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賭注是土土2、3 (1)
山路上, 兩臺挖掘機正在輪流作業。
挖掘機抓鬥一次一次鏟進垃圾山中,鏟出滿滿一鬥磚頭水泥,再傾倒在路邊, 揚起陣陣塵土。
“快快,快點幹活, 磨叽什麽呢!”劉主任從車窗中探出頭,沖着前面嚷嚷道。
一陣風迎面吹來,沙土呼啦一下罩過來,劉主任頓時咳嗽起來, 趕緊把腦袋收回車裏, 升起車窗。
“呸呸呸。”劉主任感到口腔裏和鼻腔裏灌滿沙子, 好不難受, 他掏出紙巾,使勁擤了一下鼻子,罵罵咧咧。
後排有人清了清嗓子。
劉主任立刻收起罵街嘴臉, 轉過頭,換上一副谄媚的笑容:“鄭校長,您別急, 馬上就挖開了。”
後排身量高大的男人點了點頭, 他面相端正, 四十多歲,一副領導派頭很足的樣子。
在他身邊,還坐着一個灰不溜秋的跟班, 被劉主任完全地無視了。
劉主任的目光始終鎖定在鄭校長身上, 這可是他的搖錢樹!鄭校長是五虎山集團分校長, 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和謝定楠那種小喽啰完全不一樣。
簡單來說, 鄭校長是能說了算的人,只要今天參觀靈犀山頂地皮的活動進展順利,鄭校長可以當即拍板,和劉主任簽訂買地合同。後續,劉主任就不需要再操任何心,聞風而動的承包商們會自動奉上大把鈔票,劉主任只要躺着數錢就行。
一想到這長達一個禮拜的拉鋸戰,即将結束,那些野蠻的釘子戶們,紛紛敗在自己精心策劃的間諜行動中,劉主任就感到心滿意足,神清氣爽。
接下來的日子裏,他一定要好好地敲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承包商一筆——誰讓他們遇到點風吹草動就翻臉不認人,完全不把他劉主任的臉面當一回事!
在劉主任陷入美好幻想的時間裏,道路清理完畢,垃圾山從中間挖開一條車道,可以容一輛小轎車通過。
司機啓動村委會的豪車,小心翼翼地從車道中間挪過去,在一陣驚險的閃避之後,他以高超的技巧開出垃圾山峽道,駛上通往山頂的土路。
十五分鐘後,豪車停在山頂廢棄學校的門口,劉主任親自下車,給鄭校長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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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校長,您慢點,小心腳下。”
“嗯,這地方确實不錯。”鄭校長欣賞着山頂的風景贊嘆道。
“那可不是!這塊地皮,可是我們靈犀村的風水寶地,聚財。”劉主任滿臉堆笑。
劉主任陪着鄭校長走進學校大門,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
和他想象的情況不同,操場上整整齊齊站着幾排學生,正在那個放狗瘋子的帶領下,認真地練功。
操場中間,一根電線杆筆直矗立,看起來至少有兩層樓那麽高,頂端高舉着武術學校的霓虹燈招牌,下面還挂着幾個高音喇叭。
劉主任一看見這霓虹燈招牌,就腦仁一陣抽疼,那些被紫紅色魔鬼光芒騷擾的夜晚,又清晰地浮現在心頭,可恨!
他強忍住沖上去猛踹幾腳電線杆子的沖動,目光向距離電線杆不遠的臨時活動板桌看去,那個律師三師兄正在操作電腦,旁邊的愣頭青大學生則有說有笑地整理着一沓紙質文件。
真是秩序井然,充實又愉快的校園日常!
“劉主任,這是怎麽回事?”鄭校長臉上帶着彬彬有禮的微笑。
“鄭校長,你等等,我立刻叫人。”劉主任擦了把汗。
他手忙腳亂地掏了一陣衣袋,掏出手機,給劉光明撥了個電話。
劉光明!劉光明這個狗東西呢?竟然謊報軍情,說什麽都準備好了,随時可以來!
忽然間,一串熟悉的手機鈴聲響起,劉主任循聲望去,目光落在活動板桌上。
“劉主任,你在找這個嗎?”宋明理随手拿起電腦旁邊的手機,舉在空中,對劉主任搖了搖。
劉主任愣住,接着,他反應過來什麽,氣急敗壞地走向活動板桌:“劉光明的手機,怎麽會在你們手上?!你們把他弄哪兒去了?我告訴你們,這是綁架,是非法限制村民自由,是犯罪!”
