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南隐寺內,“刷刷刷”的劍聲不絕于耳,使劍男子衣袂飄飄,一招一式都是淩厲已極使到了最老處毫無回旋餘地。
盤坐一旁撚着胸前佛珠的空悟禪師雙目緊閉搖頭嘆道:“南山,你心中雜念太多,劍法戾氣太重不能收發自如,這麽練下去很容易堕入魔道……”。
使劍男子正是幕青松将軍的遺子幕南山,他心中一直念念不忘的大仇便是父母為那魔教無相聖殿所害,致使他一出生便沒有享受過半點父母之愛,這麽苦練劍法也全是由此。
話還未落,但見南山飛躍半空一招“氣吞八方”将攏在周身的劍氣四下蕩開。右手一帶,劍尖“嗤”的一聲直穿出石墩一孔,随而在下落之際足尖點地縱上寺院中的一株古樹。踏至樹頂劍影一晃,“喀喇”一陣響,數條枝丫被斷,大片大片的樹葉紛落如雨。
路過的小沙彌慌亂閃躲着,南山正練得興起,雙眼漸漸充血發紅,向着那小沙彌便大叫道:“魔頭,拿命來……”
空悟禪師一張眼,将身旁的禪杖輕輕一撥,那小沙彌便似被一股巨大的黏力拖拽着閃向一邊。
南山一劍刺空,發狂一般又轉向空悟禪師使出一招“一劃開天”,人站當地,倏地擲劍,強大的劍氣卷着這柄利劍直沖空悟禪師刺到。
空悟禪師盤坐不動,禪杖在身前劃了個圓,重重頓地,“砰”的一響,青磚碎裂,一招“功德圓滿”使出。那劃出的圓形真氣立時将空悟禪師裹成了一個光球。
南山的利劍觸在這光球之上爆發出尖銳刺耳的“滋滋”聲響,伴着無數星火飛濺而出。
只見空悟禪師右手成掌,照着利劍方位手掌作圓狀一抹一推,那柄懸空利劍登時有如被卸掉了勁力一般,沒了沖勁“嗆啷”一聲跌落在地。
南山也立時像洩了氣的氣球一樣,雙眼一黑渾身無力搖搖欲墜的樣子。
空悟禪師霍地躍起,一個轉身滑步到他身後,右手一拉,将他身子扶正端坐在地。随即點了他任脈中極關元要穴,又點了他督脈靈臺至陽兩穴,正坐其後,左手拄杖,右掌按壓在他後背大椎穴位置。
二人這麽持續了一盞茶的功夫,南山和空悟禪師朝頭頂霧氣彌漫有如蒸籠,額頭汗水涔涔而下。
過不多時,南山雙眼微微張開,回過神立即轉身跪在空悟禪師身前叩首道:“師父,弟子一時沒能控制住自己,險些傷了師父,真是該死。”
空悟禪師閉目盤坐着緩緩搖頭道:“你執念太深,殺念過重,仇恨會讓你迷失自我,為師并不怪你,只盼你能懸崖勒馬及時醒悟。”
“我放不下仇恨,心裏無時不在想着為死去的家人複仇,我也是一個孩子,從出生起連自己父母的面都沒見過,這一切都是拜那魔教所賜。我恨他們,讓我不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我多想像其他孩子一樣,有父母的疼愛,有兄弟的陪伴。可我沒有,什麽都沒有,只有恨,我發誓我要複仇,我要讓魔教所有人血債血償。”南山聲淚俱下的哭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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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悟禪師起身嘆息道:“唉,看來三姑也是未能放下。冤冤相報何時了,那魔教弟子殺了你的家人,而你又要殺他們複仇,那魔頭定又要向你尋仇,子子孫孫一直延續下去,何時是個頭?況且以你目前的身手,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去也是送死。”
“就算是死我也要去,總有一天我會手刃仇人。但為何我如此努力,功夫卻沒有任何進展?難道是老天不遂我願,還是我資質魯鈍不是習武的料?師父,請為徒兒指點迷津。”
空悟禪師邊走邊說道:“萬事随緣不可強求。有些人窮其一生都可能無法達到你武功的十分之一,而有些人卻可以輕輕松松臻入武道化境,并非是你努力便能夠改變的,這一切皆是定數。”
“那這就是命嗎?我不認命,我不相信我的武學造詣就止步于此。為何師父始終不肯傳授南隐寺的絕技《純陽之力》于我,是不是徒兒真的悟性太差,不配習那上乘武學?”南山情緒有些激動說的甚是急促,語氣也大是不敬。
空悟禪師驀地停了下來蹙眉道:“你聽誰說的?”
