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尖牙

将信封放進郵箱,楊旸對着凍僵的手指哈氣。

學校開始放寒假了,為期二十天左右的假期他正在思考怎麽度過。

這年代人心思還比較單純,本地産的奶粉味道香濃,兩勺一大杯,喝起來感覺都不一樣。喝了快一個學期的牛奶楊旸沒長高多少,人卻白了不少,臉上也多了一點血紅,看起來精神好了不少。

張美麗應該是過年的時候生孩子,楊旸可沒興趣回去帶小孩。給鎮長打了個電話,說自己今年不回家過年之後,楊旸縮起脖子去文具店買稿紙和墨水。

國慶放假的時候他寫了一個短篇故事,徐老師他們推薦到省裏的一家文學雜志上,居然刊發了。

對方給他的評價非常高,說是很溫暖動人的故事。

楊旸有點汗顏,他讨了一點巧,用童話故事的形式,以貓咪的視角寫了一點校園生活,沒想到會得到認可。

省裏那家雜志郵來了三百元的稿費,還有約稿函,說希望楊旸能繼續寫這些可愛的小故事。有錢賺,必須努力!楊旸擦擦鼻子,把稿紙收到書包裏。

一出新華書店,楊旸差點跟沖過來的人撞一起。

楊旸被撞了個趔趄,還沒站穩就被一陣咆哮。

“長不長眼睛啊?誰家的野孩子啊?走路不看的啊?不會道歉嗎?”

楊旸擡頭,一個穿着貂皮抹着粉,遠看是個熊,近看是個母大蟲的胖女人罵罵咧咧,站她身邊的正是熟人,林寶貝。

楊旸樂了,算是冤家路窄。

林寶貝看到楊旸也臉色一變。

從小他在自己媽媽的教育下,認為窮人都是愚蠢懶惰又肮髒的生物,有錢人就應該過得高貴些。小學的時候他班上那些沒他家有錢的小孩個個都以他為首,什麽都依着他。

但是到初中之後,他就一直被掃面子,開學報名的時候,林寶貝的媽媽帶着他來報名,看到人群中售賣小文具的楊旸,媽媽就說要遠離那種窮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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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為什麽這種要去擺攤的家夥,老師和同學都會喜歡?明明吃飯都要靠救濟,偏偏還一副清高的姿态,一臉看不起自己的樣子。

楊旸要是知道林寶貝這麽想,肯定得吐對方一臉血,什麽叫做清高的姿态啊!只是不想跟小孩子計較好麽!你自己黑着個臉一副大爺的樣子,誰要巴巴的上前找罵呀。

于是,兩個人陰差陽錯成了死敵,特別是考試結束之後,林寶貝跟楊旸都是班級第一,只是楊旸是正數第一,他自己是倒數。平常在學校裏小胖子看楊旸的眼神,刀子似的。

今天會在文具店門口遇到,林寶貝也一肚子火氣,他當然不會覺得是自己媽媽走得比較快,總之,一切都是那個窮鬼的錯!

“楊旸,你道歉啊,成績好了不起啊?都不懂禮貌的啊。”

楊旸翻了個白眼:“抱歉啊,沒看到您二位那麽大個。”

他心情也有點不好,寒假過年家家團圓,自己總是一個人,雖然戴嬸他們很好,但是自己終究太孤單,每到過年,他脾氣就有點大。

林寶貝的媽媽不是個吃素的,一切以孩子為主。她也認出來這個小孩是當時擺攤的那個窮鬼,也聽自己孩子說過班上讨人嫌的小崽子,似乎都是這個。

打量了楊旸幾眼,又看了看新華書店,胖女人像老母雞一樣咯咯的笑了起來。

“走得這麽急,該不是偷了東西吧?”

楊旸腦子嗡的一聲,只覺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起來。路人開始停下腳步來圍觀,有人開始指指點點。

楊旸覺得熱氣沖上了頭,耳朵火辣辣的。他能聽到周圍的人在小聲嘀咕,說偷東西,像不像什麽的。

楊旸狠狠咽了一下,緩緩開口:

“阿姨,我尊敬您是長輩,可以請您說話別那麽武斷麽。”

“切,窮逼崽子……”

林寶貝的母親翻了個白眼,林寶貝看着楊旸,突然覺得有點不安。他很讨厭楊旸是沒錯,讨厭對方那種看自己不放在眼裏的表情,但是眼前這種惡狠狠盯着自己的視線,更加讓他不好受。

“你看什麽啊!”

林寶貝忍不住心虛,嘟着嘴大喊。

圍觀的人聲音更大了,甚至有人開始點着楊旸跟身邊的人說道。

“看吧,人窮志不能窮,偷東西丢人。”

嗡嗡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楊旸只覺得全身都在抖,林寶貝還在跟他媽媽一唱一和,應着別人,一邊嫌棄的看着自己。

這種侮辱……怎麽能忍……

“你家有錢了不起啊!你家有錢就随便誣賴人嗎?你随随便便說人是小偷你以為你是警察嗎?你們一家都是這種家教德性,難怪養兒子跟養個廢物一樣!”

楊旸爆發了起來,撕心裂肺咆哮起來,圍觀的人吓一跳,沒想到這麽個小孩子聲音那麽大,罵起人來也一點都不客氣。

林寶貝被罵懵了,他媽媽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擡起手剛要說話,楊旸甩手把發票扔在了她臉上。

“睜大眼睛看清楚,我買信紙的錢還是有的,整天擡着腦袋走路也不怕摔死,天底下的錢都是你家的,滿意了吧!回家多吃點飯長長腦子吧!暴發戶!”