宋明理微微一笑:“劉主任,你這話我可聽不懂,你不是說在靈犀村沒有法律,不要跟你講法律嗎?”
劉主任一噎,臉色有些發虛,他私下裏自然可以這樣吹噓,但是現在,人家五虎山集團的鄭校長正準備和他簽合同,他當然要給人家正規、合法的感覺,否則,誰願意在一個沒有法紀的地方開學校?
“我什麽時候說過這樣的話,我劉勝天是最講理講法的了,你們把劉光明弄到哪兒去了?你們一向無法無天,我合理懷疑你們非法拘禁靈犀村村民,侵吞村民財産!”劉主任拿起手機,給派出所撥了個電話,叫他們多派點人手過來。
宋明理笑笑看着他報警,并不阻攔。
劉主任叫完人,心裏有了底,放下手機後,便不再理睬宋明理,只帶着鄭校長參觀校園環境。
“您先看看這塊地,雖然在山頂,但坡度合适,面積又大,建一座學校沒問題,而且視野開闊,空氣好,在這裏練武那就是一種享受啊。”劉主任積極地介紹着。
“嗯,這塊地我是很滿意,不過?”鄭校長面帶疑慮地向宋明理那邊點了一下頭。
“哦,那些人啊,就是蠻不講理的釘子戶,跟他們說理沒用,他們聽不懂人話,等一會兒派出所的人來了,一次性把他們清理掉。”劉主任的語氣裏帶上幾分狠戾,接着,他又陪笑道,“您放心,這塊地皮絕對是咱們五虎山的,正規合法,我們靈犀村村委會全程為您保駕護航。”
鄭校長這才滿意,又補充了一句:“我們是正規的大集團、大公司,一定要依法辦事,不可落人話柄。”
“您放心,您放心。”劉主任連連承諾。
“這位校長先生,那你可要小心了,劉主任在本地被叫做劉太歲,什麽徇私枉法的事都幹,你要從他手上買地,可得在合同裏約定好過失方違約賠償。”宋明理忽然說道,“哦不,可能約定了也沒用,一旦劉主任因為違法犯罪蹲了牢子,沒收全部違法所得,可能就沒錢賠付,你可要考慮清楚。”
鄭校長的笑容有些發僵。
劉主任也沒辦法再裝看不見,他轉過頭,指着宋明理:“你不要再給我胡說八道,你這是誣陷公職人員,給村委會造成極壞的輿論影響,等會兒就叫人把你第一個抓起來。”
“我有沒有胡說八道,過來看看這個就知道了。”宋明理笑着将筆記本電腦轉了個向,屏幕面向劉主任和鄭校長,只是,距離太遠,兩人并不能看清楚屏幕上是什麽,看起來像是聊天界面。
“裝神弄鬼。”劉主任不屑道,“有什麽去派出所裏說吧。”
“這可是最近一段時間,劉主任和承包商私下裏交易的信息,你違規向承包商提供內部消息,以非法形式高價出售靈犀村土地,還随意改變土地用途,不知道這項犯罪記錄提交給檢察機關,你能在牢子裏蹲幾年呢?”宋明理不疾不徐地說道。
劉主任一下蹿了起來,想到鄭校長還在身邊,他不敢表現得太明顯,只好強壓下心慌,快步走向活動板桌:“你胡說八道什麽,我告訴你,說話是要講證據的,你再胡說一句,我就——”
劉主任走到了桌前,看見屏幕上顯示的聊天記錄,頓時火冒三丈,這不是他轉發給劉光明的聊天記錄嘛,劉光明這狗東西,自己露餡不說,還把他拉下水,就這,還敢跟他吹自己演的很好,根本沒人發現!
劉主任感到自己這些天對他的期待,都變成了消化不良的隔夜飯,一回味起來就犯惡心。
幸好,他劉主任也不是一般人!
在這個位置上穩坐這麽多年,憑的就是做事不留痕跡,他轉給劉光明的那些信息,故意模糊了關鍵內容,單憑幾句無關緊要的聊天記錄,是無法撼動他村委會主任的地位的。
“這是什麽東西,我看不懂,我沒有說過這些話。”劉主任一臉坦然地說道,“這麽兩句不知道誰和誰的聊天記錄,就能把屎盆子扣在我頭上?簡直太可笑了。”
宋明理卻不慌不忙,拿起自己的手機,操作了幾下,把新的文件傳輸到電腦上,再打開:“那這個呢?”
