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順王爺恨極打龜孫
天蒙蒙亮, 晨露濕了榮慶堂庭院中的花木竹草,紅者欲濃, 綠者更碧, 也沾染了候在窗外聽宣的丫頭媳婦們的烏發。
“真是咱們家琏二爺降服的, 聽外頭人說那是條龍,頭上長角呢。”一個穿草綠褙子的媳婦壓低聲音道。
“外頭都傳瘋了, 還有人說看見如來佛了,咱們家琏二爺‘嘭’的一下子就從龍身體裏沖出來了, 身上冒金光。”
“可了不得,琏二爺要成佛了。”
“噓,別亂傳,上頭主子還不知是個什麽章程呢。”
“這是好事啊, 怎麽就不能說了, 琏二爺騎在龍身上降龍這事好多人都是親眼見的,絕不是謠傳,我侄兒在門子上, 你們是不知道從昨晚到現在一刻沒消停,什麽南安郡王、東平郡王、北靜郡王,又是什麽鎮國公牛府、齊國公陳府,還有咱們家親戚史府上、王府上都派了人來問, 多少年了,咱們家也沒有過這樣的盛況, 遙記得當年國公爺打了勝仗時才這樣熱鬧呢,說不得咱們家就要起來了, 琏二爺好本事。”
說這話的是個年老的嬷嬷,她是經歷過寧榮二府鼎盛時候的,滿眼的懷念之色。
有年輕媳婦低聲嗤笑,“我勸您老省省吧,想什麽好事呢,究竟怎麽回事您老親眼見過?還不是以訛傳訛,說不得是別人降服的誤傳了呢。”
“是周瑞家的。”躲在媳婦子堆裏有人嬉笑着叽咕。
“她自然不想琏二爺好,呵呵。”
“靜聲,玻璃出來了。”
玻璃板着臉走過來訓斥道:“老太太說,你們這樣喜歡嘀咕,不如進去說給她老人家聽去。”
頓時鴉雀無聲。
玻璃冷哼一聲,轉身又進屋去了。
榮慶堂上,老太太端坐上位,下面兩溜楠木椅上分別坐着賈赦、邢夫人;賈政、王夫人,而王熙鳳坐在老太太腳邊的繡墩上眉眼帶焦,“老太太,您拿個主意吧,二爺被忠順王捆了去總要想法兒把人撈出來。”
“咱們家和忠順王府沒有來往,貿然上門肯定讨不着好,你經歷的少不知道,咱們家和忠順王府是有龃龉的。”老太太頓了頓接着道:“當年咱們家是太子一脈的,忠順王和太子相争,太子敗落,咱們家跟着也吃了不少挂落,你公公失了軍中權勢頹廢在家就有忠順王的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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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赦一咬牙站起來道:“舍了這張老臉我去求他,随他折辱就是。”
“大哥,不可魯莽,咱們從長計議。”賈政忙道:“咱們和北靜郡王還有些交情,不若托北靜郡王去說情?”
