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修複學堂2

徐沖從帳篷裏探出身子, 手腳并用地鑽出來,他一手抓着手機,照着前面, 一手攥着前襟,在冷風中縮着肩背, 往臺基上走去。

“嗚——”

北風在山巒之間肆虐,發出張狂的長嘯,新落成的學堂穩坐于風雪中,厚實的磚牆和屋瓦看起來十分可靠。

“嘎吱、嘎吱。”

徐沖一步一步踏上臺基前的臺階, 不知不覺間, 臺階上已經積起厚厚一層雪, 一踩一個鞋窩, 踏雪的輕響很快被北風長嘯淹沒,新一波風雪正在襲來。

徐沖握住漆成綠色的門把手,試探着向外拉開。

門沒有鎖, 很輕易就拉開了,露出黑黢黢的內部。

徐沖拿起手機,向學堂裏面照去, 裏面的空間十分寬敞, 大約有一間能坐下三四十人的小教室那麽大, 地板是水泥地,牆面漆成充滿年代感的上白下綠,四扇大窗戶嵌在南北兩面牆上, 雪花撲在玻璃上, 發出沙沙輕響。

學堂裏空蕩蕩的, 什麽都沒放, 就像當初徐沖離開時那樣。

不, 準确來說,更像學堂新落成的時候,姜春來帶着徐沖進來參觀時的樣子,看看那些整齊幹淨的踢腳線,不見一個泥點子的白牆,還有嚴絲合縫的窗框,一切都是新的,充滿希望。

徐沖還記得那時候的自己,心中滿懷忐忑,不知未來會如何,現在想來,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一段旅程的開始。

“怎麽樣,還滿意你看到的嗎?”機械女聲從徐沖手中的手機裏傳來,“可惜吊燈徹底砸壞了,連渣渣都拼不起來,沒辦法開燈……”

“嗯。”徐沖應了一聲。

“什麽?”機械女聲擡高聲音,“嗯是什麽意思?”

“就是……還不錯的意思。”徐沖低下頭,笑容一閃而過,他順着牆根坐下,舒展身體靠向牆壁,揚起頭,後腦勺抵着牆面,臉上露出沉醉的神情。

黑暗并不影響土土視物,她看得見徐沖的表情,知道這個家夥又在口嫌體正直了,土土随意地降低高度,和徐沖一起坐在牆角——這個牆角有這麽舒服嗎?徐沖一副已經焊在上面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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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想到個注意,你可以把地燈拿進來,還有你的鋪蓋卷。”土土忍不住出聲提醒。

“再坐一會兒。”徐沖閉着眼睛,懶洋洋地說,“外面風雪太大了。”

嘿,好像剛才不大似的,下午說要住帳篷的時候不是說“我有經驗”嘛,現在在風雪裏走兩步路都不願意。

啧。

“什麽時候積攢的能量?”徐沖問道。

“每天,每時,每刻。”機械女聲彬彬有禮地回答。

“不是說要100天?”徐沖伸展開五指,像彈琴那樣撥過水泥地面,愛惜地感受着手指尖的觸感,仿佛他手下的不是水泥,而是象牙琴鍵。

“鐵蛋一個人要100天啦,我們現在不是有九個人嗎?”土土幫助徐沖算算數,“從上周四到這周四,一共八天,積累下來的能量已經達到100蛋。”

徐沖悶笑起來,今天晚上他笑得特別多:“你真是我的運氣。”

“那是,我也不能看着你凍死在外面啊。”土土毫不客氣地接下表揚。

“我晚上可以睡在這麽?”徐沖問道。

“當然可以,反正學堂是空的,想怎麽用就怎麽用。”土土本來就是為了給師生們遮風避雨才修好的學堂,哪裏會拘泥于用途呢。

“還有一個問題。”徐沖摸了摸鼻梁。

“說。”

“校舍什麽時候修好?”