“別給我看這沒用的了,等派出所的人來吧!”劉主任從桌前轉開身體,餘光掃過屏幕,忽然打了個冷顫。
二月下旬的早晨本不該這樣涼,劉主任卻覺得寒意遍體,此刻,呈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是一屏轉賬記錄,是劉主任絕不會外洩的關鍵信息,他只存在自己的手機裏,還加了密。
現在,這些要命的轉賬記錄卻全都大喇喇地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劉主任有一種感覺,好像被破解的不是他的手機,而是他本人,他本人一絲不|挂,光溜溜地站在二月的陽光底下。
“這什麽東西!”劉主任猛地撲向筆記本。
宋明理眼疾手快,把筆記本抄進手裏。
劉主任還要來搶,宋明理便把筆記本交給商樂羊,自己上來攔住劉主任。
“一些不重要的轉賬記錄,”宋明理張開手臂,擋住劉主任,“提交給檢察院的話,不知道能不能作為犯罪證據呢?”
劉主任臉色煞白,虛汗一下子冒出來:“你怎麽會有那種東西,肯定是假的,讓我再看一眼!有本事你就拿來讓我看一眼!”
“你說是假的,那肯定有真的了?”宋明理順着劉主任的話說道,一邊看向不遠處一直關注着這邊的鄭校長。
鄭校長雖然來自五虎山集團,是他們靈犀山的宿敵,不過這個人似乎和劉主任、謝定楠之流不同,還是遵紀守法的,不想給集團抹黑。
如果真是這樣,事情就更好解決了。
“不管真的假的,我提交給檢察院,讓他們去查,你說這樣好不好?”宋明理笑問道。
“別,別,事情好商量,好商量,你先把電腦拿給我看看,有什麽事可以坐下來談嘛,沒必要鬧得太僵。”劉主任換上一副和氣的假笑。
“好啊,你從這裏滾出去,再也不許打我們靈犀山的主意,水電都按照規矩給我們接通,我就當做沒事發生。”宋明理一指院門。
劉主任臉色白了青,青了紅,短短幾秒鐘內,出了一頭虛汗,一向騎在別人頭上作威作福的劉主任,何曾遇到這樣被人壓着打的局面,偏偏他還想不明白,自己手機裏的絕密信息,是怎麽跑到宋明理電腦上的。
當然,他是不可能想明白的。
劉光明手機上那些聊天記錄,只是釣他過來的鈎子,真正要命的證據,是他自己送上來的——從他靠近活動板桌的那一刻開始,土土就鑽進了他的手機,暢游在各種肮髒的記錄之中,并把其中隐藏的最深的幾條抓出來,打包發給宋明理。
這就是土土的策略,請君入甕。
現在,劉主任對他們來說已經不足為懼。
一個被握住把柄的貪官,就像一條蛆蟲一樣軟弱且渺小。
“不走?我手機裏也有一份,先發給同事看看?”宋明理舉起手機。
“好,好,我走,我走。”劉主任趕忙舉起雙手,向後退去。
在衆人鄙視的目光中,劉主任一直退到學校門口。
忽然間,他伸出手,一指宋明理:“快,快把他抓起來,把電腦和手機都給我搶過來!”
劉主任叫來的支援終于趕到,他們從兩邊包抄過來,将宋明理和商樂羊團團圍住。
“不許動他們!”徐沖不知何時去了後院,此時又出現在操場上,他手上牽着三條黑背,狗子們呲牙咆哮,威脅着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
雙方對峙,陷入僵局。
這時,一個中氣充沛的男聲傳來:“劉主任,看來,今天我們是沒辦法簽合同了。”
身量高大的鄭校長從後面走出來,端正的面容上帶着遺憾之色。
“能,當然能!鄭校長,你放心,我馬上就擺平這裏的事情,只是一些小小的意外……”劉主任急忙上來解釋。
鄭校長卻搖了搖頭:“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五虎山集團是大集團、大公司,不能也沒必要牽扯到涉嫌違法的事情裏,現在集團要代表市裏出征全國運動會,關鍵時刻,不能冒任何風險,請劉主任理解。”
鄭校長的話說得滴水不漏,既不得罪人,也把自己的态度挑明了,劉主任今天的種種作為,會給五虎山帶來很大風險,五虎山不能和這種風險人物合作,所以今天的合同,徹底黃了。
劉主任不肯接受這樣的現實,他撲向鄭校長,扯住他的袖子:“鄭校長,您不能這樣對我啊,我為了你們五虎山建校的事情,辛辛苦苦,忙前忙後這麽長時間!結果你們一句話,就翻臉不認人了,這、這讓我跟村裏怎麽交代?這就是叫我死啊!”