咆哮完,楊旸扭頭就跑,林寶貝原地愣了好一會,哇哇大哭起來,剩下一群人指點圍觀。

楊旸跑得飛快,跑出去好遠了,找了個角落坐下,把頭埋在膝蓋裏。

剛才太激動,他現在全身都不住的在顫抖。

不要掉眼淚,沒人無償喜歡你的。

不要掉眼淚,你又不是人民幣。

不要掉眼淚,窮困不是你的錯。

楊旸用力吸氣,再長長的喘出,努力想把眼淚憋回去,結果硬生生擠出了眼眶。

伸手擦了擦眼淚,楊旸幹脆低着頭,輕輕的哭了起來。平日裏再怎麽掩飾壓抑,其實他心裏還是會覺得難受啊。

誰不想有個家,有家人疼愛呢?

憋着氣大哭一場,楊旸只覺得有點手腳發軟,屁股也坐麻了,彎着腰站起身來。

回想了下自己罵人的話,楊旸哼哼兩聲。

都被人指着鼻子冤枉了,再不反駁自己就成聖人了。楊旸跑回學校,連吃了兩大碗米飯。

寒假的第三天,楊旸正在想寫一個新的故事,突然聽到了吵雜的人聲,還有人上樓走得咚咚聲。

他還在發愣呢,突然房門被撞開,張小三眼睛赤紅的站在門口,李叔的聲音還在樓下。

“你幹嘛,你這樣是要不得的。”

“你跟我走。”

張小三沖上來拉着楊旸就往外拖,被李叔攔住。

“你是誰!你不能随便就把他帶走的!”

楊旸死命掙紮:“你放手,你要幹嘛?”

“我姐難産了!你個逼崽子就一點良心都沒有嗎?”

楊旸愣了一愣,張美麗難産?上輩子好像沒這回事啊?

李叔急得不行,這個年輕人一臉煞氣,就這樣把楊旸拖走了,出了事校長肯定會找他麻煩。

李叔死命攔着,張小三大聲罵着,楊旸用力踹了他一腳。把手掙出來。

“你來拽我有什麽用啊?你什麽都不說清楚,我能幹啥啊。”

張小三懊惱的揉着自己的頭:“你——趕緊跟我去市裏,我姐昨天送到市醫院去了,現在沒個人,小孩子好像要輸血,你跟我走——”

卧槽!

楊旸內心罵了一句,躲開張小三:“你他媽好歹等我收拾點衣服啊,難道到時候你會給我買衣服穿麽。”

張小三愣了一下,一跺腳,“那你快點啊。”

李叔傻眼,看着楊旸手腳麻利收拾好東西,張小三先下了樓。

“楊旸?”

“李叔,這個是我小舅媽的弟弟。”楊旸把自己房門鑰匙交給李叔,“李叔幫我收下鑰匙,等我回來,我記得咱們傳達室的電話,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李叔聽了半截子,大概也知道是怎麽回事,拍拍楊旸的肩:“行,記得給叔打電話報平安,有什麽事也說,我去告訴徐老師他們。”

楊旸走到校門口,發現張小三居然喊了個慢慢游在門口等着,心裏咕哝了一句,跟着上了車。

一路上楊旸倒是開口問了幾句情況,張小三不知道是着急還是真不知道,說話颠三倒四的,沒個準頭。楊旸聽了半天,才弄明白是什麽事。

張美麗預産期應該是在過年正月,但是不知道想什麽,居然跟羅大富吵了起來,吵架就算了,大早上的穿着拖鞋就往門外走,結果一腳踩在頭天晚上潑在院子裏結冰的洗腳水上,摔得早産了。

沒到産期,鎮子裏的衛生所直接送到縣城醫院,縣城醫院一看,狀況不妙,趕緊轉市醫院。救護車送到市醫院,孩子是生下來了,但是情況非常不妙。

總之,現在就是,抓一個壯丁算一個,最好是小孩的親戚能輸血。

這都什麽事啊……

楊旸坐在車上,翻着大白眼。

上輩子張美麗是安安穩穩足月生了大胖小子,連帶着自己洗了兩年多的尿布,帶了三年多的小孩。張美麗的小孩跟他媽媽一樣,從小就蠻橫霸道。如果可以,楊旸是真不想見到那個孩子。

有點厭煩,更有點羨慕。

因為那個嚣張的孩子,有父母疼愛。

連夜趕路到市醫院,楊旸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被拉着去了住院部。遠遠的就看到自己的小舅舅一臉頹廢坐在走廊的椅子裏,臉色蠟黃,胡茬滿面。

“哥,我姐咋樣?”

張小三開口問到,羅大富眼淚滾了出來,一個字都說不出,只搖頭。

張小三急了,說話聲音就大了起來,被另外一個病人家屬罵了幾句老實了,自己找護士問去,楊旸靠牆站着,盯着自己小舅不說話。

羅大富瞅着自己的外甥,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他是真沒想到,麗會這麽大氣性,這事會這麽巧。平常都是自己去倒洗腳水的,結果偏偏那天自己沒倒。

本想着早起了去鏟掉冰,結果大早上就吵了起來。

現在張美麗還要輸液,自己的兒子要住保溫箱,據說還要輸血,很可能要送到省城去才能救得了!

羅大富唔唔的哭着,張小三已經沖了回來,眼睛血紅,一把拉起羅大富:“走,我們去省城,我姐不能生了,這個娃一定要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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