陸離的夢境,是她額頭上的汗水,是她有些發怔的狀态……是心裏深處朦朦胧胧的躁動。”

周如曜讀完這一頁長長的文案時,午間放學已經過去了五分鐘。

李寒山道:“阿行,她在說你。”

顧之行打了個哈欠,“啊?我嗎?我不知道啊。”

她說完,又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下周如曜,道:“你什麽時候去的理發店啊?”

“我沒去啊,我要去了你肯定是第一個知道的啊。”周如曜喝上了筆記本,又道:“啊,不過鹿萌萌的故事裏怎麽沒再說樹枝了,那可是最漂亮的小樹枝了。”

李寒山:“都這個時候了,別再提了。”

顧之行想了下,道:“那你頭發怎麽變短了?”

“我早上自己推的。”周如曜扯了下嘴角,又捂着肚子:“走吧走吧,我們去吃飯吧,我快餓死了。”

顧之行也摸了摸肚子,“行,走吧。”

三人正想起身,卻聽見了緊閉的教室門口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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