王夫人快速撚動幾下佛珠道:“不是我做嬸娘的狠心,這裏頭還有一條人命呢,那可是忠順王爺的嫡長子,就那麽不明不白的死在琏兒的劍下,咱們有心撈他可是怎麽撈,賠上咱們一家子的命都不夠,所幸由他去吧。”
邢夫人終于逮着機會了,點頭如搗蒜的贊同王夫人,“他惹下的大禍,誰能給他兜住,由他去吧。”
王熙鳳聽了心裏又急又恨,卻沒有魯莽開口,她知道在這個堂上真正做主的是誰,于是可憐巴巴的看向老太太。
這時玻璃在老太太耳邊叽咕了幾句,老太太聽完就讓玻璃退下了,她擡起老态的眼皮,眼皮下的眼珠比年輕人還要明亮,精光湛湛,她望着下邊兩個兒媳婦,一個目光短淺一個自私自利,禁不住懷想起難産而死的大兒媳婦來。
那是賈琏的生母,正經的大家子出身,太子太傅的嫡女,模樣端正秀麗,心胸廣闊,眼光長遠,家裏家外都是一把好手,真真是按着家族冢婦的規格培養出來的,可惜終究沒熬過那場變故。
老太太又看向賈赦,心裏有些後悔給他娶了邢夫人,出身低不是她的錯,可是生就的愚蠢就無藥可救了。當初官媒婆誇她撫養幼弟幼妹,多麽多麽賢惠能幹的話竟都是放屁了。
老太太又看向佛爺一般的王夫人,她做為二子媳婦腦袋夠用,擔冢婦的責真是難為她了。
罷罷罷,縱然她們再不好也都是她選定的,就這樣吧。
“你們的見識還比不上外頭的婆子,琏兒有降龍的本事,他還能讓自己吃了虧去,薔兒也說了,琏兒告訴咱們自有人請他出去,這一飲一啄,他算得清楚着呢,都別瞎操心了,一動不如一靜,先等上兩天觀觀風向再說,說不得到晚上琏兒就回來了。”
“如此,便都聽老太太的。”賈政忙道。
“我去請托北靜王!”賈赦一拍桌子站起來就往外走。
老太太沒攔,就那麽安靜的看他大步離開。
二子蠢笨,但勝在肯聽她的話,不管把他放在哪裏都穩妥,大子最不省心,年輕時就沖動,這麽大歲數了臭脾氣依舊沒改,說風就是雨,太讓人操心了。
去吧去吧,老賈家的男兒是該出去走動走動了。
借着這股“降龍”風,能不能再爬回原來那個位置就看琏兒的了。
榮慶堂上的人就看到老太太笑了,老太太既然笑了,服侍的人也跟着笑了,最受寵的鴛鴦禁不住問,“您老在笑什麽?”琏二爺還在忠順王手裏不知死活呢。
老太太笑道:“富貴險中求,不曾想臨了臨了又折騰起來了,極好。”
“散了吧,我困了,去睡會兒子。”
“老太太。”王熙鳳焦急的呼喚。
“鳳丫頭別慌,琏兒有成算,我老人家心裏也有數,你的天塌不了。回去睡個安穩覺,一覺醒來說不得琏兒就回來了。”
目送鴛鴦玻璃攙扶着老太太去了裏間安歇,王熙鳳呆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二奶奶……”
“回去,聽老太太的。”嘴上這樣說,可見不着賈琏的人她心裏依舊急的厲害,不過強自忍耐罷了,頭便一抽一抽的疼起來。
平兒見狀忙扶着王熙鳳走出了榮慶堂,回到自家院子後,一面把王熙鳳安置在床上側躺着一面去找了常用的膏藥貼在她的太陽穴位置。
——
燈色昏黃,空氣潮濕,牆壁上長着一塊一塊的苔藓像是黑色的破布上打了補丁。
忠順王坐在長條凳子上喘粗氣,手裏還緊緊握着一根帶倒刺的鞭子。
旁邊,幾個侍衛或持刀劍或拿狼牙棒或是軍棍,不停的往賈琏頭上招呼,每每距離三尺時都會浮現一個金光圈,任憑他們使出吃奶的勁兒都傷不到賈琏分毫。
賈琏盤膝坐在地上笑道:“這都一個晚上過去了,王爺還不死心嗎?舉頭三尺有神明,世子的死和我無關,你又如何能傷到我,別白費力氣了。”
“你使了妖法。”忠順王冷冷道。
一夜過去,他從突然失去長子的震驚憤怒到無奈接受,再到抽打了賈琏一夜發洩之後的平靜,此刻他才開始認真打量賈琏這個人。
“我可不會妖法,只不過會畫符罷了。”賈琏笑道。
這時一個管家模樣的壯碩男人走了過來低聲對忠順王禀報着什麽,主仆兩人說了好一會兒的話之後那管家退了出去。
“榮國府賈赦之子賈琏。”
“是我。”賈琏平靜的回應。
“我的人查到你是從重病垂死醒來之後變化的,變化之前你和其他敗落家族的纨绔子弟沒什麽兩樣,變化之後據說你會看相能算命驅鬼,是也不是?”
“是。”
“本王信了,但本王長子的死也和你有莫大的關系,你認不認?”