“嘎吱——”

大門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擰開,外面的風雪灌進來,徐沖打了個冷顫,趕緊捂住衣襟:“我就問問。”

“快去拿東西,麻利的。”機械女聲冷漠地催促。

徐沖感到冷冷的冰雪在臉上無情地拍。

一陣猛烈的風雪過去之後。

山道上出現四個小小的人影,一個拉着一個,呈縱向往山頂前進。

風勢減小,雪花也不像剛才那麽密,手電筒的光芒可以穿透黑夜,照到前面五米十米的地方。

走在隊列最前面的是劉剛,他個子最高,年齡最大,勇敢承擔下開路的重任。

在他身後,拉着他衣擺的是張小花,張小花後面是酸棗,最後張鐵蛋殿後,保證沒有人掉隊。

四個小夥伴會一起出現在山道上,純粹是個意外,本來想回山上的只有兩個女孩子,張小花家裏出了點變故,簡單來說就是張小花的親戚不歡迎酸棗來住,今天晚上尤其頑固,說酸棗晦氣,張小花和他們吵起來,寡不敵衆,和酸棗一起被掃地出門,兩人想來想去,還是決定回山上。

張鐵蛋是被他爹劈頭蓋臉一頓罵,叫他把偷偷抱走的發電機抱回來,張鐵蛋一氣之下決定去劉剛家蹭住,反正他村裏兄弟多,根本不怕。劉剛這邊把被窩給張鐵蛋騰出一半,兄弟倆在炕上閑聊,聽見外面北風呼呼地吹,兩人擔心師父一個人在山頂呆着,支撐不住,打了幾個電話,都占線,這才決定等雪小一點,一起上山來。

兩撥人在山口路上碰見,一拍即合,往山頂來,短短二十分鐘的山路,被他們走了快一個小時,這才來到學校大門前。

“終于到了。”劉剛松了口氣,舉起手電筒,在大門上晃了晃,“大家跟緊我。”

“知道啦。”張小花抓緊劉剛後腰上的衣服。

“好嘞!”張鐵蛋在後面喊。

四人小隊一腳深一腳淺地向操場中走去,不知不覺間,操場上已經積了這麽厚一層雪,一腳進去能直接沒過腳背。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這麽惡劣的條件,也不知道師父是怎麽對付過去的。

劉剛忽然“啊”了一聲,站住了。

後面的張小花直接撞在劉剛背上:“幹什麽不走了?”

劉剛沒說話,仍然直愣愣地站在操場中間。

“前面的幹什麽呢,兄弟還堵在門外頭呢!”張鐵蛋嚷嚷起來。

劉剛還是沒動,像是看到了什麽匪夷所思的事物一般,完全驚呆了。

張小花感到有些害怕,但是又十分好奇,她扒着劉剛的胳膊,探頭往劉剛前面看去。

“诶呀媽呀!”張小花驚叫起來。

在她身後,傳來“啪”的一聲輕響,張鐵蛋緊跟着發出低沉而疑惑的聲音:“什麽情況?”

“學堂,修好了。”劉剛終于回過神來,找回自己短暫喪失的語言能力。

“什麽?”張鐵蛋揚起聲音,“門外風太大,聽不見!”

“學堂修好了!”張小花扭回頭,大聲告訴張鐵蛋,“師父偷偷把學堂修好了,裏面還亮着光呢!”

“哪有學堂?”張鐵蛋疑惑,等他擠到前面來一看,喝,可不是!原來那臺基上的廢墟,是個學堂!

紛紛揚揚飄落的小雪中,寒冷刮臉的北風裏,一座嶄新漂亮的學堂屹立在臺基上,敞亮的大窗戶裏透出暖色燈光,映亮窗臺上、臺基上的積雪,仿佛夢幻中的童話小屋一般,突然出現在闖入深山老林的勇敢者面前。

三個小夥伴怔怔地望着那閃閃發光的學堂:“這是真的嗎?”“不是做夢吧?”“咱們三個人不可能同時做夢的,對吧?”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劉剛興奮,舉步往前走去。

“等等,三個?”張小花突然抓住張鐵蛋,“酸棗呢?”

環顧四周,根本沒有酸棗的影子,張小花一下子慌了。

這大雪夜,酸棗絕對不能走丢!

“酸棗呢!”張小花情急,大聲問張鐵蛋。

張鐵蛋支支吾吾:“剛、剛才還在我前面。”

“那怎麽不見了的?”

“俺也不知道啊!”張鐵蛋的臉色有點發白,“你們剛才突然站住,你叫了一聲,酸棗就不見了,我本來拉着她的衣服的,啪一下就消失了!”

張小花兩手扯着衣擺,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

酸棗“跳高”了,這是張小花唯一能想到的可能。

她在極度恐懼的時候,就會“跳高”,也就是突然消失,但一般來說,她會在附近某個地方出現。

可這裏是山頭!山路崎岖,懸崖陡峭,又覆蓋着大雪,什麽也看不清楚,酸棗萬一轉移到危險的地方,可要怎麽辦!