“各門各派皆有傳言,說是師父怕我……怕我習得那《純陽之力》後,功力大增,定會……定會向……向南隐寺取回本該屬于我幕家的……祝……祝融神劍,所以才會……”南山支支吾吾終于說出了自己心底的想法。
那祝融神劍一直寄放在南隐寺,江湖武人衆所周知。這些年來不斷有人想打那神劍注意,可南隐寺做為武林中無可置疑的泰山北鬥,沒有一些真本事怎敢受了幕青松将軍遺命接下這燙手山芋。那些個心懷不軌之徒多半吃癟無功而返,要麽連門都沒進便被掃地僧人一頓胖揍,哪能那麽容易奪取。
即令是那魔教魔頭親自出馬,那神劍深藏不出也是沒法,魔教再如何兇殘胡為也不致到能只手遮天一舉滅了南隐寺的地步。而南山則不同,畢竟是這神劍主人的遺孤,總要物歸原主。
然若将神劍給了南山只怕反給他帶來殺身之禍,這神劍雖叫神劍,實乃是個不祥之物。是以空悟禪師才會許諾他說只要你的功夫到了能徒手取劍的境界那便由你取去,到了那種境界自也足以抗衡武林中的一衆高手。
要知南山在十歲那年,空悟禪師執拗不下他的苦苦哀求便讓他試了一次。那祝融神劍在劍鞘中平靜如尋常刀劍并不如何神秘。可當師父将那劍鞘取出之時,他徹底驚的呆了,是的,是劍鞘,他記得無比清楚,連師父也只敢五指抓住劍鞘緩緩将劍刃脫出,理由是……燙手。
記得那是在一處昏暗的密室中,劍鞘一經脫出,昏暗的密室立時亮堂起來,只見那祝融神劍懸挂在鋼鐵劍架上冒出一團血色火焰,便如從地獄中釋放出來的惡魔一般發出“嗚嗚”的鳴響。
南山呆望了許久,連師父空悟禪師都無法駕馭這神劍,一個十歲小孩又如何能夠?可若不讓他一試又怎能死心?
南山不知是年少無知不知天高地厚還是被複仇之念蒙了心智,居然當真自不量力的去徒手取劍。
當他手指尖一觸到那冒着血色火焰的劍柄時那團熊熊烈火便向自己體內湧入。南山當即只覺遍體灼痛,受不住這焚心之苦昏了過去,總算空悟禪師就在他身旁才救回他這條小命。否則定然為這神劍的力量所吞噬化作一團火灰。
這神劍哪是尋常人所能駕馭的住的?南山在那次受傷後足足休養了一個月時間,依然沒能打消取劍的念頭。恰恰相反,他在觸及到神劍那刻雖是極其痛苦,可那痛苦中卻感受到了一種無以形容的霸道之美。這股強大的力量讓他念念不忘,甚至有了一種自虐式的快感。
他自不知那是神劍魔性的力量,神劍還是魔劍皆不過是人們取的一個名號而已,不過世人總覺得神要比魔聽來更順耳些。殊不知神與魔皆在其中,內心定力強者能駕馭住這股力量那便是神劍,反之則為魔劍,那不是人在使劍而成了劍在馭人。
這番道理南山不能領會,只道是師父存了私心之故是以才會借機試問。
空悟禪師大怒道:“一派胡言,這些話你也相信?為師在你心中便是這樣的為人麽?”
