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年輕的十幾歲的少年人啊, 總有說不完的話,看不完的風光和用不完的思想上的經歷,人聲沸沸揚揚, 夏日燥熱的風像厚厚的棉襖, 強行披在人們的身上。黏膩的肌膚啊,呼吸的熱氣啊,還有額頭被汗水浸濕的成绺的頭發啊……組成了那些讓人躁動的記憶。

沸沸揚揚的人聲遠去,幾十年的老柳樹肆意生長着,柳絮乘着風撒歡,竄進衣服裏、頭上、鼻孔裏, 直讓人發出煩躁的唾罵聲。但柳絮并未發覺自己的煩似的,仍自在飛着,一下就落到了少女黑色的發絲上。

她渾然未決, 跳躍着朝遠處的人招手,臉上的緋紅熱氣蒸騰得眼睛都濡濕了些。

顧之行單肩背着書包,纖長白皙的手指插在口袋裏,遙遙地望她一眼。朗日下, 烏發黑眸, 皮膚白皙, 清清淺淺的冷意浸潤在眼底。

那女孩見她看過來, 便更加開心了,踮着腳尖迎着人群跑過來。

她道:“阿行, 你真來接我放學啦?”

顧之行沒說話, 單手拎起書包扔到她懷裏, 承載着重物的物體撞上她的腹部。

幾乎是瞬間的, 她的面色便蒼白了起來, 細細的眉擰成一團, 眼角沁出淚水。

她茫然又無助地看着顧之行,“你——”

顧之行道:“我不在乎你那些小心思,之前你對關明月做的事我既往不咎。但是之後,她在學校裏再有什麽事,我直接來找你。懂嗎?”

女生嘴巴張了張,瞪大的眼睛裏滿是受傷和憤怒,顯得眼圈更紅了。

顧之行道:“話我說完了,先走了。”

她轉身走了。

少女身體微微顫抖着,人來人往的校園門口,她強忍着淚意。

“呃,你還好嗎?”

女生一擡頭,卻先看見一張笑意燦爛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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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黑眸彎彎,嘴邊的笑意有些尴尬,話音帶着小心翼翼。

是阿行的朋友。

她警惕地看着他,“顧之行羞辱我,你也要來羞辱我,為了關明月是嗎?”

周如曜“呃”了聲,湊近道:“不是,我是想說,阿行剛剛裝逼完書包忘拿了,能把書包給我嗎?”

女生聞言,低頭看了眼還在懷裏的書包,又看了看他,愈發惱羞成怒,将書包狠狠甩到周如曜身上,“滾啊!”

周如曜接過書包,撓頭,笑容依舊燦爛,“哈哈哈哈,我走我走,拜拜。”

他一轉身小跑,到了學校接道拐角的樹下才松了口氣。

周如曜無奈,“你能不——”

“如果我不問你,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

顧之行的語氣并不算好。

周如曜偏頭看了眼,樹後,顧之行倚着樹看着面前的關明月。

關明月長久地沉默着,許久,她才擡頭看向顧之行,“你可以不管啊,反正我們婚約解除了。”

顧之行有些煩躁,“這兩件事之間沒有必然聯系,還有,婚約的事情你知道我們是不可能也不可以繼續下去的,你只是一時間混淆了你自己的感情。”

關明月:“你居然還會用混淆這個詞。”

顧之行:“我是校霸,不是文盲。”

關明月:“有區別嗎?”

顧之行:“校霸一般努努力就能升級為總裁。”

關明月:“嗯嗯。”

顧之行:“……”

顧之行嘆了口氣,話音很低,“你不想依靠家裏,但你自己并沒有能解決這些事情,我不知道你的堅持有什麽意義。”又道,“除了那個女生,我也跟你們學校的幾個人打過招呼了,聯系方式我稍後發你,有事找他們就可以。”

“我們的婚約。”關明月凝視着自己的腳尖,她沉默了很久,接着問道:“阿行,為什麽不可以呢?”

顧之行眸色冷淡了些,薄唇微張,“可以,只是我不需要了。”

關明月抿唇,眼睫翕動,像只顫抖的蝴蝶,“為什麽?”

“因為是利用。從始至今。”

顧之行低頭看向她,修眸如墨。

關明月此刻的臉同剛剛校門口的女孩一樣,攸然間白了,連顫動無助的眼眸都很相似。

但因為面前的人是關明月,是青梅竹馬的摯友之一,于是這一刻,顧之行心中生出了極其渺小的憐憫,這憐憫驅使她傾吐了真相的一小片衣角。

“明月,你很聰明,所以你應該想一下,為什麽我父親才去世就有源源不斷的私生子來顧家拿到了股份?為什麽我母親腳跟都沒站穩卻這麽慷慨?又是為什麽,我突然要尋覓聯姻對象,為什麽我們之間有了婚約?最後,為什麽婚約沒成關家卻也和顧家達成深度合作?”