你兒子什麽德性你心裏沒點B數嗎?
當然,這麽直接的大實話賈琏是不會說的,他人還在人家的地牢裏呢,好漢不吃眼前虧。
“王爺,世子是什麽樣兒的性情您作為父親該是一清二楚才對。”
“你說什麽?!”忠順王兩眼一瞪,揮起鞭子“啪”的一聲就在空中打出了響。
賈琏不懼,冷笑道:“我觀王爺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您有什麽所求直接說。”
“好,你爽快本王也爽快,本王要見盛兒,本王要親自打死這個龜孫子!”
“……世子已經化成灰了。”
“本王要打的他魂飛魄散,這個蠢貨孽障,還是別去投胎禍害別家了!”
眼見忠順王發洩了一晚上依舊想不開,賈琏連忙道:“這個容易,我給王爺畫個符,頭七回魂那日子夜王爺設下香案,把符燒了就能看見世子的魂魄了。”
死道友不死貧道,還是讓人家父子對掐去吧,反正人鬼有隔,忠順王打不着世子,估計也舍不得。
“既然說好了,你把妖法撤了吧,本王不再抽你就是。”
賈琏斜眼看忠順王,就差把“不信任”三個字寫在臉上了。
忠順王冷哼,站起來道:“本王一言九鼎,說不抽你就不會和你玩心眼,你臉面倒是大,把我九皇弟、水溶、順天府尹魏文羨都招來了。出來,留下符就跟着他們滾吧,別再讓本王看見你。”
賈琏一聽用腳抹平地上的符文就站了起來。
就在這時忠順王擡手一鞭子就抽了下來,賈琏背手在後,沒躲沒避一派雲淡風輕。
鞭子抽在了賈琏耳畔的牢門上,“啪”的一聲積年的灰簌簌往下掉。
忠順王收手,冷笑道:“你果然妖法了得。”
“小小手段,讓王爺見笑。”
“哼。”
在忠順王府待客的廳堂上賈琏見過忠信王水瀾、北靜郡王水溶、順天府尹魏文羨,言說了感激之意之後便提筆給忠順王畫了張回魂符,忠順王得了符就直接冷臉攆人,沒有一絲客套,其态度之跋扈是完全沒把來人放在眼裏的。
魏文羨沒資格說什麽,北靜郡王不過是皇室遠親,為人又淡泊根本不往心裏去,而忠信王卻是早已習慣了,他這個大哥作為皇室長子,從小到大一慣如此,下頭的弟弟們沒有一個敢言語的。
水溶是體貼的人,知道榮國府上下都在擔心賈琏的安危就先走了,忠信王倒想約賈琏打臺球,可他也知道不是時候,也告辭而去,魏文羨有事相求就借送賈琏回府的空當說了起來。
“琏兄弟,為兄又遇着一件詭異的案子,不得已只好來求助于你。”
“請說,這是積功德的好事,我很願意幫忙,于我自己也有益。”
“是人口失蹤案,我們細細查訪過家裏走失了兒女的人家發現,極有可能是他們自己走出的家門,據多個當事人說,夜晚聽到了鼓聲。”
“有人利用鼓聲操控了那些失蹤的人口,讓他們自己打開家門自投羅網?”
