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您好……請問有什麽事?”莊理佯裝鎮靜。

她認為自己是個壞女孩,可也沒想要破壞一個有女兒的父親的婚姻,所以聽葉辭下一句話的重心是萬克讓,她比接聽電話前一刻更加紛亂的心終于安定下來。

随即覺得自己可笑,憑什麽認為葉先生深夜來電就是意有所指,之前的還不夠教訓?未免自視甚高。

葉辭說阿讓不得已不告而別,這才想盡辦法聯絡到他,拜托他轉告她——

“很想你。”他說。

莊理呼吸滞了一下,說:“真是不好意思,勞煩您幫我們傳話。謝謝。”

“你沒有什麽想對他講的嗎?”葉辭恢複漫不經心的語調。

莊理抿了抿唇,思忖道:“……煩請您告訴他,我也是。”

“你也是?”

他的聲音就像一縷霧一樣萦繞她耳廓,很癢。

“嗯。”莊理靜默片刻,“葉先生,也許這很不妥,可是我——”

“你想去溫哥華找他?”

他的打斷令人堂皇,莊理愣住了,“不是的。”

意識到這種話說出口就顯得她對阿讓的情感很淡薄,她解釋說,“辦理簽證會耽誤一些時間,可以的話我想先和阿讓通話。明明,明明昨晚還在說話,我不明白事情為什麽會是這個樣子……”

“小莊很苦惱吧。”葉辭也有些苦惱似的說,“我也不敢相信這種事是我的家人做出來的,什麽年代了還這麽古板,對你們毫無尊重。”

“難道他……不會回來了嗎?”莊理握住手機,對自己莫名産生的緊張感到無解。

她舍不得阿讓和分開不是因為利益嗎?沒了萬克讓,還有李克讓、王克讓,她有大把時間去認識新的人。

“阿讓還要念書,以為把你們暫時分開就能分開只是他父母一廂情願的想法,你講是嗎?”

莊理被安撫了些許,說:“葉先生,請問我應該怎麽做?我應該和萬太太道歉嗎?實際上婚禮那天,萬太太找到我,我講了很不客氣的話……阿讓為我做的那些事可能的确不合宜,讓父母擔心很正常。”

葉辭對女孩忽然的誠實感到意外,笑了,“你認為道歉很有效?”

“除此之外我,”莊理抿了抿唇,“葉先生,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才有一點可能。”

“去溫哥華吧。”

換作萬克讓一定會主動奔赴溫哥華,證明他們的感情是不可能被父母意願所阻擋的。

莊理稀裏糊塗答應了。

翻找證件的時候,莊理愈想愈覺得詭異,葉先生有這麽多時間管閑事嗎?但也不能完全說是閑事,畢竟是親近的侄子……

事件發展教人無法把控。

昏暗房間裏,男人穿長褲坐在窗前沙發椅上。手機不知撇哪裏去了,發梢仍在滴水珠。從肩窩鎖骨滑落,滑向因弓背姿勢而微微隆起的腹肌。

二十分鐘之前他做了噩夢,怪自己和瑾瑜提什麽爺爺的院子和狗。

記憶很遙遠了,很小的時候跨進葉家的門,別的男孩放狗來咬他,說是狗咬狗,然而偶爾還是會夢到。

他是私生子,人人嫌惡那種。

但現在他結了婚,有了女兒,成了外人忌憚的葉家二公子。

也就只有莊理那個傻女一開始以為婚禮上人們同萬以柔說話而不接近他,是對他的一種忽略,是他不重要的證明。

冷水澡沒有完全揮散噩夢陰影,他撥出了莊理的號碼。本來也沒想讓她摻和進這件事,可他究竟是利益至上主義。

現在他有點兒恍惚,像機器短路,甚至不記得他在電話裏說了什麽胡話。

葉辭打開鎖住的櫃子,取出藥片和水吞了,在房間裏找半天,最終在窗角的窗簾底下找到手機。他給謝秘書打電話,簡短知會,已經找到合适的人了。

謝秘書沉默了片刻,說:“葉生,确定Lowy小姐是可以信任的?”