鄭校長有些詫異:“合同沒有敲定,一切變數都有可能發生,劉主任,難道你不知道嗎?”
劉主任這時候什麽也顧不上了,只拽着鄭校長的西服,不讓他走,一定要簽了合同才能走。
“劉主任,你這樣耍無賴的話,我也沒有辦法,只好回去如實禀報,以後我們五虎山集團,也不會再和靈犀村合作任何項目。”鄭校長不耐煩地推開劉主任。
劉主任只覺耳中雷鳴,往旁邊一歪,跌坐在地上。
五虎山的合同黃了,他該怎麽向那些承包商交代,一切都完了。
“劉主任,還搶電腦麽?”村派出所的小隊長問道。
“搶……搶什麽電腦!”劉主任猛地回過神來,他的把柄還握在靈犀山的人手中,如果說五虎山的合同黃了,只是一時間日子難捱,那他手機裏那些秘密文件曝光,可真是要出人命的。
宋明理沖劉主任晃了晃手機。
“不搶了!我們走!”劉主任咬牙,在小隊長的攙扶下,一瘸一拐地離開靈犀武校,走到大門前時,他又回過頭來,對宋明理說,“記得你的話!我回去就給你們通水通電!”
宋明理笑了一笑。
操場上,劉主任叫來的人陸續撤走。
商樂羊靠近宋明理:“我們真的不舉報他嗎?”
宋明理輕蔑道:“我只答應了我不舉報,沒答應其他人也不能舉報,這種搞權力尋租的貪官,就該送他把牢底坐穿。”
商樂羊舉起大拇指:“三師兄,你就是這個!”
宋明理微微眯起眼睛:“不過,現在還有一個麻煩人物,需要對付。”
“麻煩人物?”商樂羊疑惑地向操場中看去,劉主任的人都撤幹淨了沒錯,可那個五虎山的鄭校長卻沒走。
鄭校長不僅沒走,還主動迎上徐沖,笑眉笑眼地打量他,仿佛兩個人是老熟人一樣。
“這個鄭校長,認識大師兄嗎?”商樂羊好奇地問。
“不知道。”宋明理頓了頓,“感覺不好對付。”
“他不是挺講理的嗎?”商樂羊不理解,這個鄭校長拒絕了劉主任的合同,商樂羊對他的好感噗噗上漲。
“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不過,他為什麽不跟劉主任一起下山,反倒是要留下來?”宋明理自語。
土土跟宋明理的感覺一樣。
直覺告訴她,這個鄭校長,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她稍稍擴張領地,向兩人靠近——如今她已經可以在一張餐桌那麽大的空間裏自由伸展。
再加上聽力特別發達,順着風,土土就能聽到她想聽的。
“你就是傳說中的大師兄吧?”鄭校長笑着問道。
徐沖擡眼看向這個高大的男人,目光中流露出疑惑:“找我有事?”