“是的。”魏文羨點頭,“最小的五歲,最大的十五,都是平民百姓家的孩子,兄以為這鼓聲有古怪,說不得便是惡鬼作祟。”
“都是平民百姓家……一般這種人家院子淺,孩子身邊沒有服侍的人看守,他們受到鼓聲蠱惑自己走出家門,真可謂神不知鬼不覺。”
“就是這樣我派出了大量的人手出去抓捕才一無所獲,無奈之下只好通知了全順天府的更夫,在打更時讓各家各戶都把孩子看緊了,即便如此仍有人家失子失女。”
“膽子不小,在順天府境內做案,怕是有恃無恐。”賈琏道。
魏文羨搓着自己的手指冷笑道:“最賺錢的行當,一為賭,二為娼妓,第三便是拐賣人口了,最是個無本的買賣。”
“老爺,榮國府到了。”外頭的車夫低聲禀報道。
“琏兄弟,你先回去歇息兩日,等再有了鼓聲的蹤跡我派人來通知你。”
“好。魏大哥進來坐坐吧。”賈琏客氣道。
魏文羨擺手,“衙門裏忙不開,我就不坐了,有空咱們再聚。”
“如此也好,改日再敘。”
賈琏從馬車上下來,目送魏文羨遠去後才轉身走向榮國府偏門。
此時早有門子上的小子往裏面禀報去了,二管家打疊作揖的迎了上來,“琏二爺您可回來了,家裏老太太大老爺二老爺他們一夜不曾睡都在擔心着您的安危呢。”
“知道了,你自去吧。”
“是。”
到了榮慶堂得知老太太才歇下賈琏笑了笑扭頭就走,鴛鴦怕賈琏誤會了連忙追上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的把老太太的話說了一遍。
賈琏笑道:“知道了。”
“哎?”望着賈琏毫不遲疑離去的背影鴛鴦疑心,不知他是誤會還是沒誤會。
等到了午後老太太睡了一覺醒來聽了鴛鴦的話就笑道:“我們祖孫心裏想的是一樣的,沒有誤會。”
鴛鴦聽了才轉疑為喜。
她服侍老太太實心,自然不希望可能是賈府“希望”的賈琏對老太太心生怨望。
——
小院裏,廊下美人靠上,芃姐兒抱着狐貍正看小紅青兒兩人翻花繩,檐上的鳥籠都被摘了下來不知藏到了那裏,滿庭靜悄悄的。
“只有你們在嗎,其他人呢?”
“爹爹~”芃姐兒尋聲看向賈琏頓時歡喜起來,張着手讓賈琏抱。
“二爺!”青兒驚喜。
“二爺回來了,二奶奶,二爺回來了。”小紅更喜,連忙掀簾子進屋告訴。
賈琏蹲在芃姐兒跟前笑道:“爹爹身上髒,一會兒沐浴更衣,香噴噴的了再抱好不好?”
“嗯嗯。”芃姐兒摸着狐貍耳朵笑。
狐貍咕咕叫了兩聲,似乎再問賈琏的安好。
賈琏摸摸她的腦袋,“我早算過了,無有血光之災,有驚無險,險中有玄機。”
“你個挨千刀的,回來也不知先理會理會我,我為你擔驚受怕的,頭疼的要死。”王熙鳳披着一件灑金褂子倚在門上扶着頭厲聲抱怨。
“快回去躺着。”賈琏笑着過來親自攙扶。
“究竟怎麽回事你倒是和我說明白,真真吓死個人。”兩人進了裏間,王熙鳳躺下拉着賈琏的手急切的詢問,“你果真降服了龍?”
“是蛟蛇,如若是五爪龍我早沒命了。”
“外頭都傳是有角的,果真長了角了?”
“是有個角,有角才是蛟,大抵也活了千年了。”
王熙鳳咂舌,緊緊握着賈琏的手,“你就是作死都趕趟兒,生怕死不成,往後可不敢這樣了,你也想想我和芃姐兒沒了你可怎麽活。”
前頭兩句還是色厲內荏,後頭兩句就徹底軟弱下來了,頭靠在賈琏身上就開始淌眼抹淚。
賈琏其實不會哄女人,尤其是啼哭的女人,他只好抱着她輕輕的拍打,溫柔的撫慰。
“你倒是說句話呀,啞巴似的,一點不知情識趣。”王熙鳳擡頭兩眼紅紅的望着他抱怨。
賈琏笑道:“說什麽,我安然無恙的回來了不就是最好的回答嗎。”
王熙鳳往他身上嗅了嗅,急忙捂住鼻子道:“你身上什麽味兒,又腥又臭的。”
賈琏笑着站起來,“我被蛟蛇吞進肚子裏去了能不腥臭嗎。”
她雖沒親眼看見,但聽他這樣一說就能想象的到那時的危險,忙不疊的爬起來道:“平兒,快去準備熱水給你們二爺沐浴更衣。”
平兒在外頭道:“早吩咐下去了,一會兒就得。”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