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半翼
秦煥朗又失眠了。
他坐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額頭,一手輕輕扣着椅子扶手。
整日整夜睡不着,一閉眼,仿佛就能看到那些人在自己面前叫嚣。
昏黃的光線,密閉的空間,小小縫隙外,赤條條的男人和女人在茍合,身體撞擊拍打的聲音,情*欲上頭的嘶吼,調笑聲中是男人呢喃如情話一般的言語。
“要是沒有他,我就可以跟你結婚了,當初怎麽就生出來了呢。”
男人的話萦繞在耳邊,聲音好像有了質感,像半凝固的血一樣黏膩。
秦煥朗閉眼。趴在床上的男人變成了穿着得體的女人,突然轉過身來,哭着掐住自己的脖子,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哭得梨花帶雨。
呼吸越來越艱難,肺部感覺火辣辣的。
“都是你!為什麽你要出生!你應該死的!”
秦煥朗右手握成拳頭,扶着額頭的左手三下一節輕輕叩擊着自己的額頭,張開嘴,用力的吸氣,呼氣。
都過去了,是幻覺……
“你就是個雜種!知道吧?沒人要的可憐蟲!”
男子嚣張的笑聲尖利得刺耳,秦煥朗猛得睜開眼睛,扶着額頭的手慢慢放下,握成拳的右手開始“扣、扣、扣,扣扣”有節奏的叩擊。
眼前一片白光,畫面走馬燈一樣在快進,自己父親冷漠的臉,母親哭泣的雙眼,萦繞在耳邊的各種嘲笑聲,潮水一般襲來。
“可憐蟲。”
“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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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餘的!”
“你爺爺死了!”
住口,住口,都給我住口……
秦煥朗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嘈雜的聲音變成古怪尖利的嚎叫,然後什麽都聽不到了,只有自己心髒跳動的咚咚聲。
砰咚,砰咚,砰咚。
秦煥朗閉上眼睛,用力攥緊拳頭。手掌傳來的刺痛慢慢喚醒他的神智。
痛苦的嗚噎了一聲,他睜開眼。
眼前還是一片星星點點的白芒,耳朵還在嗡嗡響。只有手上的刺痛感如此清晰,真實。
我還活着啊……
扭頭看着自己的右手,傷口又迸裂開來,紗布上隐約滲出血跡。
被小孩咬傷的手指早就應該好了,但是自己一次又一次的迸裂傷口,到現在還沒痊愈。
秦煥朗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況非常不妙。從重生之後的第二個月開始。
一直消不去的倦怠感,有時候坐着就想自殺。
記憶也越來越差,已經開始不停的出現幻覺。
幻聽、幻覺,難以遏制的自殺沖動,越來越不由自主的暴力傾向。自己正在崩壞。
自己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心态。知道什麽是對錯,但是沒有直接的觀感。他所看到的世界像是隔了一層膜,沒有真實感。
秦煥朗一下又一下用手砸着扶手,鮮血濺了出來,他眉毛都不動一下。
不是感覺不到疼,只有這種自殘,才有一丁點讓他有活着的感覺。
秦秘書在門外,聽着屋子裏的敲擊聲,拿出手帕擦去額頭的汗。他擡起手腕看看時間,至少還要八小時……
突然,敲擊聲停止了,秦秘書扭頭,果然看到走廊盡頭的秦老爺子站了起來,一臉緊張。
門輕輕的開了,秦煥朗臉色慘白走出來,手上鮮血淋漓。
“爺爺。”
他扭頭看着短短兩年時間,蒼老了太多的老人,扯着嘴角笑了笑。
“爺爺,找醫生吧。我……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了……”
秦煥朗說完話,直直的跪下,耳邊有人在尖叫,也有人在拉自己,但就像隔着一層濃稠的黏液,沒有真實感。
都是模糊的,聲音畫面混成一團。這個虛僞的世界啊……
秦煥朗喘息着,突然,似乎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
“……”
你說什麽?我聽不清楚……
小小的,暖暖的……然後是小孩子氣紅的眼,不停流下的淚水。
“楊……”
秦秘書将藥喂進秦煥朗的口中,一邊努力給他做心肺複蘇幫他喘息,秦老爺子老淚縱橫,看到自己的小孫子嘴巴微動,趕緊俯下身去聽。
“老爺子?”
“羊?什麽羊?”
