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犬齒少年一周目
陸少宇整個人被翼德君圈在懷裏,金鐵交鳴的聲響和戰馬的嘶鳴在耳邊回旋。陸少宇的視線有些模糊,無數血/肉在拼殺中來回翻滾,不知不覺間他已是淚流滿面。這到底是怎樣一個世界,前一秒還麥浪滾滾天青草碧,轉瞬間就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翼德君的抱着自己手臂很穩,揮動武器的力氣驚人。陸少宇透過他被過多的鮮血染黑的藏式袖袍看到無數被狼狽抛擲在蘆葦地裏的屍體,所有人都毫不在乎的殺人和被殺,表情麻木面目模糊。陸少宇随着翼德君的動作不斷的被挪動着,胃部痙攣,渾身虛軟。身為一個游戲宅,他絕不相信,眼前這樣恍如煉獄的世界是自己所喜歡的游戲。
對一個徹頭徹尾的普通都市人來說,游戲不過是一種再平常不過的自娛自樂。除去花樣繁多的游戲主體本身,游戲的意義更多是對生活重壓的反抗和自嘲,輕快而随心所欲。也許某些時候游戲不可避免的會成為無數工作室和廣告公司的斂財手段和載體,但對絕大多數參與其中的玩家而言,游戲始終都只是無頭無尾的黃粱一夢。
然而,眼前的這些究竟算什麽呢?除了恐懼和惡心之外,這場攻城拔寨的古代戰争帶給陸少宇更多的反而是迷茫和憤怒。不管是誰策劃了這樣的慘劇,任何一個還有道德和良知底線的人,都有權利為這樣的荒謬和不合理感到憤怒,而身為穿越者的自己又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在無數突兀湧現的疑問背後,是前所未有的無力和自我否定。在過去二十年的生命裏,哪怕是打着點滴在鍵盤上敲字給妹妹賺取微薄生活費的時候,陸少宇也從未像現在一樣深刻的痛恨自己的軟弱和無能為力。他下意識的蜷縮手腳,就像回歸到母體的嬰兒,無助而惶恐,時時刻刻都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身體組織都揉進翼德君灼熱精悍的胸膛裏。
——我在做什麽?我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又應該做什麽?到底有什麽事是即便腿腳發軟惡心作嘔也必須要完成的?雄渾的軍鼓聲雷霆一般在耳邊炸開,瞬息間掩蓋了凄厲的哀鳴和殘酷的厮殺,是火計的信號。屬于這個“世界”的劇情車輪依舊堅強的滾動着,諸葛孔明鬼神莫測的妙計帶着改天換地的威能,初秋的蘆葦地迎風助火,紅光映天。
熊熊燃燒的蘆葦地上,夏侯元讓帶領的兵士們四散奔逃。投降和被俘者甚衆,但更多的士兵還是因為深陷在枯敗的蘆葦地裏,無處可逃,活生生被燒死。滾滾彌漫的黑煙很快遮蔽了視線,即便是早早便跟着翼德君脫離了戰場,玄德君壓倒性的勝利也一目了然。空氣中充斥着刺鼻的怪異氣味,當陸少宇意識到這難以忍受的氣味來源于被焚燒的屍體之後,終于忍耐不住狼狽的跪倒在地上幹嘔起來。
因為多少還對古代的食物有些不适應的緣故,陸少宇穿越過來的這幾天吃得并不算多,饒是如此,他也翻來覆去嘔吐了四五次,直到整個胃都都只剩下苦澀的酸水才勉強停了下來。慘烈的結果讓陸少宇清晰的意識到了一個極為可怕的事實。
陸少宇作為一個對三國歷史一知半解的學/渣,正是因為他不負責任的大開金手指才造成了數萬曹軍士兵的死亡。哪怕說出這個計策的初衷僅僅只是為了能更好的達成所謂的“游戲完美結局”,即便如此,也改變不了這些士兵的慘死是因為自己才會慘死的事實。
被迫直面這個不合常理的世界最黑暗的地方,陸少宇在愧疚的同時又詭異的冷靜下來。其實,只要所謂的劇情還在繼續,那麽他說不說出計策,都一樣會有人犧牲,唯一有所不同的大概也就只有陣亡士兵的來源了。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眼前的光亮。玄德君醇厚的聲線再度在耳邊響起:“少宇,第一次上戰場,沒問題麽?”
說起來,在開戰之前,玄德君送來鬥篷的時候,也問過同樣的問題。只不過,這一次同樣的問題,陸少宇卻再也不能沒心沒肺的繼續點頭了。陸少宇默默扭頭,移開了視線,因為對自己無話可說,他只能選擇沉默。
“這就是戰争,雖然對現在的你而言,光是接受這麽殘酷的事實就已經竭盡全力了。但……你的計策至少挽救了我們的性命。不管怎樣,請不要忘記這點。”玄德君的富有魅力的聲線就好像是一個開關,無數玄德軍的士兵們開始歡呼起來,高喊着陸少宇的名字:“軍師大人神機妙算,只要有軍師大人在我們便戰無不勝!”