葉辭淡然地說:“不是你提醒我的?”

“我的意思是……。”

葉辭不待秘書說完,不悅道:“謝飛鴻,別玩這種把戲。”

謝秘書緘默不語。葉先生這種人需要人讀懂心意,又不希望被探明。不過一面之緣,葉先生對那女孩也沒有別的情誼,是他自以為是,過了界。

早晨,葉辭從一個家來到另一個家,俯瞰維港的高樓住宅。

像舊時三妻四妾的大富豪,行程既定,今日同誰共進早餐,明晚在哪邊過夜,不過他只需要赴約萬以柔這位正房太太。

萬以柔從不提出入半山別墅的家庭教師,就像葉辭對圍繞她身邊的攝影師、畫家,一系列和街頭爛仔無異的不知名藝術家視而不見一樣。

漁港晨光透過窗玻璃灑落,飯廳明亮,一桌早茶點心彌漫香氣。

夫妻二人對坐,偶爾看見彼此面孔,眼裏毫無波瀾,說起吃食或近日新聞才有一點活絡。

什麽時候變成這樣的,還是一開始就如此?

葉辭今早稍稍有點感性,不免想到起從前。

“你有心事?”萬以柔擋住嘴吃下一口叉燒包,而後問。

“你多久沒去看瑾瑜了?”葉辭淡淡地,也沒看她。

萬以柔又吃了一口才慢吞吞說:“那麽多人照顧她,不差我一個。”

看樣子今早要開戰了,但葉辭并未接招,他語調平靜,還有點兒真摯似的,“瑾瑜很挂念你,還問我你是不是好忙。她只得你這個阿媽,無人能代替。”

母愛天性被激發,心下動搖,萬以柔面上不顯,“是嗎?”

“對了,司機講最近接送瑾瑜上學,似乎看見了可疑的影子。”

萬以柔擡眼瞧着葉辭,“什麽意思?”

“會不會是勒索綁票?”

“阿辭,你最近沒睡好吧,神經這麽緊張。”

“做阿媽的一點不擔心啊。”

“葉辭,不要阿媽阿媽的念。”萬以柔頗諷刺地笑了下,“你我結婚八年,女兒十歲,外人怎麽講的你不知?青春正好的時候我替人做阿媽,你一點都不體諒我的。”

“你應該回想一下,當時作甚要答應。”

萬以柔語噎,心下更是堵得慌。面上端不住了,冷語道:“誰惹到葉二公子這尊大佛了,好讓你清早過來把氣撒到我身上。”

“我可沒有故意挑釁。”葉辭眼尾上挑,繼而又低頭吃蝦餃。漫不經心的态度讓人窩火。

“那是我咯?!”萬以柔蹙眉。

葉辭輕輕嘆氣,“阿柔,你有照顧、關心瑾瑜的義務。”

這話似乎在暗示,若和子女接觸太少,以後離婚上法庭,是拿不到子女撫養權的。

萬以柔心中警鈴大作,冷笑兩聲,不說話了。

每周兩次的例行早茶在冷寂氣氛中結束。

待葉辭離去,萬以柔忙不疊撥出通話:“上次當面講清楚該怎麽做,結果呢?這麽不小心,已經讓人察覺了!”

“不是就要葉先生察覺?!”

“Timing啊,都告訴你了要慢慢來!如果你做事這麽毛手毛腳,我大可以換一個人來——”

萬以柔冷聲斥責,氣勢洶洶,全然不似人前優雅大方的萬大小姐。

“不要這麽火大啦!收錢辦事,我們向來穩妥的。”

