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緊張

季書言跟季圓一起出了門。

他們今天租了度假村提供的私家車,開車去看崇州頗負盛名的幾家博物館。

這本來是季書言此次最有興致的行程,但是真的上了路,他卻一直心不在焉,主城區內車道尤其擁堵,私家車開得走走停停,他的思緒似乎也跟着一起擁堵了。

他望着前頭發呆,黑色的墨鏡遮住了一半的臉,只露出挺直的鼻子和精巧的下巴,嘴唇上細看還能看出一小處咬傷,格外的紅。

季圓在旁邊噠噠噠地打字,他沒關音量,那聲音像小雞啄米似的,季書言往旁邊看了一眼,“你在幹嘛?”

季圓頭也不擡,“我在給段哥發消息呢,他早上就蔫蔫的,不說話也不笑,我感覺他心情不好。” 他想了想,又問季書言,“但他也不跟我說實話,我問他,他就說沒睡好,可我總懷疑他是不是又跟家裏吵架了啊?”

真不怪他這麽想,段執在學校過得順風順水,也沒哪兒不如意,好像也就剩家庭矛盾一個問題了。

季圓眨巴着眼睛看着季書言,本是無心,季書言卻被問得一個激靈。

他該說什麽呢,說你猜對了一半,段執是跟家裏吵了一架,但這不是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是他跟你舅舅告白被拒了,現在心碎了主動回避?

想想都一堆槽點。

季書言踩了一腳油門,緩慢往前開去,“誰知道呢。” 但他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迂回地去套季圓的話,“他會不會是感情問題,你有聽段執說過自己喜歡誰嗎?”

他始終覺得段執喜歡他這事情有點離譜。

雖然他覺得段執對他像是真心,但往好處想,萬一段執真是個海王,一個月能遇見十八次真愛呢?

季圓卻皺了皺眉,“沒有啊,段哥能有什麽感情問題,舅舅我跟你說,你別看他長得花又招人喜歡,其實都是別人追他,他也沒答應過,從進學校到現在,他要麽是去跟朋友出去玩,要麽是在宿舍寫程序,連暧昧都不搞。非要說的話,他拒絕別人的時候倒是會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但問他是誰又不說,就是找借口。”

季書言:“……”

這還真不是找借口。

但他聽完季圓的話,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在他的印象裏,段執一直是個花花公子的形象,為人不壞,但是感情上也不會有多麽專一執着。

可季圓卻說,段執私生活幹淨得連暧昧都不搞。

他心裏突然咯噔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上次段執在他房間裏留宿,開玩笑一樣說自己可純情了,還沒有談過戀愛,連初吻都還在。

這總不會是真的吧。

季書言咬了下嘴唇,不小心咬在傷處,嘶了一聲。

他不确定地問季圓,“你不會告訴我,段執到現在連初戀都沒有吧?”

季圓肯定地點了點頭。

“沒有啊,” 季圓說起這事也有點幸災樂禍,雖然他也沒談過對象,但行情這麽好的段執也沒有,他多少心理平衡了,“我們班有人跟段哥是高中同學,說他從高中到現在他都沒談過,段哥自己也是這麽說的。”

季書言一個剎車,堪堪停在了紅綠燈等候線外,季圓往前一沖又被安全帶勒住,吓了一跳。

“舅舅你怎麽了啊?” 他驚慌地問。

季書言也知道自己狀态不對,他閉了下眼,“抱歉,我剛剛走神了。”

季圓拍了拍胸口,對自己舅舅進行普及教育,“可不能這樣了舅舅,開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啊不等等,我也在車上。”

季書言沒高興搭理這個活寶。

接下來的一天,季書言和季圓逛了兩座博物館和一座園林,行程排得不緊不慢,路上季圓還認識了旁邊一家出來玩的崇州本地人,跟他們聊得不亦樂乎,季書言也樂得輕松 沒有摻和他們的讨論,自己端了杯咖啡慢慢走。

但要說他多麽潛心欣賞藝術和歷史,卻也不是。

他耳朵裏聽着旁邊旅游團的導游介紹這座私家園林的歷史,心裏卻總想起在車上季圓說的話。

他原先總以為段執慣于游戲人間,這樣的人即使有幾分真心,也只是一時,雖然被拒絕了會有些許痛苦,可是過一陣子就會找到新的目标,上一次的傷感就會随之煙消雲散。

可季圓卻告訴他,段執還是初戀。

搞不好,還可能是初次動心。

季書言呼出一口氣,捏着咖啡杯的手也在收緊,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

到了他這個年紀,最怕的就是別人對自己是真心的。

要真是相親場上的飲食男女反而倒好解決,大家所求無非是合适,無非是條件般配,可以彼此扶持組建家庭,不說是算得一清二楚,心裏也是有一張表格,列着條條框框,誰都不會拖泥帶水。

所以真有人跟他談真心,談癡情,他反而手足無措了。

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該回報什麽。

他當然知道自己無需負責,又不是他讓段執喜歡自己的。

但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情窦初開,還沒來得及體驗過人生與愛情,就因為對他一段暗戀就遭受這樣的打擊,也未免可憐。