秦秘書看着秦煥朗開始呼吸了,擡手用袖子擦自己額頭的汗。
“哦,羊啊?楊羊?這次我們遇到個小孩,少爺好像有點興趣。”
秦老爺子伸手摸着自己孫子蒼白的臉,全身都在哆嗦。
“去查下那孩子資料——我要找,最好的醫生,我可憐的小六,我的小六,爺爺不會放棄你的……”
國人可以接受很多外來的東西,但是對于心理醫生,精神疾病有種難以言表的抗拒。
總覺得精神疾病等于神經病等于非正常人,等于傻子。
秦老爺子佝偻着身體,看着秦秘書把自己的小孫子抱回床上,走路都在顫。
給大兒子打完電話,秦老爺子已經恢複平日的嚴肅穩重。
輕言放棄不是秦佰倫的作風,更不會是自己孫子的作風。
楊旸睡到半夜,突然醒了過來,瞪着眼睛好一會才回過神,他摸索着找鞋子準備去喝口水。
月光從窗口照進來,夜晚的校園安靜得不似人間。
風從樹梢穿過,帶着夜的清冷。今晚是十五,月亮大得仿佛近在眼前。
楊旸推開窗戶,對着月光伸出手去。
月色茭白,好像甜美的糖果,落在屋頂,落在掌心——但怎麽都抓不住。
楊旸有時候會突然這樣醒來,然後覺得一陣茫然。雖然生活在變好,可夜深的時候,也會感到無比的孤寂。好像丢掉了什麽重要的東西,怎麽也找不到,一個人在夜晚悄悄的思念。
眯起眼睛,假象自己被月光包圍,楊旸嘆了一聲。自己這種發自內心的不滿足感,就是典型的,人心不足了吧。
沒有的時候渴求,擁有了之後奢求,總覺得不夠,想要得太多。
未來有沒有一個人,願意牽着自己的手,跟自己一起走?
也許是頭天晚上半夜起來傷春悲秋了一番,第二天楊旸覺得有點頭重腳輕,抱着熱水喝個不停。
開學一個多月了,時間過得飛快,小孩子們總是抱着莫大的熱情,發現新事物,接觸新人物。
楊旸已經習慣了初中驟然多起來的科目,也和班上的同學混熟了,相互間都能叫出名字來。
楊旸學得快,性格也好,難得的是抄筆記簡明扼要又能抓住重點,一些上課還迷糊的同學下課去請教都能得到耐心的解答,瞬間給他加分不少。
至于小圈子小成員什麽的……楊旸表示不如學習和打工重要!
坐在位置上恹恹的,楊旸揉了揉眼睛。徐老師終于出現在教室門口,臉色帶着一種非常驚奇的表情。
“楊旸,來一下教導處好麽?”
同學中小小的咦聲,楊旸站起身,沖着擔憂地看着自己的趙馨馨一笑,出門跟上徐老師。
“老師,怎麽了?”
徐老師也不賣關子,一臉的不可思議,又帶着點驚喜。
“楊旸,你真幸運!剛才呂校長找到我,說有一個大企業家發起的助學活動,沒想到會給我們學校名額,而且沒想到會指名要幫助你!”
“指名?”
楊旸愣了,開始努力回想上輩子有沒有奇怪的機構神奇的組織助學為名收集學生然後破壞世界和平——打住。上輩子就記得一個希望工程,還有紅十字會中華骨髓庫什麽的,其他的慈善機構楊旸想到走到教導處了都沒想出來。
呂校長坐在椅子上,正拿着一沓資料看着,看到楊旸趕緊招手。
楊旸走上前去,看到皖西集團四個字。
“楊旸啊,這是皖西集團在全國發起的助學活動——我們也不知道他的選擇标準是什麽,老師們看過了,這個活動是這個——皖西集團發起的,年齡不限。”
呂校長攤開手上一張紅色的請柬,跟楊旸一起看,“這裏寫着,每年支付受捐人學雜費,承諾每月提供生活費兩百元,持續到受捐人學業結束,或者有收入為止。活動已公證,不收取任何後續費用,不與受捐人簽訂任何不平等協議。”
呂校長摸摸自己的禿頭:“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大餅!還是指名援助你的!小楊開心不?”
楊旸囧着臉,居然有這樣的好事啊!不知道這個企業是誰辦的!超級大好人有沒有!簡直救苦救難了!
“校長,這麽好的活動……給我沒關系麽?”
高興歸高興,楊旸斟酌了好一會,還是開口問道,呂校長眯起眼睛,笑容意味深長。
“小楊同學不用擔心,這個助學名額有三個,是随機抽取我們縣城的貧困學生,由這家企業自己制作名單指定的。抽中你,寫了你的名字,這個活動受益人就是你,随便誰說什麽,你都不要管。這個是他們企業自己做的決定,我們學校、甚至我們教育局都沒有資格插手。”
呂校長拍拍楊旸的肩膀示意對方坐下:“今天叫你來,是把存折這些東西給你,你好好收好——怎麽眼睛有點紅啊?”
楊旸接過大信封,揉揉鼻子:“昨晚上好像有點涼了。”
呂校長把手擱到他額頭上:“傻孩子,你發燒了。”
徐老師走過來,蹲下身用額頭輕輕碰在楊旸額頭,一手接過助學資料,一手就把楊旸抱了起來。
“老師帶你去醫務室,這孩子,發燒了都不吭聲。還好有這個助學金了,還是這麽一點大,以後多吃點好東西知道麽?”
兩輩子加起來三十多的人了,第一次被年輕女性如此溫柔近距離的抱在懷裏,楊旸忍不住害羞。小心翼翼的将頭靠在老師肩上,雙手摩挲着信封。
“老師,我寫信給這個集團好不好?他們這個活動,對我幫助好大。”
“好啊,楊旸你要努力讀書,以後也當一個有能幫助他人的人。”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