電話那邊的無奈的人,正是莊理以為的秘密情人。自然不是情人,萬以柔就是喜歡落魄藝術家,也不至于同粗魯的市井男人厮混。

機緣巧合,萬以柔找到這個有前科的男人,一個需要找人做髒事,一個需要錢。所謂的髒事——綁架女兒葉瑾瑜。

過去葉辭需要姓萬的太太不假,現在卻是說不準了。萬以柔之前在電話裏那樣說,不過是唬人用心辦事。

從很久以前開始,萬以柔同丈夫便不再親昵,各自新歡舊愛輪番登場。

但離婚戰役的號角遲遲到才近來才吹響,是萬以柔對瑾瑜發了火的那晚,葉辭帶瑾瑜徹底搬去了半山別墅。

其實那時萬以柔也沒有覺得葉辭想要離婚,雖然他們之間的情誼已經消磨殆盡,但利益牽扯之深,離婚對彼此都是損傷。後來發現葉辭悄然利用畫廊做賬,驚覺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葉辭帶瑾瑜離開是為了讓瑾瑜和她減少接觸,以免她想盡辦法拿到撫養權以作籌碼。葉辭不是好好先生,但是最好的父親,如果讓她拿到撫養權,就是散盡千金,他也會換回瑾瑜。

既然葉辭指了路,她何不将計就計,□□瑾瑜,證明他這個做父親的照顧不周,以後到法庭上打離婚官司,就是争奪撫養權的籌碼。

葉辭未雨綢缪,萬以柔也是在大家族中沉浮的長女,心思缜密。這出下下策只是做戲罷了,她真正的重心在溫哥華那邊,借一衆旁親籌備事宜。

天氣轉冷,在社交網絡上看到家中晚輩抱怨考試周忙碌,萬以柔還留言寬慰。考試周結束,她便接到令人詫異的消息,Lowy莊理飛抵溫哥華,找上萬克讓家的門了。

千算萬算,沒算到現在的女孩子這麽濃情。

萬以柔把事情說笑般講給葉辭聽,後者笑笑,像聽了稀奇事。

“這些女仔好精明的,擠破頭也要進你萬家。”

萬以柔說:“你真是冷心冷情。黎曼又給人難堪了,方才還同我抱怨呢,把人趕出街委屈的倒是她了?”

葉辭略停頓,波瀾不驚道:“阿讓呢?”

“在家裏鬧啊,要死要活的,也不知像誰,再怎麽也不至于這樣!”

“年輕人嘛。”

萬以柔嘆氣,“我管也不是不管也不是,任他們折騰好了。”

“不講了。”

通話中斷,萬以柔嗤笑,真是他一貫的作派,全世界就他葉家沒破事一樣,對萬家的事不是譏诮就是漠不關心。

“我這位太太真會編故事。”葉辭把手機踹進短衫口袋裏,透過茶色墨鏡看身旁的人。

“葉生,找到了。萬克讓果然不在溫哥華,在多倫多。”

多倫多天氣晴好,酒店大堂的咖啡座被郁郁蔥蔥的綠意掩映,豔麗的花盛放。

謝秘書無心賞景,等待老板交代差事。

葉辭若有所思地問:“我的人到了嗎?”

謝秘書透過藍牙耳機同人對講,确認後答複葉辭,“到了。”

葉辭接過謝秘書遞來的套房房卡,穿過大堂乘上電梯。

沒一會兒,房門開了。葉辭視線逡巡,在卧房找到莊理的身影。她臉上的傷已經被醫生處理過了,留下刮擦痕跡,顴骨泛青。像被陳放于被褥上,身上衣衫沾了泥灰。

什麽被趕出街,分明就是被教訓了。

葉辭走過去,手碰及床沿被褥時,似是昏睡過去的女孩猛然睜開眼睛。

莊理就這樣愣愣注視葉辭,難以置信,茫然無措。

“葉先生……?”

“是我。”

“怎麽會。”莊理撐住昏沉的腦袋,環顧四周,最後又看向葉辭,“怎麽會,我在哪?”

“小莊,我建議你改個名字。”葉辭把她的手挪開,将淩亂的額發撥至一邊,輕聲說,“叫裝明,裝得精明。”

莊理只感受到他留下的溫度,讓額角傷口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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