也許是偷盜古人計策讓陸少宇覺得愧疚,又或者是這突如其來的聲望和感激讓陸少宇有些不知所措。在這一刻,陸少宇忘記了自己習慣性的精/分和吐槽,甚至沒辦法在保持自己的面癱臉。他茫然的在人群裏尋找翼德君,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重新清醒過來。不論眼前的一切再怎麽慘烈,他依舊只是抱着系統穿越到一款文字冒險類游戲中,任務完成之後還能重新讓一切都回到原點。然而,讓人意外的是,即便有狗血惡俗的英雄救美情節,系統君無時無刻的神展開也一如既往,因為某純萌的主角,再次丢失了自己的攻略對象,所謂的同生共死之後來一發,完完全全只是某人一廂情願的幻想而已。
曹操進攻新野城的結果正如陸少宇在史書中看到的一樣,以玄德軍的勝利而告終。被火計焚燒掉糧草的夏侯部隊狼狽返回許都。回城的路途上,玄德軍的士兵們大都表情歡快,腳步輕松,只有陸少宇一人因為沒能第一時間見到翼德君陽光般耀眼的犬齒而抑郁寡歡。
當夜,新野全城都沉浸在勝利的喧鬧裏。歌舞、絲竹、笑語,劫後餘生和家人朋友團聚的衆人都情緒高漲,陸少宇緩慢的在城中踱步,遇到的所有認識不認識的人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他心情沉重的往翼德院子裏那顆歪脖子樹走了過去。如果劇情無法抗拒,那他至少也要在有限的空間裏,探聽更多有用的信息。更何況,撇開私心不說,陸少宇也必須去感謝一下翼德君在戰場上對自己的保護,至于這樣下意識的行為,會不會變相的演變成喜聞樂見的投懷送抱,這就不是某蠢萌主角的智商能考慮到的了。
陸少宇渾渾噩噩的走在空蕩蕩的院落裏,身體和精神的負荷都到了極限的臨界點。翼德君稍稍有些偏僻的院子裏,沒有不見一絲燈光,只要漫天的繁星照亮了綠意盎然的大樹。
“少宇,打完仗你也累了,所以想到樹上來休息一下麽?”爽朗的聲線意外的讓陸少宇低落的心情明朗了許多,也許自己缺少的正是翼德君這樣的單純和樂觀吧。想到這裏,陸少宇臉上的神色更柔和了幾分,嘴角難得的揚起了一個微妙的角度,随即重重的點頭:“翼德君,謝謝你今天在戰場保護我,我想和你一起休息可以麽?”
“嗯嗯,當然了,沒想到你的計策會這麽厲害。我對你刮目相看了喲,說不好你是比玄德大哥還厲害的家夥呢,看來那個孔明也确實不簡單啊。不過,這樣一來你也能好好确定自己的心意,決定留在玄德大哥身邊輔佐他了吧。”
“大概是吧。”陸少宇昂着頭直視翼德君月光下氣宇軒昂的眉眼,聲音很低。
“回答的不怎麽爽快呢?難道說你還是不能接受玄德大哥?”翼德君從樹杈上伸出手來把陸少宇拉上去,和他并排躺在一起,淡藍色的瞳孔裏滿滿的都是笑意。
“按照這個國家的常識來說,也許我的想法會有些奇怪,明明是敵對關系,還會覺得不忍心什麽的……”清冷的月光下翼德君的笑容裏沒有一絲陰霾,很難把他和戰場上那個制造了無數屍體的英武将軍聯系在一起,正因為翼德君這份毫不掩飾的純粹,讓陸少宇終于還是鼓足勇氣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了出來,畢竟他也确實需要一個傾訴對象。
“就算奇怪又有什麽關系,常識這種東西又不是普天通用的。你不就和我一樣覺得在樹上休息很自在,一點也不奇怪麽?”翼德君一臉惬意的把胳膊枕在腦後,高大的身體完全伸展開來,線條利落姿态矯健。陸少宇神色僵硬憋了好一會兒才終于辛苦的把“我當然覺得在樹上休息很奇怪”這樣的吐槽吞回肚子裏。
“你本來就是異國人,用自己的思考方式就好了。至于別人接不接受就另當別論了。不過,如果你內心真的憐憫敵人的話,是不是也意味着就算被侵略也能心甘情願的接受?就算你現在容身的這座新野城被敵人占領燒毀也能無動于衷麽?”
“當然不是這樣!”陸少宇覺得翼德君完全是在曲解自己的意思,忍不住生氣的大聲打斷他。然而翼德就好像完全沒察覺到他的憤怒一樣,自顧自的往下說:“殺死敵人會覺得于心不忍,不反抗被侵略又覺得很生氣,那你到底想怎麽做?”
“其實,只要敵人都不來侵略不就好了麽?”陸少宇突然覺得自己很傻,卻找不出更聰明的答案。
“難道你打算成為這個世界的神麽?連敵人都要依照你的意願來行動?”翼德君側過身用長長的手臂把陸少宇圈進自己懷裏,淺藍的眸子裏,暗色湧動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溢出來,就連那兩顆閃亮的犬齒也比平時多了幾分狡黠。
“我從沒那樣想過啊。”陸少宇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好端端的拯救天下蒼生的話題會突然就向宗教迷信瘋狂奔去。翼德君灼熱的吐息已經直直落進頸窩裏,讓他一陣顫栗。不過,這樣突如其來的暧昧,只是一閃即逝。陸少宇還來不及失神,翼德君就重新拉開了兩人的距離:“實在是太可惜了,這種時候你難道不應該爽快的回答,我就是想成為可以随意操縱人心的神麽?”
眼前這個完全和二貨屬性不搭邊的翼德君讓陸少宇有些陌生的同時,更多的卻是心動。細細回想起來,今晚的對話,翼德君似乎每一句都意有所指,暗藏機鋒。就好像在新婚之夜被揭開紅蓋頭的新娘一樣,一個全新而真實的張飛正在洗練的月光下展示在眼前,這樣的認知讓陸少宇忍不住心跳如鼓,淡藍色的眸子裏只有自己瘦小的倒影,陸少宇不滿足自己在翼德君眼底的渺小,一個翻身坐到他肌肉緊實的小腹上:“在操縱人心之前,我能先得到你的真心麽,翼德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