張小花急得四面叫喚酸棗的名字,張鐵蛋不知道怎麽回事,也跟着她一起叫,一起找。

就在這時,臺基上的學堂正門打開,一束橘黃色的光芒灑落在臺階上,照亮門前的一小片操場。

徐沖披着大衣,站在門後:“你們怎麽來了?”

劉剛正站在臺階上,看到徐沖,喜出望外,急忙解釋道:“師父!我們是來找你的,我們擔心你在山頂熬不住,電話又打不通,所以才上來看看!”

“不必擔心。”徐沖将門推開一半,“進來說話。”

“可是師父,酸棗不見了,酸棗她——”張小花心慌意亂地扯着自己的袖子,忽然間,她看見門邊探出第二個身影,比徐沖矮上一截,張小花又驚又喜,脫口而出,“酸棗?!”

張小花猜的沒錯,酸棗确實因為太過害怕,而激發異能力,發生瞬間轉移,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站在一間很大很大的屋子裏,暖融融的光芒灑滿房間,沒有一絲風雪,簡直就像在天堂一樣。

酸棗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瞬移到天堂裏,舉目望去,那高高挑起的屋頂,厚實可靠的房梁,還有粉刷一新的牆壁,在暖黃色光芒中閃閃發亮的窗棂,都那麽精致美妙,甚至連水泥地面都像鏡子一樣,能倒映出人影。

上一秒還在大雪天裏,下一秒就來到了溫暖安全的室內,酸棗緊緊攥住自己的衣角,悄悄地呼吸,生怕驚醒了自己的美夢。

這一定是美夢,否則,她怎麽會進來這麽豪華的地方,從她出生到現在,住過最好的地方,就是張小花家的沙發,把沙發墊拉開,可以睡下兩個人,雖然客廳裏總是有人喝酒、搓麻将,但和張小花一起縮在沙發床裏的時候,酸棗總覺得很安心,至少這一片軟軟的空間是屬于她的。

而現在,酸棗一個人,站在寬敞嶄新的大廳裏,短暫地擁有這整個房間的溫暖和光。

“哇……”酸棗擡頭看到窗戶上簌簌落下的雪,它們再也不能從她身上帶走熱量,只是無害地撲在窗戶上,在暖黃色的光芒中熠熠發亮,酸棗不再害怕它們了,她可以欣賞它們。

這時候,一陣窸窣聲從酸棗背後的地面上傳來,酸棗吓得跳起來,再次瞬移到大房間的另一個角落。

她看到自己剛才站着的地方背後,支着一頂熟悉的帳篷,帳篷旁邊的地上,放着暖黃色的地燈,此時,帳篷裏一陣翻動,有人從裏面拉開拉鏈,鑽了出來。

徐沖擡起頭,和酸棗大眼瞪小眼。

這就是酸棗失蹤之後的全部經歷,不過,徐沖自然是不能跟三個學生詳說的,眼下,異能研究項目還在保密階段。

“酸棗先進來了,你們沒注意吧。”徐沖望着外面的風雪,“夜裏風大雪大,看不見正常。”

說話間,徐沖将三個學生讓進屋內。

“嚯——”

“娘嘞!”

“哇!”

劉剛、張鐵蛋、張小花三人齊齊發出驚呼,一個個瞪圓了眼睛,臉上帶着如夢似幻的神情,四望學堂內的景象。

就和酸棗剛進來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這也太炫了吧!”劉剛驚喜萬分地說,“什麽時候修好的?大雪天也有施工隊開工嗎?這也太敬業了吧!”

“唔唔,真好聞,這是新粉刷的油漆味,俺就喜歡聞這個味兒。”張鐵蛋如癡如醉,“俺爹說這是鈔票味兒。”

“這就是我們的學堂嗎?我們可以在這裏上課嗎……天啊,就像做夢一樣!”張小花激動得原地跳了幾下。

空蕩蕩的大房間裏,驟然熱鬧起來,四個學生像進入新天地的小鳥,叽叽喳喳說個不休,這兒摸摸,那兒看看,連窗戶把手都是摸了又摸,啧啧稱贊這溫潤舒适的手感。

“這裏本來就是上課的地方,不過,等雪晴了再說吧,今天這雪下得緊,不知道明天能不能轉晴。”徐沖說道。

四個學生短暫地安靜了一下,聽徐沖說完,又開始叽叽喳喳議論別的話題。

“你們……不打算回去麽?”徐沖發覺到這四個家夥沒有一點離開的意思,“這裏可沒有鋪蓋卷,沒有睡的地方。”

“我們可以睡地板上!”