為什麽呢……?

關明月思緒混亂,可腦子裏在源源不斷檢索着一切相關的可能性。

顧家掌權人去世不久。

顧家主母才确定掌權。

顧家近幾年的确不斷有私生子認祖歸宗。

……

關明月愣住,口中吐出了一個有些生澀的詞彙,“權力真空?”

顧之行少見地笑了下,雖然說是笑,卻也只是翹了下嘴角,

這一刻,關明月的心如墜海底。

掌權人引入幕後,繼承權未定,私生子手中權力均衡,局勢動蕩……這就是權力真空,愈動蕩愈好上位。顧之行是故意的,私生子的出現也好,顧家分權也好…全都是因為要拿走繼承權,要把顧家攪成一團渾水。但是還不夠,還不夠,這一切遠遠沒有達到顧之行的理想,所以才有了婚約的加碼……

從一開始,這就是一出奪取繼承權的戲碼。

關明月眼前一陣昏黑,臉上幾乎沒有任何血色。

她耳邊再次響起來她們的交談。

“因為是利用。從始至今。”

公放的旁白對于顧之行來說還為時尚早。

但好在,沒有等顧之行回答,周玦就先提出了疑問,“你們在說什麽?”

李寒山與周如曜都一時間不知怎麽回話,顧之行便岔開了話題,“那個女生是等你的嗎?她好像在對你招手。”

周玦看過去,只見不遠處的關明月笑容燦爛,揮着手。

他左眼微微眯了下。

這是他感到困惑時的習慣性動作。

周玦的手摩挲了下書包的背帶,腳步不緊不慢。

在許多隐秘或大膽的目光中,他旁若無人地與關明月攀談着,挺直如松的背部微微彎曲。

他微微低頭,垂眸在聽,而關明月仰着頭,黑眸閃爍着些光芒,笑得很開心。

顧之行靜靜地看着他們交談的姿态,面色泠然如霜。

“所以剛剛那段聲音,是——”李寒山笑了下,輕聲道:“你和關明月的對話?”

周如曜道:“這東西為什麽會公放啊?”

顧之行道:“我可能忘了關組隊語音?”

周如曜:“言之有理。”

李寒山黑眸銳利,盯着顧之行,“你不願意說,我可以猜。”

顧之行眨眨眼,偏頭,“那你猜。”

李寒山:“……你。”

他移開視線,“算了。”

周如曜像只大型犬一樣,整個人身體都靠在了顧之行身上,腦袋抵着顧之行的腦袋晃着,“關明月看着好少女啊,你說周玦怎麽就這麽沒有風情。”

他正說着,便見周玦與關明月結束了對話,各自分別了。

周玦走了過來,道:“走吧。”

顧之行道:“她是?”

周玦:“曾經的未婚妻,剛剛在問我住哪裏,有沒有空一起出去之類的。”

李寒山:“你答應了嗎?”

周玦:“關你屁事。”

李寒山:“……”

顧之行安撫地拍了拍李寒山的肩膀,“你問的方法不對,我來教你。”

李寒山挑眉。

顧之行看向周玦,“你答應了嗎,為什麽?”

“沒有。”周玦坦誠認真地道:“因為不想。”

周如曜翻了個白眼。

顧之行看向李寒山,“就像這樣。”

李寒山:“……?有區別嗎?”

顧之行卻像是褒獎似的,對他點了點頭,“你做得很好,如果不喜歡她,就不要給她留餘地。不然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周玦黑眸變得堅定了起來。

李寒山:“……”

什麽東西。

關明月是個非常堅韌的人,不到一周,她已經強行和李寒山顧之行三人打好了關系,随時探聽周玦的消息。

三人因為堅守着顧之行“不願意再次讓她受傷”的願望,也孜孜不倦地教着周玦如何婉拒關明月,甚至是明拒她的方法。

但關明月不為所動,仍然無處不在地展現着她溫柔卻堅定的個性。

在顧之行本人都開始反思,是不是因為她太在乎關明月本人的感受,教給周玦的方法都太溫和了應該加大力度時,關明月淚眼連連地出現在她面前。

午後的太陽照着草地,曬出枯朽的腥味。

顧之行從校園食堂裏出來,一下子撞見蹲在花壇旁掩臉哭泣的關明月。

她的肩膀顫動着,眼睛緋紅,嘴唇幹得發皺。

顧之行手指動了下,走過去拍了下她的肩膀,“你還好嗎?”