“久聞大名,很高興見到你。”鄭校長伸出手。
徐沖看了一眼鄭校長的手,沒動:“有什麽事,直說。”
“關于學校的事,”鄭校長笑容不變,“我想,我們五虎山更适合接管這裏,我們有成熟的建校經驗,可以把這裏建設的更好,姜校長泉下有知,也會因為你的放棄,而感到欣慰。”
徐沖的眼神驟然變得淩厲:“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徐沖,你不适合做校長。”
土土就很佩服有一些人,明明西裝筆挺、模樣端正、工作體面,偏偏就要去另外一些人那裏找不痛快,另外那一些人,可能看起來外形頹廢,有點不拘小節,并且暫時處于人生的背運之中,可是,這不代表他們就沒有攻擊性。
就像此時,高大體面的鄭校長,不得不低下他高貴的頭,降低到和徐沖一個高度上,因為他的領帶結正被徐沖攥在手中,徐沖的鐵爪功,領教過的人都知道有多厲害。
與此同時,徐沖左手中牽着的三條黑背,覺察到主任的怒意,也紛紛撲上來,對着鄭校長看起來就很昂貴的定制西褲一頓撕拽,腰線被扯開來,露出黑色品牌內庫的邊,好不狼狽。
“徐沖,你想幹什麽?放尊重點!”鄭校長的笑容挂不住了,他意識到形勢對他非常不利,這是荒郊野嶺的山頭,不是大公司的會議室。
“嗤。”徐沖推開鄭校長,喝止住三條黑背,看也不看鄭校長,徑自去門前樹下,把黑背拴上,取了肉食給它們吃。
鄭校長不快地甩了甩袖子,捋平領帶,使勁跺了兩下腳,大步向院門前走去。
院門前的位置距離土土有點遠,土土沒辦法繼續偷聽。
幸好,鄭校長因為非常生氣,聲音夠大:“我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有辦學經驗的人,客觀地進行評價而已,就那麽難以接受嗎?徐沖,你需要正視問題,你不适合當校長,你沒有責任感,這座學校已經容忍你五年的時間,可是,你幹了什麽呢?看看學校現在的樣子,難道是姜校長想看到的樣子嗎?”
徐沖喂完狗,猛地擡起頭來,把鄭校長吓了一跳,他後退了一步。
“滾,別讓我動手。”徐沖從牆上取下他的黑鐮刀,放在手裏掂了掂。
鄭校長一副無奈的樣子,他攤了攤手,沒再說什麽,只是往旁邊閃開,露出大門。
一開始,土土以為他在躲避徐沖,接着,她發現,他是讓開了一條道,給門外要進來的人。
沒錯,門外站着一個人。
從土土這個角度,并不能看到那個人,但是,她看到了徐沖的變化,徐沖臉朝着門外,定定地看着那個人,久久沒有移動。
宋明理和商樂羊也注意到院門前的情況,擔憂地向那邊看去。
這時,院門外的那個人走了進來。
他長得又黑又矮,像一個不起眼的老倭瓜,就是土土在植物大戰僵屍裏玩過的那個可以把僵屍壓扁的家夥一樣。
宋明理和商樂羊卻倒吸了一口涼氣,齊聲道:“五師弟(兄)?!”
這個人正是姜春來的十七個親傳弟子之一,排行第五。
土土要暈了,為什麽五師兄會和鄭校長一起進來?
難道……
“大師兄,三師兄,十七。”五師兄向在場的三名曾經同吃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師兄弟點頭致意。
他走進操場中間,環顧四周:“靈犀山武術學校,怎麽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
接着,他轉過身,看向徐沖:“徐沖,鄭校長說得沒錯,你不适合當校長,還是退位讓賢吧。”
徐沖眯起眼睛。
“五年前,你選擇逃跑的時候,就不配再做這個學校的校長。”五師兄搖了搖頭,繼續說下去,“一個沒有責任感的校長,是最可怕的,徐沖,這所學校給了你五年時間,可是,你辜負了它,它現在變成了這副樣子,你心裏難道不慚愧嗎?”
宋明理和商樂羊愕然地看着五師兄。
“老五,你在說什麽啊?”宋明理忍不住說道,“難道你不知道當年的情況嗎?我們可是一起參與了打賭。”
說着,宋明理帶着敵意看了鄭校長一眼:“就是和五虎山的打賭。”
“老三,我看不知道情況的是你吧,你被這個人騙了,”五師兄指着徐沖說道,“和誰打賭不重要,我們願賭服輸,但是這個徐沖,他說要自己還債,說要一力承擔師父留下的債務,可是,他有沒有告訴你們,他還繼承了師父的全部遺産,包括一筆足以償還債務的巨款。”
“什麽??”
“遺産?巨款??”
宋明理和商樂羊都驚疑地看向徐沖。
土土心裏咯噔一聲,來了,她心裏隐隐覺得不對的預感,好像要成真了。
她曾經懷疑過,以老師傅那樣敦厚的人品,怎麽可能把一屁股爛債甩給徒弟,還要求徒弟頂住壓力、好好經營學校,去世之前,還暢想了一番學校的美好未來,他是那樣的人嗎?他不是。
所以,只有一種解釋,老師傅給徐沖找到了解決債務的方法。
如果情況真是那樣,徐沖就是在說謊!