南山忙跪道:“師父息怒,徒兒是決計不信的,只是不解,才會有此疑問。”
空悟禪師撫了撫南山的頭将其拉起嘆氣道:“并非是為師舍不得傳你,而是你心浮氣躁,戾氣太重,不适合這門內功純陽之學。為師至今也只通其五成,習此書者若非是心如止水天性自然之人絕不能領會其中奧義。此書乃是道教祖師張道陵與達摩祖師各自撰寫一半合成的佛道兩家武學之精奧。至今能全部領悟的據傳也只那仙鶴道人一人耳,你怨念如此深重習這門內功必然走火,于你百害無利,為師是不想害你。”
南山聽後大為失落道:“那南隐寺可還有何适宜弟子修習的絕學?請師父不吝賜教。”
這話卻有了師父藏私之嫌,教什麽不教什麽又豈是作為弟子該問的?空悟禪師自然聽得出來,面露不悅道:“你這是在向為師逼宮嗎?”
南山忙躬身道:“徒兒不敢,徒兒只是一時心急複仇心切,絕無冒犯之意,望師父恕罪。”
空悟禪師想了想,畢竟這祝融神劍存放在寺中多年,每年都有大量游客慕名前來一觀這神劍風采,雖然只是個模型和圖文說解亦為南隐寺帶來了不少香火錢。
但近些年江湖武人紛紛抱怨,稱存放在南隐寺的神劍多半已經遺失,否則這麽多年為何無人得見尊容,只擺個破劍模型充數,就是因為神劍被他們弄丢了,才會這麽隐瞞武林同道好繼續這麽騙人斂財。
随着逐年要求神劍開光的呼聲高漲,空悟禪師終于架不住各方面的壓力答應下來,于本年八月中秋之日進行祝融神劍開光儀式,讓天下武林同道一同前來瞻仰真跡,以釋其疑。
雖然他也知道将這神劍展出必然要引起武林中的一番風浪,可若然不答應,這麽多年始終藏着也不是能堵住悠悠衆口的,早晚要面世于人,總不成将這神劍毀了?
更有好事者要求能者居之,說什麽存放在南隐寺是存放,存放在各位英雄手中不也一樣是存放麽?若然幕大俠的遺子有能耐拿起這劍再還他便是。可若是他不成便繼續由能者保存,直至哪天他有了那個本事再還不遲。
這番不要臉的言論本是讓空悟禪師嗤之以鼻,不意竟得到了所有武林同道的一片叫好,這不必說,自是各懷鬼胎想獨自占有此劍了。
空悟禪師也不多辯,欣然接受,心想你們又有誰真有這徒手取劍的本事,那也好,省了自己不少鬧心事。就只怕都是些好事之徒的狂言亂語,由着他們來取便是,還會落得我們南隐寺小心眼了麽?
他打心底是希望南山能有自己取劍的本領,是以點頭笑道:“天下武功出自少林,南隐寺出于一脈自是也有七十二項絕技的,為師自明日起便将其中一項傳你。你只要先把這門功夫領會了,心也會安靜下來,再習那《純陽之力》未始不能練成。”
南山聽後興奮不已連連叩頭道:“謝師父,不知師父明日要傳我各種絕技?”