關明月瑟縮了下,擡頭看她,眼裏的淚水如珍珠斷鏈似的。

很熟悉的場面。

她見過很多次,因為她是當時的幕後主使。

顧之行垂眸,做在她身邊,沒說話。

好一會兒,關明月才道:“周玦就這麽讨厭我嗎?我不理解,為什麽會這樣啊?就算不喜歡我,也不願意花時間培養一下我們之間的感情嗎?至于連我爸爸的支持也不要在這裏過寒酸的生活嗎?”

過着寒酸生活的顧之行有些心情複雜。

她頓了下,看着關明月,似乎透過她看着另一個人,“他不值得。”

關明月突然瞪着她,眼睛發紅,攥緊拳頭,“他值得!因為我喜歡,所以他值得!”

顧之行:“……”

替你說話呢,你怎麽還兇我呢。

關明月話說完後,那堅定的眼神卻愈發動搖模糊,淚水再次光顧她的眼睛。

她哭得幾乎沒了力氣,聲音也沙啞了起來,“也許是我不值得,我不值得被喜歡,不值得被在乎,不值得被在乎。”

關明月在關家并不受寵,她的命運似乎從誕生下來被确定為女孩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她的聰慧和溫柔并非是通過教導而得來,而是于家族的冷落與獨特個性所受的排擠中習得。

關明月并非是天上挂着的清冷之月,而是水塘邊映射出來易碎的幻影。

“零和博弈的最終結果永恒為——勝者支配,敗者被吃。而關明月贏得博弈的勝算是很大的,只要她贏了就能有數千萬種方法驅使周玦不得不愛她,這不就是你希望她得到的兩情相悅的幸福嗎?”

李寒山的話音在腦中響起。

權力才是永恒的保鮮劑,只要權杖握于手中,對方就只能俯首稱臣。兩情相悅并不難,只要你想。

顧之行想,或許李寒山的話是對的。

她輕輕摸了下關明月的頭,道:“你值得的。”

關明月眼睛微紅,“真的嗎?那為什麽周玦……”

顧之行道:“不用擔心。”

小賣鋪門口,周如曜看着人來人往的學生,嘆氣,“好像搞點錢花花。”

李寒山微笑道:“你要是被拘留了,我們可沒本事保釋你。”

“說說都不行啊,你真沒勁啊。”周如曜打了個哈欠,“阿行怎麽還沒來,找個飯卡這麽費勁嗎?”

他們吃完飯沒走幾步,就聽顧之行說飯卡落在食堂了。

周玦看着手機,幾秒後,道:“關明月又發信息給我了。”

“發的什麽?讓我康康?”周如曜腦袋湊過去,立刻被周玦嫌棄地推開,“離我遠點。”

周如曜翻白眼,“神經病,我們幫你拒絕她這麽久了,這都不給看?”

周玦道:“要等阿行。”

“哦,你能不能離開阿行自己獨立?”周如曜陰陽怪氣,“有阿行前你怎麽活到現在的?靠意念嗎?”

李寒山捂住耳朵,“別吵——”

他一擡頭,又道:“阿行來了。”

兩人立刻停止吵嘴,看過去。

李寒山道:“你來了正好,關明月給周玦發信息了。”

顧之行看向周玦,“發的什麽?”

周玦:“約我周六去打球。”

李寒山道:“你說周六要補課怎麽樣?”

周如曜:“我覺得不如說周六要和我們去打游戲好。”

李寒山:“阿行,你怎麽不說話?”

顧之行:“阿玦,你說,你願意跟她訂婚。”

周玦:“……”

李寒山:“……???”

周如曜:“……??等下??”

周玦遲疑幾秒,看向顧之行。

顧之行:“答應她訂婚的事情,得到關家支持,拿到周家繼承權,你能做到嗎?”

周玦:“為什麽?”

顧之行:“我需要你做到。”

周玦:“……”

他沉默幾秒,抿了下薄唇,低頭開始發信息。

周如曜伸出手指,微微捂住嘴巴,笑聲差點溢出來。

李寒山大為震撼,一把拉住周玦,“等下,不是,這個事情應該還有別的方法?不是……”

顧之行按住李寒山的肩膀,黑眸緊蹙,“這不是你的主意嗎?”

李寒山:“……你也沒說你要采納啊?而且為什麽是現在?突然?”

在李寒山跟顧之行對話的瞬間,周玦已經放下了手機。

周玦眼神純粹且認真,道:“發完了。”

李寒山:“……”

啊?啊?為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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