一股毛骨悚然的涼意蹿上土土後腦勺——一個她假象中存在的部位——她頓時不知所措起來。
這些天和徐沖的相處,讓土土已經對他完全改觀,她已經願意全心信賴他,把他當做自己最好的合作夥伴,她的校長。
雖然嘴巴上說着只是實習,要這樣,要那樣的牢騷話,可是,私心裏,她還是很喜歡他的,尤其是在那一天晚上,徐沖對新生發布校長講話之後,她發現,也許他們兩個可以成為心靈相通的合作夥伴。
可是現在。
不,不,不能只聽信五師兄的一面之詞。
應該等等徐沖怎麽說。
“……”
徐沖一言不發,舉起鐮刀,洩憤一般刮着牆上的草,把紅磚粉刮下來一層,鐵與石摩擦時發出難聽的擦擦聲,好像猴子用指甲刮黑板。
“老大……”宋明理輕輕叫了一聲。
徐沖終于停下動作,調轉身,面向操場中央:“你怎麽會知道?”
這話是問五師兄,卻也同時承認了五師兄的質疑。
五師兄露出一個“果然如此”的笑容:“我怎麽知道的不重要,別忘了,我們生活在一個屋檐下,不是只有你伺候在師父病床前。不過,有趣的是,你竟然沒有告訴三師兄,虧得他還幫你打官司,三師兄,你現在知道徐沖其實有錢償還債務,但是從來沒有拿出來過,一直在欺騙你的同情心,你是什麽感覺?你還要幫他嗎?”
宋明理沉默了,他的目光垂下來,眼裏充滿矛盾的情緒。
“我相信大師兄,大師兄一定有他的理由!”商樂羊忽然大聲說,“以前,我在學校學武的時候,我是最小的一個,身體又最弱,大師兄從來沒有忽視過我,像教徒弟一樣細心地教我,現在,大師兄又用同樣的态度去教鐵蛋……眼見為實,我願意相信大師兄,一定有他的苦衷。”
徐沖擡眼看了一眼商樂羊,似乎沒想到,這個時候會堅定站在他這邊的,是這個單純沒心機的大男孩。
“哈哈哈,小十七,你太年輕了,你不知道一個人會變得,尤其是,為了錢,”五師兄輕蔑地笑着,“你不如問問他,那些錢都到哪裏去了,他願意給你看存折,那才是真的對你坦誠,值得你信任。”
徐沖沉默。
商樂羊有些不知所措。
宋明理這會兒回過神來:“我看不是我們要看存折,是你想看吧,老五。遺産是師父留給老大的,老大喜歡怎麽用就怎麽用,難道還要過問你嗎?再退一步說,債務也是老大還完的,你出了哪怕一分錢嗎?沒出錢,你憑什麽過問遺産?”
這回輪到五師兄噎住。
“我只是提醒你們,掏心掏肺幫他的時候,也想一想,他是不是真心待你們,還是利用你們。”五師兄讪讪道。
“不需要你提醒,我們清楚自己在幹什麽,建設學校,本來就是我們自己願意的。”宋明理說道。
“對,三師兄說得對。”商樂羊也跟着附和。
土土注視着徐沖,她還是沒辦法想象,徐沖會背着他們,把遺産用到個人享受上,一周前,他出現在操場上的時候,看起來那麽狼狽,就像從哪裏逃難回來的一樣,如果他真的用掉了那筆遺産,怎麽說也不該是現在這副憔悴的模樣吧。
但是,人心隔肚皮,唯獨在人心這件事上,擁有上帝視角的土土,也無法扒開徐沖的肚皮,看看他心裏在想什麽。
“我會實現師父的遺願,把這裏建設成他理想中的學校。”
經過良久的沉默,徐沖終于開口了。
他沒有解釋任何。
遺産的數目,存折的位置,錢的去向。
這五年中,他在幹什麽,他怎麽還債的,到底用沒用師父的遺産。
他全都沒提到,只有一句,沒頭沒尾,好像在發誓,又好像是把心裏重複過很多遍的話,又提到口頭上自言自語了一遍。
土土看着徐沖,他總是這樣,不解釋,不多話,像是在跟什麽人較勁,總是憋着一口氣,好像一旦把心裏話說出來,或是流露出了脆弱的一面,那口氣就會散掉,他也會跟着軟化、萎頓在地,變成一灘毫無用處的垃圾。
“徐沖!”五師兄憤憤地說道,“你又這樣了,你又在自說自話了!你嘴上說着會這樣,會那樣,可是現實中呢,你擡頭看看這個學校,師父把它交給你的時候,難道希望看到它變成廢墟嗎?”
