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畢竟是淨涪師侄,他應該是有辦法應對師兄的。
淨涪确實是想到辦法了。
或者說,他早就想到了這一刻。
這會兒迎上清篤大和尚過于平靜的目光,他也是分毫不怯,臉上的笑意甚至還更濃了幾分。
“南無阿彌陀佛,”他站起身來,合掌向清篤大和尚微微探身,“師伯不該為此憂心,恰恰相反,師伯該歡喜才是!”
清篤大和尚面上喜怒不辨,眼底也是波瀾不興,只淡淡地揚起聲調,“哦?”
淨涪絲毫不懼,仍挺直了背梁穩穩站定在原地,笑道,“弟子有幾個問題請教師伯。”
清篤便點頭,“嗯。”
清鎮、清顯也豎起了耳朵細聽。
“師伯如何看......天靜寺與我妙音寺?”
清鎮、清顯對視了一眼,不是太明白淨涪話裏的意思。他們看向了清篤大和尚,然而清篤大和尚只是沉默,沒有回答。
淨涪并不在意,只又問道,“師伯覺得,天靜寺法脈與我妙音寺法脈的法理,區別何在?”
清篤大和尚依然沒有回答。
清鎮、清顯兩位大和尚眼底一亮,心裏無聲應道,‘就是《佛說阿彌陀經》和《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區別。’
世所皆知,《佛說阿彌陀經》是天靜寺的本經,而妙音寺的本經卻是《金剛般若波羅蜜經》。
“我妙音寺往日行事,俱是循的天靜寺舊例。”淨涪淡淡地說了一句,然後又問道,“弟子敢問師伯,如此行事,循的可是我妙音寺的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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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到這裏,清鎮、清顯兩位大和尚都已經有些明白淨涪的意思了,但同時,更多的疑惑又從心底生了出來。
妙音寺寺裏的諸般事務需要做出調整這不是他們方才說過的嗎?不是已經大體達成共識了嗎?怎麽又在這個時候提起這個?
一直沉默卻始終直視着淨涪的清篤大和尚卻要比自家這兩位師弟更明白淨涪的意思。
淨涪這會兒又說起這些實不是舊事重提,而是給他一個能說與寺裏各堂各院甚至是主持聽的理由。
一個堂皇光大、足以平息寺裏所有異議的理由。
但這會兒他還是保持沉默,等着淨涪的下文。
淨涪又笑了笑,笑容裏一下斂了幾分理智,添了幾分軟和,“弟子自皈依禮入寺修行以來,多得諸位師長、師兄弟指點,方才得一路精進,乃至今日。”
說着,他合掌一禮,正色道,“弟子謝過諸位師長。”
清篤大和尚神色微松,看着眼前這個身姿挺拔、眉目平和、氣儀非常的年輕弟子,也仿佛看到了昔日初入閣的小童。
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麽,見淨涪表情,就又停了下來,只靜靜地看着他。
淨涪又是合掌拜下,臉上笑容盡數斂去,難得的十二分嚴肅。
清篤、清鎮、清顯三人也禁不住一整臉色,認真等着淨涪說話。
“方今之時,時勢輪轉變換,寺內諸事宜、規矩必定也随之更易。值此妙音寺變革之時,寺裏師兄弟難免心念雜亂,心思浮躁,弟子懇請諸位師長如指引弟子修行那般,耐心引導,悉心教誨。弟子相信,諸位師兄弟必能感念諸位師長心意,修行不辍,奮力精進以渡苦海。”
清篤大和尚看着合掌躬身而拜的淨涪,心裏默默嘆了一口氣。
他方才真的是心智混沌了,竟連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是啊......他們是藏經閣的大和尚,是這座古剎十萬餘沙彌與比丘的師長。作為師長,他們原就該指引弟子修行的啊,怎麽能什麽都沒做,就先氣餒了呢?
清篤大和尚一念起,心境剎那開闊。
有明亮佛光從他頭頂沖出,那些還在綿綿密密地纏上他頂上精氣神的魔氣便如春日融雪一樣,悄無聲息地融去了。
清鎮、清顯這才結結實實地松了一口氣。
清篤大和尚一時顧不上這兩位師弟,他親自上前,将淨涪扶了起來。
“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待到淨涪重又在蒲團上安坐,清鎮、清顯兩位大和尚才問道,“師兄,你沒事了嗎?”
“無事了。”清篤大和尚點點頭,卻道,“約莫是之前各處奔波,不知什麽時候沾染的天魔氣,回來又一直忙碌,全沒有留意,到現在爆發出來......”