空悟禪師捋了捋花白長須道:“此乃自我修身修心之神功,比之于你普陀山上的藥草之效更為奇效百倍,那便是我佛慈悲的《佛緣清心經》。”
《佛緣清心經》乃有半部禪宗的經文在其中,哪裏算什麽武學秘典,純是一部自我修心的佛經。講的內容大抵也是些明鏡亦非臺的道理,可卻雜糅了許多療傷醫理在裏面,說是純禪宗典籍也說不上,純武學又哪裏有靠自我挨打療傷的武學道理。
就是這樣一部不倫不類的邊緣經文愣是被空悟禪師誇成是南隐寺的絕技,南山聽了不免又要大起疑心失望至極道:“這是自我療傷的經書,我習這個怎麽複仇,我要的是武學典籍,不是這種廢文經理。”
空悟禪師聽他将這佛經貶成是廢文經理自然生氣道:“混賬,這部《佛緣清心經》可遇而不可求,你渾身都是殺伐之氣正适合此書給你降降火。要懂得修為禪宗佛理才是佛門正道,武學只是末節的道理。一個人只求武道,你的極點也不過是一個沾滿血腥氣味的屠夫,懂得修為自身方有入仙道的潛質。”
若要領悟這部經文其中義理也是需要慧根的,南山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哪裏會懂得什麽武道仙道的差別。在他看來不過是武功高低而已,武功低者為武道,高者則可入仙道,殊不知他只看到了這層最表面的象,非是因武而仙,而是仙本無有武之一念方能成聖成仙。這是證悟仙道的起始之理,一個人執迷于武便局限在了武道之內,更看不透仙道的樣子。
南山怔了半晌,尋思師父這話的深意。這時一名小和尚慌慌張張跑了過來:“師父,不好了,藏經閣有……有小偷。”
“小偷?你們直接捉住不就好了。”
“我們……我們不是敵手。”
南山立時起身道:“師父,讓我去會會這小賊。”說罷縱身一躍,一招“飛雲追月”朝着藏經閣的方向奔去。
到得房檐,只見一位全身黑衣的蒙面小賊躍到房頂腳踩瓦片“啦啦”作響,正欲逃跑。
南山大喝道:“小賊,哪裏逃。”
手中利劍向他擲出,其身緊步跟上,蒙面客旋身一轉向側避開,利劍“嗤”的一聲直插入瓦片當中。
南山雙掌平推過去,蒙面客倒挂金鐘,頭下腳上,接了一掌,一招“魚躍龍門”跳至南山身後。
便這樣二人以背相對拉開三丈,皓月挂在二人中間,二人腳下踩着藏經閣房頂的紅色琉璃瓦,默然無聲。
南山雙掌發麻冷冷道:“閣下是何人?”
那蒙面客不發一聲縱身便想走,南山轉過身來一個箭步搶去攔阻。豈料那蒙面客雙足向下一壓使出千斤墜功夫,腳下紅色琉璃瓦“嘩啦啦”一響俱成碎片,跳起身來将碎片帶起一腳飛踢。
南山霎時間被這密集的碎瓦片擋了視線,雙拳運勁将這些碎瓦片擊散開來。
蒙面客趁勢猱身而上,一掌向南山面門拍将過去,南山駭然封住上盤門戶,豈料那蒙面客這掌并不使老乃為虛招,轉即變招向他小腹拍來。
南山不由得後退幾步,雙拳回收,驀地裏那蒙面客身法快極,又是雙掌拍到,他不及細思雙拳化掌迎将上去。
但聽得“砰”的一聲巨大聲響,四掌相接,有如震蕩出一道海浪,将二人周身的紅色琉璃瓦給掀翻起來。
南山與他對峙片刻,那蒙面客“嘿嘿”一聲怪笑,将內力自肺中氣海向上逼至掌心,內力一吐,南山“啊”的大叫被他震飛落地,口中登時噴出一口熱血。
便在此時空悟禪師搶躍到南山身邊将禪杖頓地,右掌向後轉了一圈,手腕翻動。突然向着蒙面客站立房頂的方位重重拍出一掌,隔着數丈,只聽“轟隆”一響,房頂瓦片齊飛,露出一個大窟窿,蒙面客亦被震落下來,随即連忙站起顫聲道:“純陽之力,果然厲害。”留下這一句奇怪的口音便飛身奔逃。
空悟禪師待欲跟上又聽一名小和尚跑來,急道:“師父,慧賢死……死了。”
空悟禪師一怔,趕緊跑進藏經閣,只見閣中書籍淩亂不堪,慧賢小和尚躺在一堆經書之中沒有任何血跡。将其衣服解開一看,卻見他的胸口印有五個指痕,空悟禪師先是一驚,而後憤怒道:“玄明神掌,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