“徐先生,承認自己能力不足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鄭校長也加入進來,擺出一副苦口婆心的樣子,勸說道,“其實我今天來這裏,也是想告訴你們,五虎山在這裏建校,并不是存着什麽壞心,要搶占你們靈犀山的地盤,而是真心想把這塊地發展好,實現姜校長的願望——就算我們在這裏建校,也會派貴校的人來當校長,就是你們的五師兄,我認為他就很适合當這個校長,他對學校的感情不比你們少。”
五師兄聞言,臉上露出惆悵的神色,仿佛又回憶起過去種種,他嘆息一聲:“這也是我選擇和五虎山合作的原因,他們有技術,有經驗,而我,有對母校的一腔赤誠,如果你們願意把學校交給我,我一定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卷。”
五師兄的目光掃過宋明理、商樂羊,還有操場上的新生們。
相比起來,五師兄的演說似乎更具吸引力。
他有強大的靠山,又是靈犀武校的老人了,人品上也沒有明顯的劣跡。
而徐沖,有一筆不知道還在不在的遺産,有曾經撂挑子跑路的劣跡,對了,還有一肚子的秘密,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東西。
操場上靜了片刻。
“俺支持師父。”張鐵蛋舉起手。
商樂羊也跟着舉起手,然後是宋明理。
那些和徐沖同吃同睡操場兩天的新生們,也紛紛舉起手。
雖然不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不過,他們就是沖着徐沖來的,如果徐沖被換掉了,他們估計也就收拾收拾走人。
眼見着結果并不如自己所料,五師兄臉上有些挂不住,他還想說什麽,被鄭校長攔住。
“算了,今天就到這裏吧,既然他們都選擇維持現狀,我們強行收走學校,也不合适。”
“可是……”
鄭校長拍了拍五師兄的肩膀,五師兄似乎非常不滿,但是鄭校長的話,他不能不聽。
安撫住五師兄後,鄭校長又轉向徐沖。
“徐先生,我想和你打一個賭。”鄭校長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那是有十足底氣支持才會産生的帶着謙遜的自信,“五年前,靈犀山和我們五虎山也打過一個賭,在明确的勝負基礎上,把問題簡化到極致,這是我喜歡的解決問題的方式。現在,我代表五虎山,向你,徐校長,提出一個賭約。”
土土心頭一跳,又來了。
賭約,那可是靈犀山弟子們心中的一根刺。
鄭校長就這麽提出來,挑釁意味十足啊。
她看向徐沖、宋明理他們,果然,他們的臉色變得不怎麽好看。
“我們不打算……”宋明理搶先一步說道。
“不,不,我知道你們現在的情況,我不會像當年那樣,提出直接進行一場比賽來決勝負,這對你們也不公平。”鄭校長擺了擺手,止住宋明理的話頭,“我只是想有一個明确的結果,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你們應該知道,民辦學校的資格證,每五年要進行一次續展,學校必須提供滿足條件的證明,才能保證辦學許可證持續有效,今年,就是第五年。”
宋明理算了算日子,發現他們都沒操心到的時間節點,鄭校長竟然算到了。
徐沖注視着腳下的土地,什麽都沒說。
“師資力量,教學環境,校園設施,招生規模與質量,學科建設……要考核的東西都是大同小異,如果沒辦法保持五年前的水準的話,到了今年八月,考核失敗,靈犀武校就會失去辦學資格。”鄭校長微笑着說,“沒了辦學資格,一切都是空,什麽理想,什麽未來,全都沒有。所以,我想和你們以此打賭,如果你們沒辦法通過八月的辦學許可證續展考核,我們贏,相反,如果你們通過了,你們贏,怎麽樣?”
徐沖踢了一腳石子:“通不通過,是我們的事,我們為什麽要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