“就是,這麽幹淨的地板,直接睡也沒事兒。”

“屋裏沒有風,沒有雪,也不太冷,我們擠一擠,就暖和了。”

“對了師父,咱們搭的防雨棚下面,不是還有一張行軍床嗎,那床能睡人,俺記得收到後院去了,還有些鋪蓋卷,俺去找找。”張鐵蛋提議道。

“這主意靠譜,我也去!”劉剛附和。

過了一會兒,四個學生自發地鋪床鋪被,在學堂牆根下搭出四個鋪位來。

徐沖看着他們忙活:“你們真不打算回去?家裏炕上不比這暖和得多。”

四人鋪完床,坐在軟乎乎的褥子中間,雖然棉花裏還帶着外面的冷氣,但四個人往一起擠着,就覺得很舒服。

“師父,您有所不知,俺都是在家裏待不下去了,才出來的。”張鐵蛋比手畫腳地描述了一番他爹是怎樣提着鐵鍋出來,要扣在他腦袋上,他怎樣跟他爹解釋他在武校多開心,學到了多少東西,同學們都離不開他,他爹就是不聽,“俺爹叫俺滾,俺就滾了,反正家裏多俺一個少俺一個也沒什麽不同。”

劉剛嘆了口氣,他其實和鐵蛋也沒什麽不同,因為腦子太笨,學不進去,早早從學校退學,幫着家裏幹點雜活,沒什麽存在感,現在又是農閑的時候,整天在家裏礙眼,還不如來山頂睡地板自在,至少,這個地方是真的需要他們的。

張小花擁着被子,和酸棗擠在行軍床上,想到剛才在家裏經歷的不愉快,她的眼圈有些泛紅,酸棗看見她難過,默不作聲地摸了摸她的背,張小花蹭了蹭酸棗的胳膊,兩個女孩子在村裏的處境顯然比劉剛和張鐵蛋他們還要慘很多倍。

“師父,你就不要趕我們走了,我們真的是無處可去。”張小花飛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來山上睡操場、學武術,什麽樣的苦頭我們都能吃,就是不要再讓我們回家去了。”

酸棗輕輕點頭,祈求地看向徐沖。

徐沖沉默片刻:“是我考慮不周。你們以後想住哪裏就住哪裏,不會有人趕你們。”

學堂裏有短暫的安靜,之後爆發出一陣歡呼。

“耶!”“太好啦!”“師父真是大好人!”“謝謝謝謝,我宣布,學校就是我家。”

……

接下來的氣氛歡樂很多,四個學生第一天睡在寬敞的學堂裏,新鮮感十足,床頭會一直開到十一二點,從童年趣事說到村子怪談,滔滔不絕,無所不包。

“你們不知道,當時那個紫紅色的飛碟,有一座山那麽大,遠遠地飄過來,俺還以為它要壓在俺頭上,然後就這麽嗖的一下,它落在操場那個電線杆頂上,你們猜怎麽着,就變成了現在的霓虹燈招牌!”張鐵蛋聲音裏帶着隐隐的激動,将他拿手的鬼故事又添油加醋說了一遍,還附帶着口技般的相聲效果。

兩個小姑娘縮在被子裏,眼睛睜得大大的,聽着張鐵蛋講飛船,講大山,吓得瑟瑟發抖,但又忍不住聽:“真的嗎?咱們學校,真的有鬼……”

“呸呸呸,不是鬼,是山神。”張鐵蛋教導她們要對神明有基本的敬畏,這樣學校裏的山神才會幫助她們。

酸棗趴在張小花的背上,點點頭,小聲說:“這個大房子,也是山神變出來的嗎?”

“對喽,那可不是!”張鐵蛋一指酸棗,酸棗縮了縮脖子。

在兩人不知道的情況下,已經距離真相很近了。

這時,帳篷裏伸出一只手,“啪”地關掉地燈,房間裏倏然漆黑一片。

外面的風雪還在撲撲地打着窗戶,四個學生縮在被窩裏,安靜地聽了一陣風雪,沉入睡夢中。

他們很久沒有睡過這麽香的一覺,連夢都沒做,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明亮的天光從四面大窗戶裏照進學堂,晃在人眼睛上。

“哈——”張鐵蛋打了個巨大無比的呵欠,從床上坐起來,眼中泛着淚花,朦朦胧胧地看見兩米高的大窗戶外面,碧空如洗,“诶,雪晴啦!大剛,醒醒!天晴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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