季書言不由望着院子裏的合歡樹發起了呆,夏天過去,合歡已經落了個幹淨,只留滿樹蒼翠。

他聽見旁邊的導游繼續喋喋不休地介紹,“這座園林後來屬于富商闫家,闫家是崇州首富,德高望重,闫家的二小姐與一位官家公子自小指腹為婚,但是這位公子還未來得及娶她過門,便因感染傷寒去世,年僅十六。一年後,闫二小姐因郁郁寡歡,也跟着過世了。所謂情之一字,可救人可殺人,闫二小姐其實就是因為傷心過度才染病的。不得不說是一對苦命鴛鴦。”

這就是個随處可見的景區故事,真實性完全不可考,也不知道這旅游團的地導有沒有添油加醋,但季書言卻聽得如鲠在喉。

尤其是旁邊還有人笑了一聲,“要不怎麽說初戀可貴呢,這個闫二小姐多談幾個可能就沒這麽傻了,還是經驗太少,年輕人就是容易為感情要死要活。”

季書言:“.……”

他背過身,偷偷地沖那人翻了個小白眼。

就你話多。

逛了一天,季書言也沒能記住什麽歷史名勝,腦袋裏一直亂糟糟的,他也沒怎麽拍照片,只給季圓留了幾張。

季圓接過來一看,止不住地嫌棄,“舅,你這拍照技術可真是直男審美,跟我真人不說是有多麽相似,起碼也是毫不相幹。”

“給你拍就不錯了,” 季書言冷哼一聲,“我就這技術。”

季圓把他往橋上推,“來來來,舅舅你也拍一張。”

季書言拗不過,只能站了過去,咔嚓一聲,季圓就拍好了,得意洋洋地拿給他看,季書言不得不承認是比他拍得好。

白色的石橋上,他穿着淺色襯衫,戴着大框墨鏡,身後游人如織,楓葉林淺黃淺紅地交織在一起,層林浸染,綠色的植被爬在假山上,确實像入了畫。

季圓看着照片,有點可惜,“要是段哥今天也出來就好了,我們還能拍個合照。”

季書言抿了抿唇,心裏想也許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可他猶豫了幾秒,還是說道,“下次吧。”

因為記挂着還在別墅裏的段執,季圓跟季書言特地提早回去了,季圓還買了一堆紀念品,說要回去分給段執。

在季書言看來,那都是小孩子的玩意兒,也就季圓這個長不大的會感興趣,但季圓興沖沖要跟小夥伴,他也不會攔着。

可他自己卻有點矛盾,回去的路上也在堵車,車子開得慢騰騰,越靠近度假村,季書言心裏就越是糾結,不知道要怎麽去面對段執。

但等他們回到別墅裏,卻發現段執并不在屋子裏,別墅裏空空蕩蕩,連燈也沒開。

“段哥去哪兒了呀?” 季圓轉悠了一圈,“他不是難受嗎,怎麽還亂跑。”

季書言望着空空的沙發,卻是心裏一緊,他記得早上這裏還搭着段執的一件外套。

他立刻問季圓,“他的行李還在嗎?”

季圓已經在拿手機,聞言一愣,“我剛剛在樓上沒注意,應該在吧,他拿行李幹嘛?”

季書言神色一肅,也不管季圓這迷迷糊糊的發問,三兩步往樓上走。

拿行李能幹嘛,當然是一個人獨自回吳城。

他拒絕了段執,年輕人自尊心又強,覺得無法再忍受跟他待在一個屋檐下也實屬正常,尤其是今天早上段執那般失魂落魄的樣子,可能早就有此打算。

季書言越想越覺得可能,離段執的房間還有一步之遙,他也顧不上禮貌,加快了腳步,一把推開了房門。

門開了,段執的房間幹淨整齊,被子也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幾乎沒有煙火氣,像是根本沒有人住過。

季書言皺着眉頭,又去打開了段執的衣櫃。

還好,行李箱還在,幾件換洗衣服也挂在櫥裏。

季書言不由松了口氣。

剛才打開衣櫃門的一瞬間,他是真的心頭空了一瞬。

現在放松下來後,他又忍不住在心裏罵了句小王八蛋。

到底誰才是告白的那個,為什麽是他在這裏擔驚受怕?

他把衣櫃門關了上去,沒準備再去窺探段執的隐私,但是關上前一低頭,又看見了段執放在行李箱上的背包。

那背包還挂着那個粉色的姻緣符,在空中一晃一晃。

季書言的手又頓住了。

他盯着那一個小小的姻緣符,心情跟昨天早已截然不同。

段執買下來的時候,他還在隔岸觀火,以為段執求的是跟季圓的姻緣,滿心準備當個封建家長棒打鴛鴦。

可沒想到,到頭來,段執求的是他。

他伸出手輕輕托起那個姻緣符看了看,流水線上生産的工藝品,能有多靈驗呢,也就段執會信。

“傻子。” 他低聲說道,又松開了那個姻緣符,把衣櫃門合上了。

下樓之後,他看見季圓正在打電話,他走近,正聽見季圓說,“好,那我們過去找你。”

“怎麽了?” 他問季圓。

季圓回頭道,“我給段執打了電話,他在射箭館,說是下午不頭暈了就出去走了走。我跟他說我們馬上去找他,然後一起吃飯。”

季書言垂下了眼,也沒提反對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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