他說着,又提醒清鎮、清顯道,“得空了你們也注意一下自己,切莫真的給自己留下什麽隐患。”
清鎮、清顯齊齊點頭受教。
清篤大和尚仔細看了這兩人一眼,确定他們将這件事放在心上了,便放過了這件事,轉又看向淨涪。
“關于冥府的事情,你可有什麽計劃?”
淨涪是個什麽人,清篤大和尚自問尚算了解。既然他提出了這個問題,又看到了現下妙音寺的忙碌,手裏必定已經有了合适的解決方案。
淨涪也不多話,直接從懷裏取出一本冊子,雙手捧到清篤大和尚面前,“弟子确實有一個預案,請師伯一覽。”
這本冊子很薄,攏共只得四頁,輕飄飄的無甚分量,但清篤大和尚卻是一整臉色,雙手接了過來,仔細捧在手上打量。
封面異常簡潔,只有“景浩界冥府預案”與淨涪的名字,其他一應俱無。
清篤大和尚多看了兩眼,才翻開冊子。
清鎮看了看淨涪,又看了看清篤手上的冊子,想了想,幹脆眼睛一閉,入定清神去了。
清顯眼角餘光瞥見,眉心忍不住就跳動了兩下,可他既不能打擾清篤,又不能影響清鎮,只能眼不見為淨,幫着清鎮布了一個禁制護持,就由他去了。
清篤大和尚翻看得很認真,便看還邊推算其中的可行性。
并不是信不過淨涪的能力,而是他需要理解淨涪的考量,然後才能幫着淨涪說服寺裏的其他人,甚至是整個佛門。
也因此,清顯大和尚一等就等了半日,才終于能從清篤那裏接過冊子,開始翻看。
清篤大和尚将冊子給清顯遞過去之後,又看了一眼清鎮,确定他周圍有禁制護持,打擾不到他之後,便望向淨涪,“你這預案可是已經得了天道應允?”
淨涪點頭應,“是,弟子見師伯、師叔們都忙着,就先擇吉日征詢過天道。”
清篤随意點點頭,但想到冊子那些條案後頭備着的人手預算,就知道為什麽他方才提出直接動員各方善信分理各地雜事這種稍顯過激的言論會得到淨涪無聲的支持了。
無他,真的是缺人。
太缺人了!
缺人到清篤看到那冊子都覺得頭疼。
他又無聲嘆了一口氣。
“等再過一會兒,等你清顯師叔看完冊子,我就将它帶去見清源師兄吧。”清篤大和尚說着,又問淨涪道,“你要随我一道嗎?”
淨涪點頭,卻又是試探地問道,“師伯,我近日可能又有事,抽不出空......這冥府的事情......”
依照他自己在這本冊子上的設想,冥府的建設要調動的人手太多,算起來足要調用整個佛門明面上一半多的力量。
就算是放在魔劫之前,妙音寺的一家之力也不夠填補這個天大的窟窿,更別說魔劫之後的現在。而且冥府事關整個景浩界,怎麽都不可能全數由妙音寺把控,還得是整個佛門協調着來,然後由佛門出面,再與這片天地的有情衆生交涉,才能最後落成。
別的也不需多說,只看這個大體的流程,就該知道這裏頭的工作量有多麽的龐大了。
清篤大和尚眉心一跳,“你有事?”
清篤很想讓淨涪将這件事再往後推一推,先挪出時間來解決這冥府的事情。畢竟淨涪的名頭在這個世界上是真的好用。
嗯,比他們這些久不出寺沒有聲息的老一輩都好用。
更重要的是,清篤是真的很相信淨涪的能力。
只要淨涪願意出手,單只他一人便足以抵得過數十人。
淨涪取出了那一片紫竹葉,“舊年我閉關不久,有阿難尊者送來這個。”
那一抹紫色甫一映入眼簾就點燃了清篤大和尚的理智。
“這是......”
也是等到他話說出口之後,清篤大和尚才将“阿難尊者”這四個字聽入耳中。
他直接就愣住了。
淨涪只作不見,稍稍等了一會兒,像是想好怎麽說了,才道,“這片紫竹葉和那些刻錄着《金剛般若波羅蜜經》的貝葉類似,不過又有些不同。阿難尊者說它是今年二月初二南海佛會的憑依。待到時候到了,它就會牽引弟子神游南海,參加普陀山的佛會。”
南海、普陀山、佛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